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達嶺到了,居庸關也已經在望了。
這時,他們看見前面有兩個人,彼此相挽着,相拉着,十分艱苦地在往上爬坡。
這兩個人怎麼個艱苦法?因爲,其中一個身材瘦小,另外一個倒稱中庸,但瘦小的多半挽着中庸的向上走,向前行。
這又爲什麼呢?莫非體形中庸的那個人有病?不錯,他有病,那右邊的胳膊下拄着一枝柺杖,瘸腿。
彼此的距離越來越近,艱苦的情形也越看越明,沈逸川說:“小云,助人爲快樂之本,我們過去助他們一臂之力怎麼樣?”
“好呀!”麥小云欣然地說:“這原本是我輩的任務。”
兩隻蒼鷹沖天而起,兩頭矯兔疾縱而上,幾個起落,四個人就已經接近到身前身後了。
“二位……”
沈逸川的話語尚未說完,忽然,瘦小的那個人身形一回,五指暴張,踞高臨下地直朝對方的面門戳抓而去。
一枝筆難書兩邊事,一張口也難述兩方情,書信還不止如此,幾幾乎乎在同一個時候,那個瘸腿,他柺杖翻飛,其指的目標,也是沈逸川的心胸大穴。
既倉促,又突然,幸虧被襲的人乃是沈逸川,這武林之最,若換了旁人,必定血出腐爛,命喪當場。
其實,武林之最也是不行,對方蓄意安排,對方苦心計謀,雙管齊下,既陰又毒。
對方裝着體力不支,裝着羸弱不堪,沖淡來人的注意力,分散來人的警戒心,暴然發難、志在必得。
沈逸川的反應夠快、夠急,他本能地腦袋一閃,然後舉臂向上猛揚,頓時擋去了那瘦小漢子五指箕張的“鷹爪手”。
但是,但是,那枝柺杖,體形中庸漢子遞出來的那枝柺杖就避之不能,隔之不及了。
既倉促,又突然,好在尚有一個幸虧在一起,幸虧被襲的人有同行者。
同行者麥小云身形一飄,右腿一擡,只聽“當”的一聲,中庸漢子那枝柺杖就風擺殘荷了。
它往旁蕩了開去!沈逸川驚魂甫定,凝眸一望,說:“你……你們是‘鷹爪手’,‘鐵柺子’!”
“不錯!我們正是‘鷹爪手’、‘鐵柺子’。”
那瘦小的漢子冷冷地說着。
“我和你們無怨無仇,你們爲什麼……”
“可以這麼說,‘鷹爪手’與‘鐵柺子’非但與你無怨無仇,尚且還有恩有德呢!”
“鷹爪手”諷嘲似的說着。
沈逸川聽了不由感到滿頭露水,一腔疑雲。
“怎麼說?請道其詳。”
“因爲‘鷹爪手’和‘鐵柺子’的名號乃拜賜於閣下!”
“嗄!那又怎麼說?”
“哼!沈老三,你不妨睜開照子,好好地看,打開頭蓋,好好的想想,我們兄弟的前身,究竟是誰?”
“前身?”沈逸川細細的凝視了,周詳的思索了,忽然,他心頭一動,眼睛一亮,脫口地說:“資陽二醜!”
“不賴呢!你終於想起來了。”“鷹爪手”一臉陰晴地說:“大概有五年了吧?五年前,你沈老三吃過了河,管過了界,卻來洛陽地面壞了我們兄弟的買賣,傷了我們兄弟的肢體,大爺的手筋斷了,江湖上就戲稱‘鷹爪手’,老二的右腿瘸了,也名正言順地成了‘鐵柺子’,你自己說,我們兄弟是該謝恩呢?還是該報復?”
“在下一向是在中州一帶行道。”
“北六省,南七省,界線分明,你逾越地盤,有違江湖……”
沈逸川接口道:“北六省,南七省,皆乃華夏,共屬王土,武林中是誰劃分,江湖上又是誰給規定了?”
“你這是強辭奪理,它雖無明分,但卻暗認。”
“孰是孰非。事情既然已經過去了,我們不淡也罷,如今……”
沈逸川的話尚未說完,“鷹爪手”就已經狠聲地接上了口。
“如今我們兄弟要討回公道!”
“既然如此,多言無益,你們出手吧!”
“鷹爪手”刻意地看了麥小云一眼,說:“老二,這個年輕人由你來料理。”
沈逸川笑笑說:“醜老大,記得當年,你們兄弟聯手,尚且不是在下的對手,如今殘廢了,再分散實力,那豈不……”
“毋勞掛心!”醜老大輕屑地說着:“當年是當年,如今我們兄弟因禍得福,卻藉此練成了‘鷹爪手’和‘鐵柺子’的絕技。”
沈逸川說:“哦!那敢情好,但還是仍由在下一人見識見識你們‘鷹爪手’和‘鐵柺子’的絕技吧!”
醜老大又深深地瞧了麥小云一眼說:“怎麼?你是怕我們傷了這個年輕人?”
“那倒不是。”沈逸川笑笑說:“若說這個年輕人,別說是你們兄弟,普天之下,恐怕任誰也傷不了他。”
“是嗎?”
醜老大果然有些信疑參半了,看看對方的年歲、形像、不像,但瞧了對方剛纔的身手,剛纔的招式,迅捷非常,洗練非常,因此遲疑:“他是誰?”
“他是誰,你們不知也罷!”
