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德軍節度使陳元慶一拳轟殺袁閬後,臉色並沒有好看多少,眼中的驚懼仍是濃如實質。
他急步來到神色漠然的李曄面前,在魏博軍黑臉將領跪下的時候也跪拜下來,以頭搶地。
“麾下將領衝撞了殿下,是下官治軍不力,請殿下治罪!”陳元慶聲音顫抖不敢擡頭。
魏博軍節度使和義武軍節度使也相繼拜下,跟着陳元慶一起請罪。
前者就不用說了,麾下也有將領捲入這場風波;後者雖然暗自慶幸,但面對眉宇隱含怒氣的李曄也不敢大意。
他的將校今天沒惹事,以往可沒閒着,也就是沒有被李曄抓個現行。但誰知道李曄會不會因爲今日所見,徹查這幾日三軍將領爭奪軍糧物資的行爲?
張文策現在可是就跟在李曄後邊,任誰也不知道李曄出現在這之前,張文策是不是跟李曄說了不該說的話。
其餘將校、官吏、士卒看到三位節度使拜倒在李曄面前,又聽見他們口中高呼殿下,看李曄的眼神立即變得充滿驚訝、恐懼和崇敬。
這下誰還能不知道,眼前這名氣宇軒昂的年青人就是安王?
“拜見安王殿下!”三名節度使身後的將領,連忙一起行禮。他們身着甲冑,沒有辦法拜倒在地,但行軍禮的時候上身都躬得特別低。
“拜見安王殿下!”外圍的官吏、甲士緊接着行禮、下拜。
“拜見安王殿下!”附近的士卒、民夫呼啦啦一圈一圈跟着跪下。眨眼間周圍的人拜倒一片,方圓百步之內再也沒有人直身站着。
百步之外的軍營甲士也就算了,畢竟不能擅離職守,但是衛縣前的官員、小吏、民夫和行人百姓,聽到衆人齊聲高呼,頓時炸開了鍋,紛紛圍攏過來,伸長了脖子往這邊打量。
遠遠看到人羣中唯一一個長身而立的存在,先是官員、小吏們一個接一個俯身而拜,隨即他們旁邊的民夫、行人也都受到感染,相繼拜倒在地。
皇朝法令沒有規定這些人必須跪拜在地,他們離得也太遠了些。
然而這些衛縣官吏早就因爲張文策的事,對安王心悅臣服崇敬萬分,現在好不容易見到了,發自內心就會想要表達敬意。
而那些百姓,則是平時就因爲衛縣良政而對安王稱讚有加、有效忠之心,眼下看到衛縣官吏們都拜了,他們也就順理成章跟着下拜。
沒多久,衛縣城前的大片土地上,全是一圈圈面朝圓心下拜在地的軍民。
人羣中的李曄面無表情。
王的尊貴威嚴,顯露無餘。
從這也能看出,李曄在轄境內擁有何等民望。
這場面若是讓郭璞、張仲生看見,不知道這兩人又會是什麼表情。
接受着衆人的膜拜,李曄臉上卻看不出半分喜色,他甚至都沒有讓面前的衆人起身,漠然看着陳元慶等三名節度使,開口時聲音沒有一點溫度。
他道:“孤王聽說,河北三鎮向來桀驁不馴,三軍將士多驕兵悍將。以往孤王尚且不信,當日平河東後去成德、義武兩鎮,孤王也認爲你們還算忠於皇朝,上下皆有報國之念。然而今日觀之,孤王卻是大失所望。”
冷笑一聲,李曄繼續道:“之前沒有見過你們出征還不知道,現在到了沙場,你們竟然敢毆打地方官員,強搶軍糧物資!如此行徑與賊寇何意?真到了沙場交戰的時候,莫說希望你們奮勇殺敵,只怕敵軍將領往地上丟上幾塊銅錢,你們就會爭搶的頭破血流!”
