這一段乃是甄宗威敘述他們父女和“長毛公子”毛延齡接觸及遭遇的過程。
辰光倒流,日月迴轉。
時是一年之前,地在湖南臨灃。
一年前的一十上元節上午.甄玉珍穿戴得整整齊齊,打扮得花花馥馥。
人都是愛美的,要面子的,尤其是姑娘家。
她邁出大門,擬上街去買些元宵園子的作料,準備晚上節慶食用。
大街上.好熱鬧,未來往往.熙熙攘攘,勾肩搭背的有,招朋呼友的也有,每個人的臉上依舊是一片歡容。
每個人的身上也依舊是一身新衣,年還沒有過完嘛!
“啊!王兄!恭禧,恭禧。”
“哦!陳叔,我給你拜個晚年。”
“嘻嘻哈。”
“哈哈嘻。”
“哥,你快來看,這盞鯉魚燈好漂亮啊!”
“唔——那邊的老虎燈也糊得挺神氣的。”
不錯,正月十五上燈,廿四落燈,是以家家的大門口,戶戶的店堂中都吊滿了各色各樣待售的花燈!
甄玉珍在擁擠的人羣中邊走邊看,最後,她在一家食品店的門口停了下來。
這家食品店叫“大吉昌”,平時賣的是糕講香酥、瓜子果仁,還有南貨,如胡桃、黑棗、銀杏什麼的。
這兩天不同,這兩天大吉昌的店門外擱着兩塊門板。
一左一右,左邊擺的全是包好的元宵湯糰,有大有小,有甜有鹹,其中還有摻上色素,粉紅的討吉利,討喜氣。
右邊門板上則放着各種餡子作料,有水晶,有芝麻,有赤豆,有桂花,真是應有盡有,琳琅滿目!
甄玉珍兩面都看了一看,心中在想:“元宵湯糰,與其買作料回去自己動手做,不如買現成的方便些。
反正只是湊湊熱鬧,應應節景,家無弟妹,父女二人又能吃得了多少?並且,父親喜吃鹹的,而自己卻愛吃甜食。”
主意既定,她就招呼在旁照料和忙碌的夥計說:“請你給我十粒豬油芝麻餡的,十粒鮮肉糊椒餡的。”
“好的。”
店夥抽空以熟練的手法用紙張給包了起來,各用鹹草給紮了起來,然後又禮貌地用雙手遞了過來。
“嗨!姑娘,四十文錢。”
甄玉珍打開在手中的絲巾,正欲拿起裹在裡面的錢幣的時候,忽然,身後卻有人先地而把一把銅細“咯啷啷”地撒了下來。
“姑娘,錢在這裡了。”
甄玉珍不由怔了一怔。
她霍地回首,見身後站着一個錦衣怪人在朝着她笑。
可是.她並不認識!
那個人怎麼個怪法?
膚色異常不能算怪,猴頭兔腮也不怪,怪的乃是對方的臉上,密密麻麻生着辛寸多長的汗毛,又灰又白,灰白參半。
“謝謝你的好意,不過,我買的東西,錢我自己會付。”
甄玉珍焉能領受着這陌生怪人的人情?
她豔若桃李,卻冷如冰霜,一點也不稍假顏色地說着。
那個男人不以爲意,他笑臉依舊地說:“銀錢乃是相互流通的東西,又何分你我?”
“當然要分,否則,爲什麼有人要胼手胝足去賺錢;否則,又爲什麼有人卻依仗財帛去欺壓人家?”
“話是不錯,但些許小錢計較什麼?就算是在下請姑娘吃了碗湯圓這總可以了吧?”
“不可以!”甄玉珍非但依然繃着粉臉,而且話音很冷很絕地說:“本姑娘從來不接受陌生男人所獻的殷勤!”
“這……”
那個年輕男人笑容一僵,他顯然有些難堪,似乎下不了臺了。
甄玉珍也真忍心,她不理不睬,兀自由絲巾內數出了四十文放在門板之上。
接着朝店夥說:“我的錢在這裡,請你收下。”她提起元宵,扭頭就走!