“哼!說的也是。”醜老大冷冷地哼了一聲,然後刻薄地說:“我們不知也罷,一個無名小卒,聽了也等於不聞。”
“你錯了。”沈逸川聽對方這麼的一歪曲,他不由感到弄巧成拙了,頓時又補又改地說:“我不說乃是好意,免得你們聽了驚魂,聽了喪膽,只要你們兄弟勝得了在下,到時候再動問這位名號也還不遲。”
“那是當然。”醜老大尖酸地說:“打了你,那你還不說!”
“請吧!”
“老二,窩囊了幾年,今大也該吐氣楊眉了,苦練了幾年,今天也終於得到施展和報復的時候了,上!”
一個駝子,一個跛腳,立時擺開了架勢,和沈逸川對成了三角角等。
麥小云既然被撇開了,變做閒人,他就背起雙手退了開去,作壁上觀。
沈逸川也真託大,他甚至連寶劍都不動用。
醜老二一陣挪移,一陣跳動,竟然是靈巧十分,利落十分,一股的人尚沒有他來得快速,來得如意。
規矩不改,依舊是醜老大首先發難,只見他雙臂劃撥,只見他十指緊捏,像蛇頭、像鶴嘴,噬向對方的咽喉,啄向對方的心口。
醜老二也不落後,他跟之而上,左掌一探,穩住了欠定的身形,然後,右手鐵柺“指天劃日”,也攻向沈逸川的胸口。
沈逸川“風旋雲轉”,來了一個“脫袍讓位”,接着左掌就近拍向醜老二。
“叮”的一聲,醜老二鑌鐵柺杖猛拄地面,他倒躍而起,像球彈,像丸拋,更像青蛙跳。
其實,他多慮了,沈逸川只是聲東擊西,左拿乍伸疾縮,身形斜掠而回。腰肢蓄勁,右臂貫力,出其不意地直朝醜老大印了過去。
這招式、通常就叫“聲東擊西”,但沈家莊的武學譜冊中,卻美其名曰“改朝換代”。
“洛陽二醜”原本的功力也頗不弱,後來爲了恥辱,爲了仇怨,他們再經過苦心潛練,是以更上層樓,假如不然,又焉敢來找那宇內稱最的沈老三報仇雪恥嗎?醜老大見對方的箭頭指向了醜老二,他收回了“春耕之鋤”,立即五指張揚,改作了“夏耘之耙”,下擬朝沈逸川刺去的時候,忽見對方來個“聲東擊西”、“改朝換代”,他眼明手快,應變迅速,頓時“潮漲潮退”,身形往後倒飄三尺。
就這樣,三人你來我往地在八達嶺上大戰了起來。
麥小云漠不關心,他竟然越走越遠,欣賞起古蹟,欣賞起風景,那層層疊疊,那蜿蜿蜒蜒的長城。
二十個回合過去了,三十個回合也過去了,“洛陽二醜”的功力果真是精進了不少,醜老大斷了筋的於,肌肉萎縮了,皮膚髮黑了,但是,其指甲猶如鋼片、其骨骼也似一鐵條,堅硬、犀利。
醜老二自右腿受了傷,行動就有欠方便,可是上了一根鑌鐵柺杖,那非但多出了半條腿,而且,該柺杖用法廣泛,做工具,靈活切實,當兵刃、變化莫測,它能鏜、能蓋、能掃、能敲、能託、能掀、能……久戰不下,雙方的心全在毛、全在躁,這時,醜老二掙紅了臉,竭其餘力將鑌鐵柺杖在對方周遭又點又圈,那是“秋收之夢”的招式。
沈逸川“一步登天”,身形像是一門巨型的炮仗點燃了藥線,疾升、散開、紛落,左拳右掌,似錘似鈐,如扇如葉,鍘醜老大的“鷹爪手”,刖醜老二的“鐵柺子”。
醜老大一見大驚失色,他頓時高聲地叫喊了起來:“老二,陀轉螺旋,堆谷入舍!”
“好,你砌我掩,我搗你幹。”
醜老二柺杖一掄、招式一變,他又跳又曳地圈了起來。
另一頭的醜老大,早已經配合定當,雙臂揮動,雙腳划動,以同一方式相互地旋轉,相互地搖晃……這就是他們“冬藏之倉”,要把對方藏入倉中,要把對方掩在廒內。
奈何,奈何倉廩欠堅,谷廒不實,夫又何說。
盛名之下,無有虛士,畢竟是沈逸川技高一着。
手痿腳瘸,有礙功力,畢竟是“洛陽二醜”身犯殘疾。
只見沈逸川身形一回,立即撒出了“天羅地網”,他右掌由扇、由葉化成了幕,他成了傘,蓋上了醜老大的臂,布上了醜老大的身……“波”的一聲,拍上了右腕,掃及了蛇頭。
醜老大頓時臉色泛青,腳步踉蹌,一直朝後退、退、退……幸虧,他小臂包着了布帛,裹上了皮革、不然的話,醜老大的右臂又得折斷一次!幾乎是在同一個時間內發生,沈逸川左掌由錘、由鈐變作了籮,變作了山,罩上了醜老二的頭,壓向着醜老二的腿……“唰”的一聲,敲飛了柺杖,帶着了大腿。
醜老二不由面如喋血,四腳落地,癱在塵埃喘、喘、喘……幸虧,他柺杖擋着了正鋒,卸去了力量,不然的話,醜老二的大腿也得重創一回。
塵埃落定,事情了結,醜老大嘆嘆氣,抹抹汗,然後邁步過去撿起了鐵柺杖,扶起了醜老二,說:“唉!看樣子我們這筆賬要變成呆賬,變成爛賬了。”
醜老二倒是光棍得很,他慨然地說:“人家人喻張飛,貨比刺蝟,有道是‘張飛賣刺蝟,人強貨扎手。’我們技人如人,這筆賬不討也罷!”
