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曄跟飛鴻大士坐飲沒多久,妖族修士就將祭壇佈置完畢。不同於太原城,秘境祭壇原本也沒多少需要佈置的地方,頗有一切從簡的意思。
到了祭祀的時刻,李曄站起身拍拍灰塵,在妖族修士和佛域僧人的注目下,邁上九層祭壇的石階,在迎風招展的幡旗下走到最上層。
楊亭閣已經等在這裡,作爲妖族中的老修士,他見多識廣,這回李曄祭祀天道,諸多細節都要對方來指導。在楊亭閣身後的祭臺上,是已經擺放齊整的祭祀用品。
“楊老,有勞了。”李曄拱手。
“這是老朽的榮幸。”楊亭閣回禮。
按照楊亭閣教導的步驟,李曄來到桌前,先行進香。
祭壇高大巍峨,頂層半隱濃霧,妖族衆修士在壇前擡頭仰望,心頭平生許多敬畏之情。
尤達梟若有所感道:“大小祭祀我參加過不知多少,祭祀天道的情況也有,這回李曄在這裡,會不會鬧出什麼不一樣的動靜?”
紅孩兒瞥了他一眼,眼神輕蔑的撇撇嘴,一副嫌棄對方見識短淺的模樣,“你還想要什麼動靜?讓天道使出個雷陣劈死你?”
尤達梟早就習慣了紅孩兒的毒舌,立即反脣相譏道:“天道要是有心情顧及我們這些小魚小蝦,第一個也是收了你——誰讓你小小年輕就那麼討人厭?”
紅孩兒冷哼一聲,驕傲得擡起下巴:“弱者才需要人喜歡,強者只需要人敬畏!”
尤達梟以手撫額,一副看見人間慘事的模樣,“老牛家的教育果真是粗糙啊!”
他倆鬥嘴這個空檔,祭壇上忽然傳來異變。
李曄進香完畢後,濃霧籠罩的天空,突然間風起雲涌,原本遮蔽天日的霧氣,瘋狂向兩側流散。
因爲霧氣涌動的速度太快,動靜奇大,天幕看起來像是被一雙巨手從中間撕開,又像是參天鉅艦乘風破浪,將滾滾濃霧撞翻。
秘境大風激盪,幡旗颯颯,人立不穩。
隨着濃霧向兩側散開,中心地帶投下一片亮到極致的紅光,照耀在祭壇之上。不只是祭壇,整座山巒的中間地帶,都被這片寬達數十丈的紅光籠罩。
祭壇上的李曄衣發皆舞,在壓倒一切聲音的獵獵風聲中,他彷彿隨時都會被吹走。而在紅光的襯托下,他的身形又顯得有些詭異莫測,甚至看起來頗爲可怖。
在側旁輔助的楊亭閣這時候連忙出聲大喊:“安王殿下,戰斧!”
李曄聞聲會意,大袖一甩,一柄造型古樸渾厚的青銅色戰斧隨之飛出。
這柄戰斧由得自廢墟的部件組合而成,之前李曄就是用他劈開了濃霧森林的大門,當時李曄就從戰斧上感受到了非同一般的磅礴力量,知道它必有後用,果不其然。
戰斧飛出之後,陡然光芒大盛,在半空凝立,似與紅光產生了某種聯繫,不停顫抖着。隨着一陣翁鳴,戰斧陡然炸開,化整爲零,又變成了之前碎塊的模樣。
戰斧碎塊激射而下,落在李曄周圍,飛速鑲進祭壇上不同方位的凹槽裡。
霎時間祭壇地面都亮了起來,一條條青銅色光線出現,好似有人鐵筆金鉤,正在勾勒一副圖畫。
李曄冷靜旁觀,楊亭閣不無激動,在祭壇前一些修士的驚呼聲中,一座陣法圖很快在李曄腳下成型。
就在這一刻,李曄的精神好似受到洪水衝擊,猛然一震,他清晰感受到了一股浩瀚無邊的力量,從腳下的陣法上升起,從天際的紅光中降落,四面八方向他席捲壓榨過來。
這股龐大的力量猶如接天連地的海潮,而李曄不過是海邊一棵小樹,又哪裡經受得住對方的拍擊?
李曄很快就渾身刺痛,頭暈目眩,神思不屬,連站穩都很艱難,七竅之中也隱有血絲溢出。
楊亭閣適時大聲叫喊:“安王殿下,血祭天道!”
聽到對方的呼喊,李曄眉眼一凜,強行穩住心神,同時取出盧具劍,閃電般在左手手心一滑。鮮血溢出的時候,李曄催動靈氣包裹鮮血,灑入面前的祭臺。
鮮血灑上祭臺,並沒有順着檯面流淌,而是很快沒入其中。
而李曄也精神一振,眼前有強烈的白光閃過。
當李曄再度恢復視野的時候,發現“自己”還在祭壇上,只不過這裡不是山巔祭壇,而是某座宏偉城池的祭壇。在“他”身後,有無數俯身拜下的臣民,一眼幾乎看不到盡頭,少說也有萬人。
......
太原城。
一直在祭壇上凝望天空的楚南懷,忽然間眼皮跳了一下,他眨了眨眼,凝神向東方天空看去,沒兩眼就眸中一亮,隨即便再也抑制不住激動,鬍鬚亂顫道:“來了!時機到了!李曄那小子開始祭祀了!”
說着,他哈哈大笑幾聲,得意至極的看着李峴:“老道就說過,李曄那小子一定能夠掌控秘境祭壇,哪怕是飛鴻大士也不能攔他,哈哈!”