“是,謝謝,謝謝。”
大吉昌食品店的夥計先朝甄玉珍點一點頭,隨即又轉向了錦衣青年,他露出微笑,並且以同情的目光安慰着對方,然後才收起面玉珍留下的那一堆錢。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這原是天經地義的事,遭了姑娘家的白眼,這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
假如他心有所圖.爲達目的,爲期願望,必須要再接再勵,理應忍耐纔是。
果然,那個錦衣青年的臉上凍化了,他略一怔神,立即隨在甄玉珍的身後跟了上去。
“哎,哎!這位相公……。”食品店的夥計高聲地招呼着、叫喊着說:“你的錢……”
但是.錦衣青年唯恐丟掉前面佳人的身形,因此頭也不回,腳不稍停地急趕如故,只把話給拋了下來。
“那些錢就賞給你吧!”
甄玉珍防的就是怕對方跟蹤,是以她在得十分快捷,並且時走時回頭探望。
果然,不出所料,那個錦衣青年不即不離,不近不遠地隨在後面。
她不由暗暗地罵了起來。
“登徒子!”
家門到了,甄玉珍如燕子穿簾般地掠了進去,然後一個迴旋,迅速地關上房門,落下橫閂。
這樣,依舊放心不下,整個軀體又刻意地挨靠在門板後面,頂着,柱着。
過了一會,動靜毫無,她心有疑慮,意欲探個究竟,遂從門縫中覷窺起來了。
看到了,瞧着了,甄玉珍見那個錦衣青年正在外面徘徊,正在外面觀察,久久才離此而他去。
她喘出了一口氣,既自慶,也自慰地啐出了聲。
“哼!不懷好意!”
甄玉珍乃是一個文靜恬雅的女孩子。
她守分守己,她不慕虛榮。
雖然跟父親練了一身不薄的本領,但是.卻從不耀炫,更遑論惹事生非,貽人笑柄了。
“玉珍呀!是誰不懷好意呀?”
甄宗威冷眼旁觀,見他女兒行動是些怪異,就隨口詢問了起來。
“哦!爹,沒有什麼啦!”
甄玉珍擡頭覷了她老父一眼,因已經是事過境遷,她就隱瞞起來了,據塞起來了。
甄宗威卻不放過,他盯着對方說:“那你怎麼臉紅氣喘呢?”
“女兒只是在路上走得快了一些。”
“怎麼?家有急事,還是在外面遇到了豺狼?”
甄宗威說得無心,甄玉珍卻聽得有意。
那個錦衣青年臉上長毛,生相很像豺狼,盯人的梢,行動更像豺狼。
因此接口說:“對,對,在外面的確遇到了一頭豺狼。”
“什麼?真是豺狼?”
“喔!不,不,是……狗,是一隻大黃狗。”
甄長珍的反應很快,她略一滯頓,立即改狼爲狗。
比喻狗屁.倒也恰當得很,因爲城鎮多狗,有的狗固然欺生凌弱,不時地吠聲吠影。
但有的狗則十分良善溫馴,它們經常喜歡跟在人們的身後而走。
只是不知道跟着甄玉珍身後而來的那一隻是屬於何種類型了?
“鬼丫頭,說話嬉皮笑臉,語無倫次。”甄宗威善意地半責備半數落地說:“元宵買回來了沒有?”
“買回來了。”甄玉珍張開笑臉舉起了右臂,刻意晃動着提在手中的紙包,說:“不就在這裡嗎?”
第三天,正月十六,只要吃過元宵,這個年算是過完了。
氣派再大的店商行號,到這一天也得燃放鞭炮,開張營業。
頭銜再高的官宦仕人,到這一天也得整頓車馬,離裡履任了,
這一天,也是上午,甄宗威的門外卻來了一個年輕人。
年輕人的衣着頗爲華麗,年輕人的身材也很登樣,只可惜,可惜“賣相”差了一點.其貌不揚啊!
只見他手中提着大包小包的禮品,看樣子,大概是來拜歲的吧?
這個年未免拜得晚了一些。
不過,要原諒,有些遠道的親戚,在途中必須趕上幾天的路,或者家人友衆,他們就分了個親疏先後,只要在尚未落燈之前到達,還是不算失禮。
錦衣青年擡手在門環上碰了兩下,堂屋裡面隨即傳出了一個美好的聲音。
“誰呀?”