“既然你認了,那就走吧!”
醜老大掉頭欲走,沈逸川卻沉聲地哼了起來了。
“唔!等一等!”
“怎麼?”醜老大止步回身,他眸子一陣閃爍,說:“你……”
“我還沒有答應要快你們走呢!”
“你想趕盡殺絕?”醜老大厲聲地說:“那我們哥兒倆也就豁出去了……”
“那倒不是。”沈逸川搖搖頭說:“我只勸你們兄弟還是收收手,改改行……”
“哦!不勞費心。”醜老大喘出了一口氣,他緊接着說:“我們兄弟早就改了行、收了手,以前的行業已經跟‘洛陽二醜’一起死了。”
“如今我是‘鷹爪手’,他是‘錢柺子’,你可聽說‘鷹爪手’和”鐵柺子‘仍然在做職業殺手勾當?““好,那你們可以走了。”
“老二,走。”
忽然,醜老大,喔!如今又該稱他爲“鷹爪手”了。
“鷹爪手”忽然看見麥小云又蕩了過來,他方一遲疑,又轉身朝沈逸川說:“現在可否告訴我們,他是測?”
“他叫麥小云……”
沈逸川的話聲未落,“鐵柺子”就已經驚叫了起來。
“啊!‘雲天青龍’!”
“鷹爪手”刻意地瞧了麥小云一會,然後搖搖頭說:“果然是一尊銅羅漢、鐵菩薩、白玉佛,無人能傷得了他……”
他們走了,麥小云也到了,他笑笑說:“三叔,你是怎麼和‘洛陽二醜’結上樑子的?他們也算是一雙人物哩!”
“你想聽?”
“當然。”麥小云笑笑說:“旅途寂寞,聊解懨氣。”
“好吧,那我邊走邊說。”
“請。”
有求於人嘛!是以麥小云擺手躬身,禮貌周全,十分恭敬的肅待着。
其實,他平常也未敢放肆,對方雖然不是“泰山”,但也是“華山”、“嵩山”之屬呢,哈!沈逸川略加思維,略加綴拾,然後一步一頓,緩緩地說:“這已經是一件五年以前的往事了……”
突然,他中止了腳步,中止了話鋒,停眸凝視了麥小云有頃,才遠離範圍,出人意表地說:“小云,你這次北來,不是說曾經爲人錯認過?”
“是的。”麥小云感到不以爲然,他淡淡地說:“這與你同‘洛陽二醜’間的事,又有什麼關係呢?”
“有!”沈逸川說得十分肯定:“因爲我也是被人給誤認了,才涉及這件事故,才遭遇到‘洛陽二醜’。”
他又開始走了,也繼續地往下說了。
洛陽——洛陽號稱“九朝都會”,是華夏六大古都之一,它們分別是北京、南京、長安、開封、洛陽、杭州。
洛陽位於三水交匯之處,而它又右掌“虎牢”,在扼“函谷”,北望“孟津”,南關“伊闕”,握四關之險,爲九州要地。
因此,歷代兵家問鼎中原,就成了必爭之地。
還有,洛陽名勝多,古蹟多,諸如關羽墓、宓妃祠、帝王陵、白馬寺以及舉世矚目的“龍門石窟”,都在這裡。
一天,傍晚時分,沈逸川灑開大步,急匆匆地正朝洛陽都城趕去。
當他走到城外三裡地的時候,路旁的涼亭裡忽然邁出兩個人來,一前一後。
這兩個人,年紀都在三十開外,前面一個,身穿米色緞杉,後面一個穿着藍衣短衣,看起來該是主僕之屬了。
他們的臉上陰晴不定,他們的眼睛也一直盯着沈逸川看,一直望着沈逸川瞧,倒教沈逸川的心頭感到疑雲重重,不是滋味。
當二造相距五步之處的時候,站在前面的那個主人就拱起了雙手,虛心地、客氣地說:“來者要是沈大俠……”
沈逸川聽了更是一怔,他停步了,他駐足了。
“在下止是姓沈……”沈逸川遲疑地說:“不知這位兄臺……”
“喔!”那個人笑臉展了,歡顏露了,說:“在下姓黃,乃是‘程府’裡的總管。”
原來這兩個人不是主僕,他們都是吃人家的飯,拿人家的錢,只是職位不同,只是工作不同罷了。
“程府?”
沈逸川依舊是滿頭露水,不知所以。
“不錯。”姓黃的總管笑笑說:“程鑑元程大爺的府第。”
沈逸川歉然地說:“請恕在下目懵耳鈍……”
“啊!”寅姓總管赧澀的一拍腦袋,說:“你看我,自午間到現在,等沈大俠也只不過等了半天功夫,竟然會等昏了頭,連說話也有些顛三倒四,語無倫次了。”
他頓了一頓,又說:“我家少主人叫程永放,他乃是沈大俠的朋友。”
沈逸川感到實在爲難,因爲,他仍然是聽不懂、弄不清,程永放又究竟是何許人?““這……”
“請,快請,程府裡的人,全像熱鍋中的螞蟻,在家中引頸依閭,企盼着沈大俠大駕的蒞臨哩!”
如今,沈逸川已經是斷定對方認錯了人。
但是,由於正義感的啓發,由於好奇心的作祟,他一陣思維,一陣猶豫,說:“你們程府發生了事故?”
“是的。”黃姓總管慼慼地說:“這已經是第二次了,這一次,少主人被對方打得遍體鱗傷,奄奄一息。”
“哦!”沈逸川啓步走了,他邊走邊問地說:“對方是誰?”
