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曄進殿時的種種異象都是出自他的手筆,不僅如此,她還在李曄身上放了一團靈氣,模擬出真人境的強大氣息。
安王現身,當然要有氣勢和排場,只可惜李從璟並無修爲,這一切當然都需要幻音坊來安排。
此刻哪怕身在殿外,殿中李曄跟李儼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第二統率也都清清楚楚。作爲被聖姬委派過來檢驗李曄演技的考官,她對周圍的一切都必須瞭如指掌。
這還不夠。
第二統率徐徐開口:“你跟‘安王’朝夕相處,在你看來,‘安王’如何?”
她說話的時候目不斜視,語氣淡漠中透露着一種睥睨的意味。
答話的是束手站在臺階下的許姑娘,她謹慎而認真道:“李公子智勇兼備,心性穩重,爲人和善,是個不可多得的良人,就是......”
她擡頭試探性看了看第二統率,遲疑着該不該說下面的話。
第二統率嗤笑一聲,乜斜許姑娘一眼,不無輕蔑:“你對他的評價倒是不低,小浪蹄子,該不會是動了春心吧?”
許姑娘頓時臉紅,急忙爭辯:“我不是,我沒有......卑職不敢!”
第二統率收回目光,冷哼一聲,不耐煩道:“看你慌張那樣兒,活像一頭迷路的麋鹿,騙得了誰?好了,說說,就是如何?”
許姑娘抿了抿脣,“就是平素沉默寡言,隱有不安,我曾經在子夜看見他孤獨站在窗前,頗有些失魂落魄。”
第二統率哂笑道:“這才正常。命運突遭大變,從此身不由己,他要是沒有不安,那倒是奇了怪了!”
說到這,第二統率瞥了瞥低頭沉默、心事重重的許姑娘,忽然笑容妖冶,“小浪蹄子,你既然對‘安王’動了心思,爲何不乾脆自薦枕蓆?”
許姑娘愕然擡頭,滿臉意外和驚嚇,“第二統率,卑職,卑職沒有.....”
“沒有什麼?!”第二統率沉下臉來,眼神霎時冰冷如蛇蠍,“你以爲你是在跟誰說話?這是命令,豈有你討價還價的餘地!”
許姑娘驚慌失措,眸中淚水打轉,委屈的快要哭出來,純情的像個豆蔻少女。
“賤骨頭,這是給你立功的機會,你委屈什麼!真當自己是大家閨秀了,還等着人家明媒正娶?”
第二統率毫不掩飾自己的厭惡,“你當真以爲,這些日子以來你跟那廝卿卿我我,你自己心思不屬,我們都沒看見?我們不過是要借你好生控制這廝!”
說着,她換上悠然從容的口吻:“你跟他越是親近,他對你越是沒有防備,對我們就越好。等你上了他的牀榻,成爲他的枕邊人,他什麼都不再隱瞞你之時,那就是你立下大功之日。賤婢,你可聽明白了?”
許姑娘後退兩步,近乎失魂落魄。
她當然明白第二統率的意思。
如果今日“李從璟”通過考覈,馬上就會被派去中原、平盧,真正假冒安王。
到時候幻音坊雖然會派人跟隨、控制,但畢竟是到了人家的地盤,“李從璟”如果有什麼不軌心思,譬如說想要擺脫幻音坊控制,真正成爲安王,雖然成功的可能性不大,但如果這種事發生,卻很容易就暴露身份,將事情敗露。
如果這種事發生,最有可能的結果是“李從璟”死無全屍,但李茂貞的計劃也會失敗,這是幻音坊承擔不起的損失。
所以幻音坊需要加強對李曄的控制,及時瞭解他內心深處的想法。
要做到這一點,沒有什麼比給他一個,他本身從感情上認同的枕邊人更合適的選擇了。
很顯然,這個枕邊人就是許姑娘。
許姑娘雖然單純善良,但也聰明伶俐,所以一下子就能想通這一點。
第二統率將對方的神色納在眼底,心知對方已經想通其中要害,便繼續道:“你資質不錯,若能得到更多修煉資源,不需要多少年就有望成就真人境。但幻音坊修士千萬,資源卻有限得很。這是你的機會,把握好了,一飛沖天。若是差事辦砸了,後果如何,想必不用我多言。”
許姑娘接觸到第二統率冷冰冰的眼神,心跳不由得加速、慌亂。
但是很快,她就一把抹去了臉上淚水,咬緊牙關,強行將心頭一慣對統率的畏懼驅散。
對方的行爲讓她心生恥辱、怨憤,並且因此不再允許自己懼怕面目如此可憎的對方。
第二統率回頭看了一眼大殿緊閉的大門,聲音沒有絲毫感情:“人浮於世,一切都只能靠自己。你既有樣貌又聰慧,機緣巧合下還取信了‘安王’,到手這樣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就不要辜負自己。”
她這句話說完,殿門大開,李曄從裡面走了出來。
看到李曄,許姑娘明白了兩件事。
其一,李曄已經通過考覈。
其二,她的新任務已經沒有選擇餘地的開始。
這讓她心中五味雜陳。
與之相比,第二統率則淡然得多。
今天幻音坊會讓她來考覈李曄,其實已經說明這個考覈不那麼重要。如果聖姬拿不定主意,那她就會自己來。她自己沒來,就表明對李曄很有信心,或者說,對自己長久的親自訓練很有信心。
她甚至開始猜想,岐王說不定已經開始了他的後續行動計劃。
只是她還不知道而已。
不知道,說明她資格不夠。哪怕她已經因爲發現李曄的事立下大功,成爲幻音坊排名最前的統率。
她需要更高的位置,更多的權力。
再往上爬,就是聖姬的位置。
......