甄宗威的家境不算富裕,但也並不拮据。
他年輕時闖蕩江湖,未幾即在江南桐廬的一家聚英鏢局充任鏢頭,後因妻子撒手塵寰,而自己的年紀也有了一大把,心萌退意,遂攜其女迴歸臨灃故里,養老在祖宅舊居。
年輕入卻不出聲,他只是恁自地笑了一笑,這大概是要讓裡面的人一個驚喜吧!
“咿呀”一聲,門開了。
果然,裡面的人吃了一驚,她是甄玉珍!
“怎會是你?”甄玉珍脫口地說:“你來幹什麼?”
那個年輕人是誰?
他就是昨日尾隨甄玉珍而來,臉上生有很長很密汗毛的那個男子。
“不幹什麼。”錦衣男子笑意不滅地說:“在下是來探望姑娘你啊!”
“我不認識你!”
甄玉珍一臉肅然,她雙手一動.正擬關上大門,但是,錦衣男子卻已經一腳跨了進來。
“那我來給甄老爺子拜個年總可以吧?”
“你……”
甄玉珍瞪大了美目,鼓起了桃腮,似乎說不下去了。
“是什麼人呀?”甄宗威在屋裡已經接上了口,說:“玉珍,你在跟誰說話?”
“喔!是晚輩。”錦衣青年搶先回答說:“晚輩給老爺子拜歲來了。”
“哦!是哪一位貴客?請進,請進。”
錦衣青年得意地朝甄玉珍一揚頭,意思是說:“怎麼樣?”遂大模大樣地舉步邁了進去。
甄玉珍雖有一臉的不高興,滿心的不情願,但是她沒轍可行,只得殿後關上了大門。
甄宗威已由內間走了出來,待一見來人,不禁也驚異地呼出了聲。
“啊!是你。”
他原是武林中的耆宿,江湖內的一波,經驗老到.閱歷豐富,當然識得這錦衣青年乃何許之人?
可是,彼此之間非但並無交情,而且與對方的上一代還間接有過隙嫌!
錦衣青年當然也看到對方形態,瞭解彼此的關係。
但他不以爲意,故作不知,並且將禮品往八仙桌上一放,然後拱起雙手說:“甄老英雄新年如意。”
甄宗成雖然不知對方來意何在.但既然按禮造訪,自已又焉能失儀,頓時也抱起了雙拳說:“毛公子新年如意。”
錦衣青年的身份終於明朗了。
他姓毛,而且,面孔上又生了一臉既稠且勻的汗毛。
甄玉珍立即會意過來,不由暗暗地說:“原來是他,‘長毛公子’!”
“長毛公子”的目光立即轉向了甄玉珍,笑笑說:“甄姑娘你也好啊!”
甄玉珍也沒好氣地說:“不勞動問!”
“玉珍,不得無禮!”甄宗威似真似假地喝叱着。
然後歉疚地朝“長毛公子”也笑笑說:“小女不懂規矩.毛公子包涵。”
“好說好說。”
“毛公子請坐。”
“謝謝。”
“長毛公子”並不急於落座,卻刻意地指着桌子上的禮品說:“這是大吉昌食品店包的兩色糕點,孝敬甄老英雄佐茶之物。
“那些乃正泰祥綢緞莊剪的三塊衣料,送給甄姑娘……”
甄宗戚一聽立即雙手猛搖地說:“毛公子下臨家舍,老朽已經感到十分寵幸,這些禮物卻是不敢收受。”
“區區物品,甄老英雄又何必推辭?”
“勞動尊駕已經擔當不起,至於禮品,更豈可腆顏納收。”
“必須要收。”
“絕不能收!”
“你是非收不可!”
“長毛公於”的語聲已經冷下來了。
甄玉珍再也隱忍不了。
她就鍼芒相對,也冷冷地接口說:“就算家父顧及顏面,格於情勢而非收那份糕點不可,本姑娘決不領受你的衣料!”
甄宗威焉曾是一個沒有骨氣或者正邪不分的人?
他之所以如此禮待,如此遷就對方,並不是毛氏父子的名頭太大,功力太高,而乃是來者是客。
不然的話,他早已倒履相迎,早已阿諛奉承,又何來諸多推辭呢?