“不走行嗎?”他原本的目的地就是洛陽呢。
“阮紹立。”
黃姓總管和那個家丁打扮的人就一前一後地跟了上去。
“阮紹立又是誰?”
“洛陽車馬行的少東,也是我家少爺的朋友。”
“那爲的什麼?”沈逸川繼續地說:“既然是朋友,爭的又是什麼呢?”
黃姓總管滯吶了一會說:“同爲……因爲……”
“說呀!因爲什麼?”江湖人爽直,沈逸川也並無二樣。
“因爲阮紹立覬覦我家少夫人,垂涎我家少夫人!”
黃姓管家經對方一催一逼,這次就說得毅然、決然。
沈逸川的興趣被引發了,他說:“黃總管,你能否把事情發生經過,從頭到尾的說一道,也好讓在下的心中有一個譜,一個數。”
“好好,是是。”黃姓總管惶然地說:“事情的起因和經過是這樣的……”
洛陽程鑑元,家道富有,生有一子,現年十八,由於膏粱子弟,無所事事,就成日價吃喝玩樂、聲色犬馬,以及招夥結伴到處遊蕩了。
當然,少年心性、血氣方剛,他們爲爭強鬥勝,是以也都練有幾手腳拳棒,因此不時地惹是生非。
程鑑元看在眼裡,憂在心裡,他嘆息連連。
怎麼辦?罵,已經是家常便飯,不關痛癢,根本無濟於事。
打,卻又於心不忍。
再說孩子高過自己、壯過自己,他也打不動了。
是命該如何?是咎由自取?都對!誰教他從小嬌寵過甚,溺愛逾常,如今呢,已經是習慣成了自然。
程鑑元幾經苦思,終於有一計浮上了心頭。
“何如替永放討房媳婦,一方面冀兒子受妻室影響,能收心洗手,一方面自己也可早日抱抱孫子。”
主意既定,他就延媒聘冰了。
事情還真順利呢,門當戶對。
對門有戶顧姓人家,正好有位掌上明珠,二八年華,情竇初開,已經長得明眸皓齒,婷婷玉立了。
婚後,程永放果然對嬌妻鶼鰈情濃,迷戀異常。
但由於積習難改,因此他仍然不時的外出酬酢,而且還經常帶同着妻眷。
唐朝王維,不但是位詩家、畫家,也必定是一位佔都、巫者,不然,他怎會知道後世將要發生的多故,而預爲寫了一首“洛陽女兒行”?不信嗎?請看!《洛陽女兒行》洛陽女兒對門居,纔可容顏十五餘。良人玉勒乘驄馬,侍女金盤膾鯉魚。畫閣朱樓盡相望,紅桃綠柳垂檐向。羅帷送上七香車,賓扇迎歸九華帳。狂夫富貴在青春,意氣驕奢劇季倫。自憐碧玉親教舞,不惜珊瑚持與人。春窗曙滅九微火,九微片片飛花索。
對罷曾無理曲,妝成只是薰香坐。城中相識盡繁華,日夜經過趙李家。誰憐越女顏如玉。貧賤江頭自浣紗。
這一次,也就是三天之前的一個上午。
時值辰牌,程永放尚在“隆中”高臥、鴛夢正濃的時候,洛陽車馬行少東就遣人送來了一份請柬,上面是這麼寫的:邀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是故謹詹於午間正點設席翠玉居富貴樓恭請閣下伴同夫人攜手光臨不勝榮幸弟阮紹立拜即日會友,是程永放所願,宴飲,更是程永放所好,於是,套香車,備駿馬,夫婦雙雙屆時地去赴約了。
少夫人閨名寶月,也叫寶玉,夫唱婦隨,溫婉賢淑,她是本着以夫爲貴。
“翠玉居”乃是一座酒館。
有人匠心獨具,給它佈置得青翠蒼碧,一片的青、一片的綠。
你只要一跨入門檻,就會感到清涼莫名、渾身舒爽,果真是一座“翠玉居”。
規模不大,格調卻高。裡面有絲竹管絃,裡面有舞娘歌女,因此,其價目之高昂,也就可想而知了。
馬到門前,車到廊下,自有人殷勤的接待與伺候,這當然是不在話下。
程永放非但是老馬識途,他根本乃此處常客,以幫連瞄登錄着“富貴廳阮府宴客”
的名牌一眼也未曾,就已經挽着嬌妻在攀登樓梯了。
二樓的樓梯口,一左一右,早有兩個花枝招展的女侍在等候着了。
她們臉泛甜笑,她們玉臂橫伸,一人一邊,把持着顧寶月、挽扶着顧寶月。
其中一個叫春桃的並且說:“少夫人好走。”
“唔!”顧寶月花嬌柳蟬,柔弱不勝。
待上了樓頭,春桃笑瞼依舊地說:“程公子,你好久沒來了呢!”
程永放也笑笑說:“最近忙了一點,忙了一點……”
“忙什麼呀?忙着陪伴少夫人、服侍少夫人?”
春桃側首瞄了顧寶月一眼,她俏皮的說着。
程永放也轉頭看了他嬌妻一眼,臉有歡容得色,心感欣悅喜意,但口中卻說:“你這丫頭,怎麼調侃起我來了?”
“我說的是真的嘛!少夫人天仙化人,假如換了我,我也不想出來了。”
春桃裝出委屈兮兮的樣子。
“你還拌嘴!”程永放也聲不威意不嚴的喝着,說:“還不帶路!”
“是!”春桃嘻了一聲說:“夏蓮呀!你快引路,我在挽着少夫人呢!”