成德節度使陳元慶、義武節度使王戎聞言汗如雨下,趴在地上一動不敢動。附近的兩鎮將校、甲士們也都個個身軀顫抖,臉色蒼白。
李曄在說話的時候,可是釋放了出了一股威壓之氣。
雖然這股威壓之氣相較於李曄的修爲而言,只是弱水三千中的一瓢,但放在這些人身上,就讓他們感覺自己像是面對海潮的小舟,隨時可能舟毀人亡。
這個時候任誰都知道,安王是動了真怒。
魏博節度使謝奕是魏博軍舊將,當時李曄平定魏博後,爲了照顧地方軍心民心把他提拔上來。他十分感念李曄的恩遇,上任以來辦差盡心竭力,但沒想到這回還是捲入了這回的風波中,心裡覺得十分苦澀、冤枉。
雖然這件事魏博軍的黑臉將領行事並不算太過分,但畢竟跟對方起了衝突,此時謝奕就算覺得委屈,但在王的憤怒面前,他哪敢叫屈?
李曄的目光落在陳元慶身上,“指望你們殺敵報國?你們怕不是要禍亂三軍!今日你們能爲了些許軍糧對同袍刀兵相向,來日到了戰場上,敵軍主帥若是懸賞孤王的人頭,你們是不是要反戈一擊,向孤王動刀動槍?”
這話說完,陳元慶渾身一抖,嚇得魂不附體。
他連忙叫道:“殿下息怒,下官不敢!下官對殿下忠心耿耿,就算借下官一百個膽子,下官也萬萬不敢對殿下不敬!殿下,下官知錯,請殿下給下官一個證明忠心的機會,讓成德軍爲殿下殺敵!”
王戎、謝奕也連忙應和。
李曄哂笑一聲:“紅口白牙,孤王怎麼相信你的話?”
陳元慶感覺到身上的威壓越來越重,已經快要把他骨頭壓垮,心中的恐懼幾乎要控制不住。
他先前就知道,即便是殺了部將袁閬恐怕也無法熄滅李曄的怒火,只是沒想到李曄的怒氣會這麼大,他的性命很可能就要不保。
陳元慶牙關打顫,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只能不停以頭搶地,一個勁兒的表忠心。他畢竟有真人境的修爲,這下把地面都震得叮咚響個不停。
手握十萬兵馬的一鎮節度使,平日裡雄踞一方威風凜凜,但到了真正的大人物面前,也跟市井鄙夫見到他們時的模樣沒什麼區別。
若是薛威在這裡,看到陳元慶這番模樣,只怕就不會覺得他先前面對大兵壓境時的惶恐不堪有多麼悲涼了。
等陳元慶磕頭磕得差不多了,李曄這才淡淡道:“你們說你們有殺敵報國的忠心,孤王姑且信你們一次。不過大戰在即,諸軍軍法不明,孤王卻不能坐視不理。三日之內,會有監軍到任,協助你們明正軍法。你們可有不服?”
監軍,聽到這兩個字,陳元慶等人心頭一驚。
李曄派人到各個藩鎮軍監軍,無疑會大大加強對各軍的掌控。
監軍權力巨大,甚至不無監軍地位凌駕於節度使之上的情況。
事實上,之前朝廷一直在派遣宦官到藩鎮監軍。
只不過都是對那些實力一般,對朝廷唯命是從的藩鎮,可不包括河北強藩。
河北三鎮連節度使交替都是自己做決定,朝廷只能承認,哪裡還會有監軍這種東西?
但此刻他們面對的李曄。
陳元慶、王戎、謝奕等人連忙道:“尊敬殿下軍令!”
哪怕明知李曄是要削權奪權,陳元慶、王戎也不敢反對半分,現在他們可都是戴罪之身。謝奕還好,他本身就對李曄忠誠度極高,對此沒什麼觀感。
然而李曄的話還沒說完。
他繼續道:“你們既然在這裡爭奪軍糧,那就說明營中缺糧,各自藩鎮的糧食物資儲備不足、調用不力。孤王領你們出征,是要讓你們建功立業,不能讓你們物用匱乏。”
陳元慶、王戎等聞言一喜,還以爲李曄要增配物資。
熟料李曄話鋒一轉,“藩鎮治理不力,導致物資不豐,影響大軍征戰,還差些造成兩軍血拼,這還了得?此事孤王責無旁貸,但送糧食不如送種子,幫助你們自給自足纔是上策。”
“旬日內,孤王會派遣一批官吏進入藩鎮,幫助你們徵集糧秣,保障大軍輜重。同時,他們也會幫你們革除藩鎮時弊,推行平盧的民政政策,讓你們的藩鎮真正富裕起來,不再出現物資短缺的情況。”
他這話說完,陳元慶等人已經嗔目結舌。
他們現在明白了,李曄不僅要削奪他們的軍權,還有民政大權!