不過,有一點倒是真的。
那就是息事寧人,見風使舵。
凡事能圓則圓,能轉則轉,總不至於一見面立即惡臉相向,何況彼此之間並沒有什麼深仇大恨。
如今,氣氛凝了,甄宗威就藉機問一問對萬的來意,探一探對方的目的。
“毛公子何甚指教,何妨直言。”
“好!告訴你。”毛延齡神色一正說:“昨天,我在大街上邂逅了令愛,感到一見傾心,是以欲聘甄姑娘爲妻室……”
甄玉珍一聽霎時臉布寒霜,她踏上一步,戳着手指說:“呸!
你在做夢,本姑娘絕不會嫁給你這種人!”
“我這種人怎麼樣?”毛延齡望望然地說:“湘西毛家。有頭有臉,長毛公子,武林聞名……”
“哼!湘四毛家,面日憎人,長毛公子,惡名四揚!”
“丫頭,不得胡說!”甄宗威開聲喝退了他的女兒。
然後展着笑臉.陪着小心說:“甄家門楣微低,實在攀不上毛家偌人的……”
“同屬江湖兒女,當沒有什麼門戶之見。”
“可是小女貌薄德鮮,也配不上公子的雄才……”
“那也是晚輩自相中意,就沒有德貌之說了。”
“奈何小女……小女……”
甄宗威言短辭拙,他再也編不出什麼來了。
“令媛怎麼樣?”
毛延齡既然有所決定,他焉會輕易地放過對方?
遂氣勢咄咄地逼迫了起來,追問了起來。
這一逼、這一追,倒擠出了甄宗威的靈感。
他立即按口說:“奈何小女已經有了婆家。”
“有了婆家?”毛延齡聽了果然怔了一怔,但只是一怔,隨後獰聲地說:“婆家是誰?”
甄宗威的神色終於也嚴肅起來了,他說:“至於對方是誰?毛公子似乎不用知道,就算老朽說了,你也未必會知道。”
“說了也是,對方是誰,本公子的確是無須知道,不過……”
毛延齡略一停頓,然後拖長了語氣說:“令愛我是要定了,限你三日,三日之內去把這門親事給退掉!”
他拂袖而行,上前拉開大門,儘自地揚長而去。
“毛延齡,把你的東西帶回去!”
甄玉珍突然抓起桌子上的禮品,猛地朝對方身後擲去,但是,只聽“砰!”地一聲,東西卻撞在當門之上。
父女二人四目相照。
最後,甄宗威喟然長嘆一聲說:“玉珍,你知道他叫毛延齡?”
“是的!”
“那你可又知道他父親乃是何許人物?”
“他父親不正是橫行湘西的‘湘西殭屍’?”
甄宗威黯然地說:“不錯,一個‘長毛公子’已經是人見人怕,而‘湘西殭屍’更是武林中的魔頭,江湖上的煞星!”
“怕什麼?有道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任他是‘長毛公子。’任他是‘湘西殭屍’,到時候女兒倒要好好地鬥鬥他們!”
甄玉珍說的乃是違心之論。
她當然瞭解對方的斤兩,而他們父女二人又有多重。
但是,事情既然遇上了,明知不敵,也得奮力以赴,總不能束手任人宰割?
甄宗威不禁微微地搖了搖頭,說:“唉!真是初生之犢!”
三天很快地過去了。
第三天,毛延齡果然言而有信,他一大清早就來到了甄宗威家的大門外。
“開門!”
甄宗威父女也沒有失約,對方纔一叫喊,大門就霍然地打了開來。
而且,還遞出了一把劍,竄出了一個人!
她是誰?她乃是甄玉珍!
甄玉珍根本尚待字閨中,並未適人。
甄宗威之所以那麼說,無非是推託之辭,搪塞之辭。
這就可看出毛延齡的身手來了。
在劍出突然,在猝不及防的情形之下,他竟然臨危不亂,反應快捷,一個鯉魚打挺,筋斗倒翻.就脫出了對方劍鋒區域之內。
“賊子,你再吃姑娘一劍!”
甄玉珍一鼓作氣,立時跟進一步,探腕回臂,隨即又是一劍,不讓對方有喘息的機會、授予的機會。
可是.毛延齡畢竟不是一個等閒之輩。
在甄玉珍悄無聲息地亮出一劍,那時候,他的確有些倉促,有些急迫。
如今是第二劍,第二劍可就從容了,毫不在乎了。
只略略地晃動一下身子,簡捷了當,輕而易舉,又避過那能吹毛斷髮的寶劍青鋒!