“二位請踉我來。”
另一個女侍夏蓮,她頓時啓步走了。
富貴廳裝設得好富貴。
碧波之口躍着青的龍,淡藍天空翔着綠的鳳,片片賁突的枝葉叢,還嵌上了幾朵富貴花——牡丹——卻是大紅大朱,鮮豔而醒目。
裡面很空蕩,正中只放着一張八仙桌子。
八仙桌子的上面鋪着一塊紅布,紅布上面又覆着一方黃綢,黃綢的二角,則打斜地壓着兩隻磁碟,而磁碟中所盛的當然是花生和瓜子了。
上首,坐着一位陌生的人,這個陌生人二十幾歲,生得頗爲精壯,他豹頭猴眼,他虎背蜂腰,穿的乃玄色緊身衣靠,必定就是今天的客人了。
右方有兩個人並排而坐,一個叫趙仕強,一個是李大勇,乃程永放、阮紹立這夥人的弟兄、同黨,是以年紀都二十不到。
左邊雙雙空虛着,那無誤是他們夫婦二人的座位。
下道還坐有一個人,他正是此宴的主人,洛陽車馬行少東阮紹立。
阮紹立一見程永放夫婦來到,他立即站了起來,走了過來,熱絡地說:“歡迎,歡迎,歡迎程少俠伉儷大駕光臨。”
程永放也亢奮地說:“阮少俠客氣了。”
他們竟然皆以“俠”自居呢!阮紹立頭一側,兩眼油油的,雙頰嘻嘻的,朝着顧寶玉說:“噢!少夫人肌質晶瑩,今日裡你更出落得如芙感出水呢!”
語似調侃,卻帶輕薄。
顧寶玉桃腮微暈,她原本低着的頭顯得更低了,羞人答答地說:“阮少俠見笑了。”
“坐,坐,快請坐。”阮紹立春風滿面地說:“春桃,吩咐下去,上酒上菜。”
“是。”
春桃盈盈地一禮,下去了。
“夏蓮,請姑娘們出來彈一番、歌一番,也舞它一番!”
“是!”
夏蓮也福了一福下去了。
俄頃,有兩個打雜的上來了,他們先將八仙桌子挪了一挪,然後搬出了樂器,琴錚鼓瑟……宴客宴會,做主人總是最最忙碌的了。
阮紹立旋即又替程永放引介說:“這位是魏允新,開封來的,乃是旺盛鏢局的鏢頭。”
其實,魏允新只是一名趟子手。
“哦!”程永放欽慕地握着對方的手,說:“久仰、久仰,小弟不才,嗣後請魏大俠多多指教。”
阮紹立在旁又及時地說:“他,是我們這夥裡的兄弟,叫程永放。”
“喔!彼此、彼此,程兄弟好說、好說。”
有婦女隨行,出門必然會磨蹭一些時候。
但是,一天十二個時辰,時辰不長,所以在華夏的習慣上,也就不算遲到了。
賓主又落了座,菜上了、酒也來了,五位“俠士”遂豪放的、無拘束的我請你飲、你敬我幹,他們一不推辭,毫不皺眉,果真是英雄本色。
琴聲揚,鼓聲沉,有人在旁輕輕地唱了起來。
“尋春須是先春早,看花莫待花枝老。縹色玉柔擎,醅浮盞面清。何如頻笑粲,禁苑春歸晚。同醉與閒平,詩隨羯鼓成。”
“好、好……”
好什麼?有人聽了嗎?就算聽了,也不一定聽得懂。
“再來一曲!”
唱歌的姑娘以此爲業,以此爲生,她說了一聲:“謝謝!”然後清一清喉嚨,又幽幽地唱起來了。
“銅簧韻脆鏘寒竹,新聲慢奏移纖玉;眼色暗相勾,秋波橫欲流。雨雲深繡戶,來便諧衷素,宴罷又成空,魂迷春夢中。”
語調慼慼,詞意綿綿,何寧說是傾訴。
接着是舞;舞,他們全看得懂,那細白的肌膚,那美妙的姿態,醉翁之意,喔!不,浪子之情哪!酒能使瞼紅腸熱,也能使人氣躁意亂。
阮紹立今天特別高興,因此,上面所說的毛病。他全部給犯上了。
翠玉後只是酒館,不是妓院,但醇酒美人,二者總是脫不了干係。
因此,筵席之間都有年輕貌美的姑娘在佐灑,在勸飲。
姑娘們個個儀態千般、風情萬種。
她們爲了銀子,爲了賞錢,就廣展狐媚,盡使手段,務教酒客掏空荷囊,挖幹腰包方肯罷休。
阮紹立假酒裝瘋,他又唱又舞,遍摟遍親每一個陪酒的姑娘,最後竟然對顧寶玉也動手動腳,非禮起來。
“阮少俠,你醉了……”
顧寶玉爲顧顏面,爲保風度,她一面抗拒着,一面數說着。
程永放一見可就翻了臉,變了色。
他一把拉住了阮紹立的衣襟,厲聲地說:“阮紹立,你是被酒淋瞎了眼,還是灌糊了心?”
“怎麼?”阮紹立眼睛一睜說:“我們兄弟本來就是有福同享,有難同當。”
“你難道連‘朋友妻,不可戲’的話都不懂?”
“有什麼不懂?”阮紹立岸岸然地說:“本少爺摸摸她、摟摟她這也是我着得起她……”
“呸!你是驢生的、狗養的、禽獸不如的……”
“出口傷人,我打你這小子!”
阮紹立左臂一揚,摔去了對方抓在衣襟上的手,然後右掌一張、揮手就扇了程永放的面孔。
程永放吃了耳光,嘴角頓時流血了,臉頰不由紅腫了,本能地也一拳回擊了過去。
“不識禮教,鮮廉寡恥的東西,畜生!”