當日回到幻音坊重樓,天已日暮,重樓亮起了輝煌燈光。李曄回到房中後沒有閒下來,因爲要裝模作樣抓緊時間背誦許多資料。
很快到了吃飯的時間。不出意外,許姑娘帶人送來了晚餐,菜品不同尋常的豐盛,碟碟碗碗擺滿桌面,還有平時輕易不被供應的美酒。
更讓李曄疑惑的是,向來衣着素雅、不施粉黛的許姑娘,此時竟然身着紅白宮裙,頭上挽了雲髻,眉心點了花子,脣上摸了硃紅,盛裝到接近尋常女子出嫁的程度。
活潑如百靈鳥的姑娘,忽然變成了嬌媚溫婉的美人,李曄在感到眼前一亮的同時,也察覺出了一絲異樣的意味。
李曄打趣道:“許姑娘這般妝扮,怕是仙人見了也要動凡心。”
許姑娘站在桌旁,動作拘謹,神態彆扭,不時還伸手扶一下高高的雲髻,生怕它們歪倒一樣。看得出來,她也很不習慣自己如此打扮,聽了李曄的話,她咬了咬下脣,因爲沒什麼經驗,這個動作竟然將脣間硃紅都給“吃”下了大半。
許姑娘兩都欲言又止,最後惆悵懊嘆,一下子在桌前桌下,抿脣想了想,動作迅捷的倒了兩杯酒,遞給李曄一杯,以壯士一去不復還的決絕態度道:“說這麼多做什麼,來,喝酒!”
李曄也沒多問,坦然奉陪。
許姑娘也不去夾菜,一杯接一杯跟李曄對飲。
李曄一看這架勢,就知道對方怕是沒什麼跟人拼酒的經驗。
很快,許姑娘就把自己灌得五迷三道,眼看着身子搖搖晃晃,怕是撐不住了,嘴裡還嘟嘟囔囔個不停。這會兒李曄也聽不清對方在嘀咕什麼,不過他倒是擔心再給她這個晃下去,雲髻怕是真的要倒。
好在許姑娘沒多久便不勝酒力,往桌子上一趴就沒了聲音,看樣子是沉睡過去了。
李曄搖頭失笑。許姑娘今日盛裝出現,必有使命在身,只是這個使命對她而言恐怕很是沉重,這才借酒壯膽。奈何她對自己的酒量毫無認識,竟然須臾就把自己給灌醉了。這下倒好,暫且不必再度憂心任務。
“這要放在地球上,是個男人都知道你想幹嘛了,並且會很樂意順水推舟,幫你完成使命。只可惜,這不是地球,我也成了安王,許多事都不能再無顧忌......”李曄輕輕一笑,給自己倒了杯酒。
杯子到了嘴邊,正要飲下,李曄忽然停住動作。
他眼前飄過一片綠葉。
這個時節,長安草木早已盡數枯黃,哪裡還有如此綠葉?
霎時間,綠葉到了李曄眉心正前,詭異的脹大、飽滿,變幻爲一朵花苞,並且很快舒展,當空綻放爲一朵白花,花瓣鮮豔。
李曄放下酒杯,側頭向窗外望去。
圓月正滑落在對面的樓閣飛檐上,清輝讓青瓦翠豔欲滴,飛舞的衣袂、長髮如飄帶如流雲,遮蔽了皓月上的塊塊灰斑。
那兩個背對而立的修士身姿卓約,一個高挑曼妙,豔麗沉鬱,一個纖瘦婉約,空靈輕逸,卻都有風華絕代的氣質。
落葉飛花,赤手白練,殺人殺魔,傾城傾國。
李曄手指摩擦着酒杯,未起身,不言語。
果不其然,在他頭上的屋頂處,旋即響起一個預料之中的聲音。
“本座道是何方神聖,竟敢擅闖幻音坊重地,原來是青衣衙門大少司命,真是失敬。”
那是聖姬的中氣十足、成熟嫵媚又蘊含威嚴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