“哎呀!你怎麼問聲不響地暗遞冷劍?”
他還挑逗起來呢!
“像你這種邪惡之人,人人皆能得而誅之!”
“是嗎?可借憑你卻還不配!”
三劍、四劍.甄玉珍細細地展了開來,源源地攻了過去,盡其餘力,竭其所能。
毛延齡回手了,他身形擺動,雙掌揮劃,忽人忽右,或虛或實地還之以顏色。
藝業是難以勉強.體能也勉強不得,十招一過,甄玉珍就氣喘了,就力絀了,劍勢也就連帶地遲鈍起來了。
揮灑自如,得心應手,毛延齡越打越顯精神,越打越見本能。
他左掌輕探,右掌疾撩,“啪!”的一聲,自己手心找對了目標,對方寶劍卻指錯了方向,它先凌空而出,然後倒返地面,直插塵埃.兀自顫抖不停呢!
“勿傷吾兒!”
甄宗威原本棲在門內窺探着!戒備着,今見他女兒不敵受創就立時掠了出來,猛地攻了過去。
“本公子也捨不得傷她哩!”
毛延齡用的是雙掌,甄宗威用的也是雙掌。
毛延齡人瘦常薄,甄宗威人壯掌厚。
毛延齡出掌輕淡飄忽,甄宗威的掌勢則虎虎生威,驟看起來,優劣分明。
但是,甄宗威竟然是好景不常,他耗力,他傷神,地轉動不靈。
因此,只不過多打了十幾招,二三十招下來,也就步上了他女兒的後塵,氣喘、力短.腳步也開始散亂了!
甄玉珍正如毛廷齡所說:“捨不得傷她。”是以她只是手腕遭對方拍擊了一下,經過休憩,經過按摩已不礙事。
如今眼見老父處境危垂,立即拔起寶劍支援了上去。
毛延齡飄忽的身形更見飄忽了,毛延齡快速的掌影益發快速了。
幾曾何時,歷史重演,故態復現,甄玉珍的寶劍再次地飛向蒼穹,而甄宗慶的胸脯上,也捱了人家一掌!
幸虧,毛延齡有所企求,他抑制着惡跟,按擦了兇性,沒有運上毒功。
僅以傳統的藝業應戰對方,不然的話.甄宗威父女的後果就不堪設想了,非殘即亡了。
“嫁給本公子有何不好,你們爲什麼不情不願?”
“你可曾照過鏡子?你又可曾捫過肺腑?”甄玉珍柳眉一豎,滿臉不屑地說:“哼!像你這種人,姑娘我說什麼也不會嫁給你!”
“那倒不是。”甄宗威接口說:“自古薰蕕不同器,正邪難共處。”
“哦!那你們是說我的行爲不正嘍?”
“不錯!你可聽說過‘十日所視,十日所指’?”
“處事由我,笑罵任人,各人有各人的所好,各人有各人的習性,這沒有什麼大不了。”毛延齡矯情立異地說着。
甄宗威嘆息一聲說:“言偏詞激,真是積深難返!”
“無論如問,令愛本公子是娶定了,我再給你三天時間作準備,三天橋就來納采下聘!”
毛延齡語落人動,他毛頭一昂,又揚長地走了。
地處邊區,時在清晨,是以沒有驚動多少的人。
父女二人沮喪地回進了屋子裡。
甄玉珍黯然地說:“爹,我們該怎麼辦呢?”
甄宗威也是仰屋興嗟,照樣的一籌莫展。
“禍事,真是禍事啊!”
甄玉珍如今是一臉憂愁,她幽幽地說:“總不能教女兒嫁給那惡名昭彰的毛延齡吧?”
“當然不能,當然不能啊!”
甄宗威愁上心頭,愁,愁,愁……
“向俠義門求援……”
“兩湖地區何來門大戶大的俠義門?縱然有,誰又敢去招惹腫睥睨武林、縱橫江湖的‘湘西殭屍’毛永壽父子呢?”
“找公門,找官府!”甄玉珍神色一正,她侃侃地說:“婚姻乃是兩廂情願的事,毛延齡他焉能憑一己之私,強娶民女,這不是目無王法嗎?”