他們算是兄弟?那兄弟翻臉了,他們該是同夥,那如今同夥操戈了。
拳頭畢竟要比巴掌來得結實,而鼻子卻又要比牙用來得脆弱。
巴掌橫掃,拳頭直搗,程永放這一拳正好搗上了對方的鼻子。
於是,阮紹立立即感到一陣頭昏目眩,一陣身體搖晃,他鼻血四噴,他衣衫狼藉……這一下可嚇壞了姑娘,也驚着了朋友。
姑娘花容失色,她們掩掩蔽蔽,躲躲藏藏。
朋友眉頭皺起,他們兩相掰扯,兩相勸解。
事情就此勉強而停了,但酒宴也就此不歡而散了。
阮紹立越想越氣,一方面他心有不甘,一方面對顧寶月也存有野心,存在非分之想。
於是,第二天,他帶同了車馬行的夥計弟兄,還央請由開封來的魏允新,浩浩蕩蕩地到程永放家興師問罪。
程永放理不虧、氣就壯,再說他也不願做一隻縮頭烏龜。
就這樣,兩方的人大打出手了。
由於車馬行夥計又粗又蠻,程家的家丁當然不是敵手。
由於魏允新的年紀大、經驗豐,還加上一個阮紹立,是以程水放也不是人家的對手。
因此,他被打得口吐鮮血,他被打得遍體是傷。
阮紹立趾高氣昂,最後,他留下了話語說:“程永放,限你三天,三天內將顧寶月和一紙休書送到洛陽車馬行,本少爺就不爲己甚,饒你一條性命,不然的話,哼!準備去見閻羅王吧!”
沈逸川聽了心中起了不忿,他說:“這就是事情的經過?”
“是的。”
“你們沒有報官?”
“有。”黃姓總管黯然地說:“只因爲洛陽車馬行乃是生意人,乃是江湖人,他們平時在衙門中都有打點,所以……”
“所以衙門就推手不管了?”
“是的,他們說爭風吃醋乃屬芝麻綠豆的小事。”
“強佔民婦怎說小事?”
黃姓總管一瞼無奈,他苦笑了一聲說:“在下也曾經分說了,但卻給對方駁了回來。”
“他們怎麼個駁法?”
“他們說‘人搶去了沒有?成了事實了沒有?’”
“可惡!”沈逸川暗暗地詛了一聲,說:“那你們就私下請人幫場了?”
“我東家財產乃傳自祖先,他爲人世故,因此得能守成,既能守成,也必守分,是以對這方面的事情毫不搭格,在下也是一樣。”
黃姓總管擡頭朝沈逸川尷尬地笑笑,又說:“正當全家人一籌莫展、走投無路的時候,幸虧趙仕強少俠富正義之心,可是,他自思本身也是力所不逮、難是魏允新等人的對手,出面無益,遂暗地裡去延請沈大俠你了。”
“這麼說你們全都不認識沈某人我了?”
“是的。”
“那趙仕強呢?”
“趙少俠今早趕回來說,沈大俠你因有他事耽擱,未能在上午同來,但下午必到,是以囑在下來城外守候以及恭迎。”
“喔!怪不得。”
待他們進入城內,已經是萬家燈火了。
來到程家,那焦躁、惶急,鵠立在大門口的程鑑元一見之下,不由口吐長氣,不由眉開眼笑,不由邁動雙腳奔了下來。
因爲,限期在即,明天就是第四天了。
“這位諒必就是沈大俠?”
“唔!不敢。”
沈逸川明知對方認錯了人,但是,他似乎已經騎上了馬背,不得不將錯就錯。
再說,他本姓沈,也經常地被人稱爲“沈大俠”,怎否認得了?程鑑元一臉歡容、滿心慶幸,他橫臂躬身,說:“快請,快請,裡面請。”
進了門,人了廳,他又大聲的嚷嚷了。
“四喜,你伺侯沈大俠去客房休憩梳洗,我們這就安排酒筵爲他洗塵接風。”
“是。”四喜恭應了一聲說:“沈大俠請隨小的來。”
四喜當然是程家的一名家丁。
沈逸川如今更是無話可說,只有聽由人家安排了。
宴席間,程鑑元殷勤地勸酒,殷勤地勸食。
酒過三巡,忽然,有一個家丁匆匆地跑了進來,他懷着疑惑的眼光看看沈逸川,接着湊在黃姓總管的耳邊輕輕地低語了一陣。
黃姓總管一聽眼中也布上了困惑的神色看看沈逸川,臉容還帶着尷尬呢。
然後,他也咬起了程鑑元的耳朵。
依樣葫蘆,程鑑元同樣地看看沈逸川,他一陣趄趑,卻又說不出什麼。
最後,站了起來說:“黃總管,你陪沈大俠多飲兩杯……”繼之轉朝沈逸川生硬地笑笑,又說:“請恕老朽失禮,家事瑣繁,必須出去處理一下。”
“程員外儘管請便。”
沈逸川乃何許人,他觀顏察色,就知道必定是正主兒到了。
由於對方一如自己,知有錯誤,但已經騎上了馬背,既難以解釋、又無法追究,何況,能多上一個幫手,也未嘗不是好事一件。
程鑑元匆匆地出去接待另一位沈大俠,幸虧他業大,立刻又準備了一間客房,幸虧他家大,立刻又擺上了一桌酒筵,迄不見延誤。
當夜,兩位沈大俠當然都歇宿在程鑑元的家中。
第二天,第二天一大早,阮紹立果然言而有信,他又帶着原班人馬來了。
“程永放,現在把人連同‘休書’送出來還來得及,若再拖延磨宕,那本少爺就要打進來了。”
驕奢依舊,囂張依舊,氣勢也是依舊。
阮紹立再次提起“休書”,並且還加強了語氣,這就是巴結衙門的好處,不然,他怎會知道要對方的人,又叫對方寫上一紙休妻書?那是王法的漏洞、隙縫,有了休妻書就構不成強佔民婦,縱使有罪,那也輕乎其輕。
程家的大門豁然開了,但是,出來的人不是程永放,不是顧寶月,也不是程鑑元。
他們是誰?那是黃總管,那是二位沈大俠,以及一干家丁。
阮紹立一見吼叫着說:“叫程永放出來!”