李峴不無錯愕,聽到對方的話,看對方如此模樣,又有些哭笑不得,楚南懷那般得意,到好像李曄是他的兒子,而李峴不過是個外人。
“這小子竟然如此有能耐?”李峴沉默下來,這個問題讓他也有些茫然,他其實很想問一句:我兒子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厲害了?我好像也沒那麼有能耐......
楚南懷轉過身,不顧在發怔的李峴,長袖一揮,大喝道:“天道祭祀大典,始!”
楚南懷話音落下沒多久,禮樂聲便響了起來。
與秘境中簡單的祭祀相比,太原城的祭祀無論是場面還是禮儀,都要龐大繁雜得多。這是一場萬人參加的祭祀大典。
楚南懷來到祭臺前,行了一系列禮儀後,掏出一卷祭文,開始誦讀。
......
飛鴻大士仍舊坐在山石上飲酒,沒有像其他人一樣,仰頭觀望李曄祭祀天道的場景,這讓她的背影顯得有些落寞,也有些孤芳自賞的愁緒。
但無論如何,此刻她仍舊在勉力維持自己的淡然。雖然她很清楚,當淡然失去內心的支持,淪爲表面神色之後,就註定了不能持續多久。
南宮第一抱劍坐在地上,望着祭壇出神。不同於衆修士的振奮、激動,他的眼中除了這些情緒,還有掩蓋不住的一絲落寞、懊惱。
不知何時,他長長嘆了口氣,意興闌珊,意態蕭索,有些垂頭喪氣的意味。
“如此良辰,你嘆什麼氣?”尤達梟瞥了他一眼,“難不成你還想到祭壇上去,替代李曄那廝的位置?”
南宮第一乜斜尤達梟。但跟以往不同的是,這回他沒有跟對方鬥嘴,甚至連我看你很不爽的神色都沒有保持多久,便收回了目光。
如此反應很是出乎尤達梟的預料,他若是還察覺不出南宮第一的落寞傷感,便也不是妖族六大聖子之一了,這讓他很是詫異。
在他的印象中,南宮第一驕傲得很,可不會如此頹唐。
不過讓尤達梟柔聲細語那是不可能的,他冷笑道:“看你這副模樣,跟要死了差不多,要不要我幫你一把,給你一刀?”
南宮第一回頭狠狠瞪着尤達梟,以往要是他這副模樣,那就差不多是要挽袖子開幹了,但現在他沒有,只是咬牙切齒的問道:“你老實說,李曄那廝,是否也是哪個仙人轉世?”
尤達梟意外道:“這話從何說起?”
南宮第一紅着眼惡狠狠道:“如若不然,他的實力怎麼會提升得那麼快?”
尤達梟恍然大悟,南宮第一傷感落寞,原來是因爲自身實力不濟,陷入了自我懷疑。
這也難怪,南宮第一天資非凡,尤其對劍之一道領悟頗深,更是自創步月三劍,在沒碰到李曄之前,一直沒有對手,也傲慢無比。
這回到秘境來,他實力不濟,還沒怎麼表現,就成了佛域僧人的俘虜。要不是李曄等人把握了戰局,他的小命都要丟掉。
這對從未敗過的南宮第一,無疑是致命打擊。
尤達梟滿含嘲諷的對南宮第一道,“怪不得你一副要死的模樣,原來是嫉妒心在作怪。”
南宮第一頓時大怒,像是被踩到尾巴的貓一樣跳了起來,“你說什麼?我南宮第一,是會嫉妒別人的人?”
尤達梟嗅之以鼻:“難道不是?”
“氣煞我也!出招吧!”
“我還會怕你不成?”
兩人紛紛亮出兵刃,又準備開始械鬥。
原本落寞懊惱的南宮第一,被尤達梟這麼一鬧,已經從悲傷頹唐的狀態中脫離出來。
......
李曄眼中看到的,正是太原城的祭祀場景,祭臺前楚南懷的一舉一動,他都能辨認得一清二楚。
他沒看到的是,隨着他的視線落在太原城祭臺上,楚南懷開始主持祭祀之禮,太原城外的碧藍天空中,陡然出現了一雙巨大的眼睛。
兩道紅光從眼眸裡射出,直接投在了太原城祭壇上。
這一刻,李曄清晰感受到了,秘境和太原城之間,已經建立了某種聯繫。
當這種聯繫建立完成的時候,他身上的不適感完全消失。法陣之上,紅光之內的那股無上之力依然存在,並且環繞在他周圍,但他的身軀不再刺痛,精神也不再飽受壓迫。
不僅如此,李曄此刻反而有種如沐春風之感。
如果說先前他感受到的是天崩地裂,世界毀滅的殺伐之力,那麼此刻他清晰感知到的,就是春風化雨,萬物生長的溫潤之力。
這種力量讓他說不出的舒適,精神愉悅,力量充沛,有種想要放聲高歌,拔劍而舞的衝動。
然而不等李曄多體會這股力量,秘境的蒼穹上,紅光的源頭處,一個彷彿來自遠古洪荒,經歷了萬年時空的滄桑聲音,如滾滾雷音般傳來,盡顯威嚴。
“世界之道,陰陽相合。有陰陽,所以有生滅;有生滅,所以世界長存。”
“流水不腐,戶樞不蠹。陰陽生變化,變化造世界。萬物可死,陰陽不滅。”
“所謂大道,陰陽爲基。大道之力,可生萬物,可滅萬物。生死,即爲陰陽。”
“李曄,你可準備好承接天道之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