“哎,王法只是束縛一般百姓、善良黎民,對江湖人,尤其這種狂猖揚厲,恣睢暴戾的魔頭,根本是無能爲力,起不了作用!”
“那女兒只有死路一條了。”
他們圍坐愁城,他們日暮途窮,彷彿已經成了黃臺之瓜!
忽然一絲光在甄宗威腦海中閃爍而過,他眼睛頓時一亮。
臉容立時一展,說:“有了!”
甄玉珍一聽不由精神一振說:“有了什麼?”
“既然鬥不過人家,那避總可以吧?”
“對!我們再到江南去!”
主意既定,父女二人立即整當一切,漏夜地又背鄉離井,-裝束去了。
他們在江南一躲就是經年,後來聽說“湘西殭屍”父子已經遁跡江湖,父女二人遂又興起還鄉之念。
誰知到了潛中地方,竟然不期而然地又遇見了“長毛公子”。
“長毛公子”一見喜不自勝,他當然是舊事重提。
甄宗威父女一見雖驚異萬分,但他們仍是一本初衷。
結果,交談不成,刀兵又動!
毛延齡利誘無功,他訴諸武力,改以威逼。
甄宗威正氣立朝,他威武不屈,奮力抗禦。
最後,毛延齡爲逼使對方就範,他施出殺手之銅,隨即運上了毒功。
最後,甄宗威用盡了渾身解數,無奈依然無濟於事,肩頭上還是中了對方毒指。
“這就是以往事情的經過。”甄宗威感慨地,但也快慰地說:“這可是老朽命大,遇上了福星麥少俠你,也是小女的幸運,假如不然,我必將屍橫當地,血流三尺!”
他轉目看了甄玉珍一眼,又繼續地說:“而她,也羊入虎口,已經落進在‘長毛公子’之手中了。”
“甄老英雄未免誇大其詞,過於看重晚輩了。”
麥無銘謙遜地說着。
甄玉珍心中有事待詢。卻一直找不到說話的機會,今見她父親的話語告一段落,頓時就急急地開口了。
“姚姐姐,麥少俠不就是麥小云嗎?但你怎麼叫他爲銘弟呢?”
“好,那現在換我來敘述敘述吧!”姚鳳婷先朝麥無銘笑笑,接着說:“銘弟,你多原諒,也多擔待,姐姐的心中實在藏不住話,不說非但不快,而且會憋死人呀!”
麥無銘能說什麼?他也只有無言地朝對方笑笑。
就這樣,姚鳳婷遂放懷地把麥小云兄弟以及地獄門的關連,還加上自己一切的一切全都給抖了出來。
飄宗威聽得驚心、震動。
甄玉珍地聽得欣羨、欽佩。她說:“姚姐姐,那你們明天就要去天都峰?”
“不錯,公的方面,爲武林正義,爲江湖安寧,我要去。至於私的方面,雖然已經在毛延齡的身上扳回了一掌。但那不夠,仍舊要找另一個大的、老的討舊帳,再說.我說出口活也得算數呀!”
“你說什麼了?”
“我不是答應過毛延齡也去天都峰走走嗎?”
“唉!”甄玉珍嘆息了一聲,然後黯然地說:“可惜小妹我……”
甄宗威在一旁接口了,他說:“丫頭,你可惜什麼?”
“可惜我見不到這種難得一見的場面。”
“誰說你看不到?”
甄玉珍聽了不由一愣,旋即欣喜地說:“爹,你的意思可是說我們不回家了?”
“誰說我們不回家?’
甄宗威竟然開起他女兒的玩笑來了。
甄玉珍一臉幽怨地說:“那你剛纔說……”
“我是說我們父女二人也跟麥少俠他們去天都峰走走,然後再回家去。”
“啊!爹,你真好,你真好……”
甄玉珍突然蹦了起來,雀躍起來,這哪裡像個二十好幾歲的大姑娘嘛!
“你先別高興,事情還不一定哩!”甄宗威又澆上一盆冷水說:“以我們父女的能耐,如去也只有替麥少使他們扛扛旗,吶吶喊,但不知是否會增加負擔,成了累贅呢?”