後到的那位沈大俠踏上兩步,雙眼凝視着阮紹立說:“你叫阮紹立?”
他,“而立”之年,生得精壯,生得黝黑,也生得正氣盎然。
名,沈元霖,號,“鐵羅漢”,只因生性至孝,以故守着老母不敢遠行,平時種種菜,釣釣魚,倒也顯得清閒怡然。
就這樣,幾年下來,江湖遺忘了他,他也隔絕了江湖。
趙仕強的家門與他有舊,與地頗有淵源,找上了他,而他,一方面盛情難卻,一方面靜極思動,另一方面也是爲振天理,爲護正義,遂瞞住了老母漏夜偷偷地來了。
阮紹立見了還真餒了一餒,說:“不錯,你又是誰?”
“我是誰你不知也罷!”沈元霖說:“我只問你,你可是江潮中的人?”
“是又怎麼樣?”
“江湖中人可得講道理。”
“我沒有不講道理!”
“那你怎能強要人家的妻室?”
“那是報復、亦是報應,我好心地請他們喝酒,程永放卻動手打人!”
當然,阮紹立隱下了程永放爲何打人。
沈元霖微微地笑了一笑,他並不深究,只往旁說:“你不是打過他了?一來一往,兩相扯直。”
“那不夠!”
阮紹立說得強橫,說得悍然。
“一定要他家室做補償?”
“不錯!”
沈元霖又顧言其他了,他說:“你成家了沒有?”
“沒有。”
“你有姊妹沒有?”
阮紹立聽了感到困惑,他不知對方葫蘆中欲賣何種藥物?不由含混地說:“有又怎麼樣?”
“假如我現在打了你,也說不夠,你又該怎麼樣?”
阮紹立這次聽懂了,於是他恨恨地說:“呸!你算什麼東西……”
手起手落,習慣的又是一掌拍了出去。
沈元霖身形一轉,就輕易地卸去了來掌,然後,右臂一擡,照樣地回上了一掌。
阮紹立還未入社會,也算不上江湖人,他只是一個慘綠少年,遊手好閒,藝業不入流,功夫不到家,又豈會是沈元霖之對手?差得遠呢,幾招一過,就已經捱了人家的掌,吃了人家的拳。
“魏大俠助我一臂,幫我一下……”
魏允新不得不硬着頭皮接替上去,他是在外面跑跑的人物,知道這檔子事乃阮紹立的不對。
但是,爲了朋友,只好兩肋插刀了。
只是兩個打一個,而且這一次阮紹立拔出了寶劍,魏允新拉出了單刀。
不過,沈元霖了不託大,他隨手解下了圍在腰間的軟鞭。
對象不同了,情況也不同了,因此,“雙拳難敵四手”的成語在這裡也用之不。
魏允新在鏢局中只是一名趟子手,所以,憑他的本事也只多拖了十幾招,十幾招下來,一個劍兒捲了,一個腳步不穩,還是雙雙的落了敗。
阮紹立惱羞成了怒,他失去理智般地吼叫着,謾罵着,嘶喊着。
“你們死人呀,大家上啊!”
車馬行的夥計一個個動了,程家的家丁也一個個動了,眼見又是一場混戰,一場羣毆,但是魏允新卻舉起雙手給攔住了,阻止了。
“這不是解決辦法,我們回去再作商量。”
一方既然退了,一方也就收了兵;一方擺起迎將席,一方猛飲慶功酒。
午後,未牌時分,阮紹立請到了人手又前來挑戰了。
二相互一朝面,沈元霖不由暗暗皺眉,暗暗驚心。
因爲,對方所請來的兩個人功力不弱,主要的,這兩個人乃是江湖上的職業打手、職業殺手,凡事不論好惡、不顧正邪,只以銀子爲準。
他們是誰?他們乃是“洛陽二醜”!“洛陽二醜”長得都很醜嗎?不醜,不醜,他們的人長得並不醜陋,所醜的乃是職業,醜老大一見就打起了招呼,說:“喔!沈大使,是你呀!我們好久不見了。”
彼此都籍隸河洛,是以他們相知相識。
“好久不見。”禮尚往來,沈元霖回話說:“二位這一次賺取了多少銀子?”
“不多,不多,這次我們兄弟並不殺人,所以……”
沈元霖接口說:“那貴兄弟可知道事情的因由?”
“幾年不見,沈大俠怎麼健忘起來了?”醜老大搖搖頭說:“我們兄弟一向只談價目、任務,從不問情由。”
“但是……”
“不必說了,你動手吧!我們在拳腳上見輸贏,我們兄弟若是輸了,拍拍屁股走路,假如你沈大俠失了手,那也請你撣撣灰塵退出這場是非吧!”
沈元霖閉口不說了,他只有搖頭嘆息了一聲。
“老二,上去量量他,看他這幾年的景況如何?”