李曄麾下的文官進入各個藩鎮,要想做事當然得出任官職。等他們把事情辦完,官位也坐穩了,還會乖乖離開不成?
這些官吏,包括監軍,既然會被李曄派出來,當然是他的心腹,眼中不會有他們這些藩鎮節度使,只會有安王!
李曄冷冷掃了幾人一眼,“孤王的話說完了,誰想反對?”
陳元慶等人有苦說不出,只得俯首聽令:“下官謹遵殿下號令!”
陳元慶心裡已經在琢磨着,等他回成德之後,第一件事就是把部將袁閬的三族都抓起來殺掉。
對方今天鬧出的這件事,讓李曄抓到了把柄找到了藉口,可以名真言順的削權奪權,可是把他害慘了!
然後陳元慶發現王戎隱秘的盯了他一眼。接觸到對方的眼神,陳元慶心頭一震。那是什麼眼神?市要吃人的眼神!
於是陳元慶知道,剛纔他對袁閬的想法,只怕就是現在王戎對他的想法!
陳元慶想哭的心都有了。
不過他倒是不至於忌憚王戎,大家都是節度使,對方能拿他怎麼樣?再說,有安王在上面鎮着,對方往後還真敢挑事?要是再出現今天這樣的情況,王戎的腦袋只怕都要被安王摘了。
將衆人的反應納在眼底,李曄頗爲滿意。
今天這件事是意外,但想借着這回調集各藩鎮兵馬,征伐中原的機會,削奪一部分藩鎮權柄,以便於在各鎮徹底推行平盧的軍政政策,加速百姓忠心於他的進度,則是李曄早就有的打算。
成德、義武兩軍沒跟他征戰過,還比較桀驁,也最容易出問題,大戰在即,李曄這回過來巡視,就是因爲看中這一點,想要敲打敲打他們。
沒想到出了爭搶軍糧這麼檔子事,算是意外之喜。
當然,在李曄的計劃中,削奪陳元慶、王戎的軍政大權,只是一個開端。
還有橫海節度使、天平節度使、昭義節度使、盧龍節度使......
不過這幾個藩鎮倒是不用急。事情做得過火了導致人人自危就不好,畢竟李曄還要他們心甘情願跟着他出戰朱溫,不想這個時候人心不穩。
等到戰爭後期,大勢已定,不怕各鎮鬧幺蛾子的時候,就是李曄對這幾個節度使“動手”的時候。
“好了,都起來吧。”李曄收起威壓,終於說出了讓衆人大鬆一口氣的話。
在衆人的感謝聲中,李曄隨後一拋,陳元慶、王戎、謝奕手中就各自多了一件法寶。
不是法器,而是法寶。
李曄在妖族弄到的法寶還有不少富餘。
看到手中的法寶,感受到它們隱含的巨大靈氣,陳元慶等人眼珠子都要瞪出來,驚喜之情無以言表。
如果說他們自己的法器是匕首,那麼李曄給的法寶就相當於大炮。
有了這等利器在手,實力的提升豈止一兩個臺階?
李曄臉上沒了方纔的威壓冷硬之色,取而代之的是和煦笑容:“跟隨孤王征戰,效忠皇朝報效國家,孤王自然不會虧待你們,這幾件法寶你們先拿去用。若是往後征戰沙場立了功,沒有辱沒這幾件法寶,那它們就是你們的。”
頓了頓,李曄意味深長道:“大家都是真人境的修士,在修行這條路上還可以走的更遠。孤王可以給你們仙人境使用的法寶,也希望你們能夠好生想想,跟成就仙人境比起來,區區一個藩鎮又算得了什麼?”
陳元慶、王戎等人相視一眼。
彼此都看到對方眼中的苦澀愁悶一掃而空,現在充滿無以言表的激動與振奮。
一扇光明神聖的大門正在他們面前徐徐打開。
那是他們之前只能仰望而不敢幻想的大道通途,而如今,他們看到了邁進這扇大門的希望!
他們心悅臣服的拜倒在地,向李曄行大禮,口中高呼:“願爲殿下赴湯蹈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