“甄老英雄可別這麼說。”姚鳳婷關心地接口說:“只是你肩膀上的傷……”
“肩上的傷不礙事了。”甄宗威搖了搖手臂說:“經過麥少俠的神功妙手,如今已經回了春了。”
“晚輩只是適逢其會,坐享其成而已。”麥無銘推託地說:“那必定是甄老英雄敷的金陽創藥藥效靈驗。”
“算了吧!”甄宗威笑笑說:“什麼金陽創藥藥效靈驗,我自中了毛延齡的毒指以後,哪一天不敷他三次五次的,怎麼前兩天一點也不靈驗呢?”
“這……”
麥無銘不禁無詞以對了。
“嘻!怎麼樣?嗆到了吧?”姚鳳婷輕笑了一聲說:“所以呀!
有時候做人也不要太過謙虛,否則嘛!如碰上了剛正不阿的人,那就會吃‘栗子’的。”
“鳳姐,你……”
“我又怎麼樣?我說的全是實在話。”
姚鳳婷她明明是在調笑,但臉上卻裝得一本正經。
麥無銘苦笑了,搖搖頭苦笑了。
其他的人不由也跟着莞爾起來了。
當夜,麥無銘三人也投宿在這家三喜客棧之內。
麥無銘單獨地開了一間上房。
甄宗威和紀國勳投緣,他就招對方共宿了一個房間,填補逆旅之虛空和孤寂。
姚鳳婷更不用說了,甄玉珍七拖八拉地把她攬在自己房間內,兩個人就咭咭噥噥地談個沒完。
二更將殘,三鼓歌起,這個時候,麥無銘尚未躺下,忽然聽到瓦房上傳出一聲微弱模樣的衣袂飄風聲。
耳目的聰敏,正代表一個人功力的深淺,它們相互井行,蔚成對比。
是以任何飛花落葉,任何蟲蠹鼠躡,都難逃過麥無銘的感應。
他正待對方進一步地顯示和行動,果然,窗戶的門板上接着有幾聲碎物撒擊的音響。
“的律篤。”
失了手?岔了腳?
應該不會。
以對方剛纔那幾不可辨的衣袂飄風聲聽來,定是一個功力極高的夜行人。
這麼說是有意的了?
必然是的!
麥無銘心有所臆,不由運起真力,以束音成絲的功能喝間起來了。
“什麼人在瓦房之上?”
“閣下可是麥小云?”
那人不答反問地說着。
麥無銘略一端愕,因爲瓦房上面的人還他以顏色.對方用的竟然也是傳音入密的功夫!
這種功夫,施展不易,運用時必須神凝丹田。氣聚丹田,然後由內腹直逼而出,一如針尖,一如絲線、疑斷卻不續,不絕又若潮。
出施展者之口,人被傳者之耳,旁人茫然無覺,誰知究裡。
它非但是功夫中之一種,而且還最傷神耗元,若是根底淺薄,內修欠實的人就絕無法參練,也難以臻此!
在敵友未分,來意不明的情形之下,麥無銘就不作任何解釋或辨正,他含混語調地說:“是又怎麼樣呢?”
“請出來一下.老夫有事但與你談談。”
之人必定是一個上了年紀的人,但是,他不自稱“老朽”,卻道“老夫”,究其原因,那該在兩種說法。
第一,他是麥無銘的長輩,身份所繫.二人之間也就無須客套。
第二,他與麥無鉛毫無瓜葛,只因爲有事牽連,是以倚老賣老,並且還隱含對立之意。
假如不然,就算彼此素不相識,偶然巧遇,在禮貌上、在儀便上,誰都會謙稱一聲“老朽”。
“有事相談,閣下何不進入房來?雖無酒,卻有茶,有道是‘寒夜客來茶當酒。’也可讓在下聊盡地主之誼。”
“爲避人耳,爲忌人目,老夫以爲外面較裡面適當。”
“好,既然閣下有所憚諱,有所堅持,那在下也只有主隨客意了。”
真是藝高人膽大。
麥無銘明知瓦房上的人敵者之成分遠超過友者,但依舊是毫無猶豫,絕不遲疑,只見他身形驟閃猛竄,立時由開啓着的窗戶掠了出去。
然後雙臂平劃.然後兩腿互彈,一回一旋,一仰一拗,人已經倒翻上屋檐之上!
“好一式‘鐵板金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