“好。”
兩個人打上了。
這才叫鬥爭,這才見功夫,彼此雖然也是刀來鞭往,但刀刀含威,鞭鞭生風。
他們足足打了三四十個回合,不見勝敗,也難分高下,醜老大不由動之於心,他想:“這樣下去,何時得了?”
於是也撤出了兵刃,高呼着說:“拿人錢財,替人消災,沈大俠原諒,在下也要下場了。”
醜老二的武器是厚背開山刀,醜老大瘦小,他用的乃是三叉雙刃戟,輕便、快使。
“鐵羅漢”是個人物,程鑑元果然找對了目標。
誰知呢?阮紹立卻以重金聘了“洛陽二醜”,而“洛陽二醜”
五名四播,更不是泛泛之輩。
他們一個對一個,尚不知鹿死誰手,如今,兩個對一個,那“鐵羅漢”就相形見絀了。
又過去了三四十個回合,陡然間,只見醜老二開山刀一拗一越,狠招“鑿石開山”
就亮了出來。
沈元霖已經豁出去了,他雙腿微挺,身形略略倒飄,然後,腕轉臂搖,軟鞭堅如槍桿,軟鞭猛若虎尾,揮了過去,掃了過去,連醜老大也圈進在招式之內,那叫“橫掃千軍”也叫“涵蓋一切”。
可是,醜老大人痕體輕,他朝上一縱,向前一竄,潛入了對方的無防之地、空隙之中,三叉戟一遞一絞,“瑟喇喇”細碎之聲連續響起,片片布帛紛落在地,錯分毫,差釐米,卻未傷到沈元霖的身體。
心不甘、氣不暢,醜老大左手曲指成鉤,再次的揚起,再次的擊出……沈元霖由於招式用老,由於體力不繼,一時間騰不出手,彎不過鞭,眼看就要傷在對方的指掌之下。
這個時候,半空中忽然間下來一條人影,一線劍光,和一陣語聲。
“以衆擊寡,不算英雄,沈大俠且退,待在下也來會會這兩個不算英雄的人物。”
這會是誰?這也是沈大俠呀!打自昨晚出現了正牌正統的沈元霖沈大俠之後,程鑑元他們再也不曾詢問沈逸川的名號和來處,就這麼讓他含糊下去。
因爲,若給問清了,是已方認錯了人,那己方的臉上不好看,是對方假冒了人,那對方的臉上自然也不好看,沈大俠,就沈大俠吧!人會傷人,劍會傷人,言語同樣的也會傷人。
醜老大自救要緊,因此,四個人就這麼的全部停歇下來了。
醜老大睜着眼睛看了沈逸川好一會,因爲,沈逸川的口氣忒大,那句話竟然把二醜兄弟全給蓋上了,攬上了。
“狂妄的東西,你是誰?”
沈逸川卻閒散地說:“在下也是沈大俠……”
“呸!見不得人的無名之輩,打!”
醜老大撩手一戟刺了過去。
“打就打吧!”
沈逸川略略一閃,“脫袍讓位‘,回手也還上一劍。
“這位見臺……”沈元霖看出了這位出手相助的人功力不低,但他唯恐對方託大,於是關心地說:“請你小心,那兩個人乃是橫行中州多年的‘洛陽二醜’!”
沈逸川隨口應了聲說:“噢,謝了!”
衡身手,瞧氣勢,醜老大心中也知道眼前的人絕對不是一個無名之輩,因此,他招呼着醜老二說:“老二,合力擱下他!”
擱得下嗎?擱不下,十幾招一過,場子中全是沈逸川的人影,全是沈逸川的劍光。
刀畏縮了,戟遲鈍了。
“洛陽二醜”畏畏縮編,遲遲鈍鈍地又支持了十來招,突然間,陡見劍光暴漲,“一柱擎天”,接着“風捲殘雲”,遞迤下去則是“吐剛茹柔”、“投轄留賓”……這些都是沈家劍術中的招式,也就是“松陽道觀”鎮觀之寶——按沈氏四雄藝傳松陽真人——神奇、回秘、威猛、犀利。
“噹啷啷!”
醜老大的三尖戟首先落了地,因爲,他的手腕不小心碰上了對方的劍尖,不得不丟戟而撫腕了。
“蹬蹬蹬!”
幾乎是在同一個時候所發生,醜老二蹌惶地連連倒退了好幾步,接着,一屁股跌坐在塵埃之上,因爲,他的腿上也着了沈逸川的一劍。
驚喜浮上了程鑑元他們的臉,他們是錯接錯着,結果竟然接進一尊救命菩薩,真想不到啊!驚恐涌入阮紹立他們的心,他們後海探聽欠洋,結果竟然冒出一個天皇煞星,真想不到呵!醜老大又瞪起了眼睛,再次地凝注着沈逸川好一會,然後說:“你究竟是誰?”
“沈逸川。”
“沈逸川?”醜老大一聽頓時喪了氣,他又說:“可是江南沈家莊……”
“不錯,在下在沈家莊排行第三。”
“好,沈逸川,沈老三,這筆帳我們兄弟記下了。”醜老大俯身撿起了地上的三叉戟,說:“老二,我們回去!”他率先走了。
五老二毗眼裂牙地撐起了身子,一言不發地跟了上去。
阮紹立一見苗頭不對,他暗暗的想溜……“阮紹立,站住!”
阮紹立如今已經是心驚膽顫,他聞聲焉敢不停。
沈逸川語聲含威地說:“你胡作非爲,敗壞綱常,惡行若再不改,那下次挑腕刺腿可要輪到你了!”
“不敢,不敢,我下次再不敢了……”
麥小云說:“就這樣嗎?”
“就這樣。”沈逸川說:“這筆賬一記就記了四五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