誠如李曄所言,李茂貞在得知汴州之變已經解決的時候,除了驚愕就是驚喜。
爲了對付楊行密,幻音坊修士被他盡數佈置在亳、潁、宿,青衣衙門去汴州的都是真人境,他只抽調了一人隨行,結果這人還沒回來,青衣衙門說戰死在汴州了。
戰死之事顯得有點可疑,但也只是有點罷了,雙方混戰還能不死人?青衣衙門說他們也死了不少真人境。現在朱溫被解決了,這纔是最重要的。
李茂貞沒時間多想這件事,他正忙着調兵遣將,在幾條重要河流的淮河入口堵截吳軍。
他的兵馬無法進入淮河河面跟對方水戰,但鐵鏈鎖江還是能辦到的,淮泗水系河面水面寬度有限,只要吳軍水師被堵住,兩岸的強弓勁弩就能發揮功效。
更何況,吳軍還有許多馬軍,可以讓李茂貞盡情捕殺。
想象是美好的,現實卻很殘酷。吳軍好似知道李茂貞會鎖江,大股兵馬並未直接從各條河流直接進入淮河,之前分散的吳軍,現在竟然彼此匯聚,形成強大兵力,重點突擊幾條河流。
水師配合馬軍,形成局部優勢兵力,衝擊李茂貞的攔截大軍,雙方打得不可開交。吳軍還配合虛實之道,在其他河流設置疑兵,做出大舉進攻之勢,倉促之間李茂貞竟然沒佔到什麼便宜,忙得焦頭爛額。
等他好不容易穩定局勢,吳軍已經走脫了過半,當他趕到淮河的時候,看到的是各式各樣的吳軍水師,在淮河水面連接成城。
李茂貞在惱恨之餘,兵分兩路,一面沿河設防,防止對方再度登岸,一面下令趙炳坤直接進攻宿州,要將楊行密的大營給拔除,讓對方變成無根之木。
就這樣,李茂貞和楊行密指揮各自兵馬,圍繞淮泗水系和幾座城池各顯神通,將沙場之道施展的淋漓盡致,到後來彼此都有棋逢對手之感。
閒暇之餘,李茂貞自然要關注北路形勢。上官傾城之前說四十天左右就能攻下碭山,現在圍攻已經進行了一個月。回報的修士說,碭山縣快被轟成平地了。
“碭山畢竟只是一座縣邑,城牆厚度有限,護牆陣法也不會太大太堅固,被幾十萬大軍中的修士們日夜轟擊了幾十天,坍塌是遲早的事。”李茂貞很清楚這一點。
他旋即想到,一旦碭山被破,吳軍損失慘重,勢必也守不住蕭縣。
他下定決心:“必須儘快攻佔宿州,解決楊行密,揮師北上徐州,真要是被上官傾城先打開局面,本王顏面無存!”
留守宋州的四五十萬軍隊,已經被李茂貞調了近半過來,爲的就是在南路處處設防,嚴密把守淮泗水系各個要津、路口,再平直向宿州推行,形成碾壓之勢,爭取沒有破綻的取得勝利。
劉知俊又來了。作爲李茂貞麾下第一心腹,雖然之前在楊行密手裡吃了虧,但畢竟不是大敗,在這樣激烈的戰事中地位絲毫沒有受到影響,依然深得重用,去宋州調兵就是他負責。
“殿下,宋州已經只有二十萬駐軍,安王說什麼也不同意再派遣一兵一卒,說再少就不足以應對意外。”劉知俊向李茂貞交了軍令後說道。
麾下已經有八十多萬大軍,幾乎塞滿了亳州南部、潁州全境、宿州西部,還在淮河上游也佈置了重兵,李茂貞沒什麼不滿意的。
這種情況下,只有十幾萬兵馬的楊行密就算再驚才絕豔,有諸多奇謀良計,在絕對的實力差距面前,也不可能再贏他,勝利只是時間問題——甚至只是行軍速度問題。
負手站在輿圖前的李茂貞沉吟片刻後道:“朱溫被撲滅了,高駢有什麼動靜?”
劉知俊搖搖頭示意不知。
李茂貞換位思考,試想如果自己是高駢,面對楊行密和孫儒都要敗亡的情況,會怎麼做。
現在聯軍重兵都在南路,北路的上官傾城雖然有四五十萬軍隊,但攻城一個月,早就疲憊了。
李茂貞自己又在南路,碭山就沒有人能夠跟高駢交手。
如果高駢不想失敗,就必須打開局面,率領徐州吳軍傾巢而出,配合碭山吳軍內外夾擊,猛攻實力相對較弱的上官傾城軍隊......
想到這裡,李茂貞悚然一驚,手都禁不住抖了一下。
但他忍住了張口要說什麼的衝動,繼續沉思。
上官傾城擋不住吳軍內外夾擊,青衣衙門就算修士衆多,一旦高駢帶着衆修士親自出手,宋嬌她們根本不可能擋得住,這樣一來的結果不言而喻。
上官傾城會敗!
如何應對?
馬上去碭山坐鎮,抵擋高駢?
李茂貞皺了皺眉。如果他去碭山,當然可以擋住高駢,但雙方最多就是打個平手......疲憊的上官傾城軍隊,依然擋不住吳軍!
難道北路註定要在碭山敗第二次?!
唯一的解決辦法,是派遣大軍馳援碭山!
宋州還有二十萬大軍,他這裡也可以分兵。
李茂貞站起身,就要下令。
他的手已經擡起來,卻停在半空,半響沒有落下。
等等。
如果上官傾城敗了,甚至是戰死,狼牙軍覆滅,平盧軍精銳盡損,河東軍也不復存在,那麼天下軍隊,還有誰能媲美鳳翔軍?
那樣的話,戰後就不是慢慢分化安王舊部、從易到難分批引誘他們歸順,而是可以直接一口吞下!
李茂貞坐了下來,面色陰晴不定。
平盧軍、河東軍縱然疲憊,也還有相當戰力,上官傾城、李振等人更不是泛泛之輩。高駢自身軍隊不多,吃下他們後必然也有不小損失,一時間要攻佔有二十萬軍隊設防的宋州,幾乎沒有可能。
只要宋州不失,等他攻下宿州,揮師北上,就能將吳軍包圍聚殲!
數十萬吳軍灰飛煙滅,十年之內,高駢都無法恢復過來。而他很快就能蕩平中原、收服河北,然後以如日中天之勢,擁數百萬之師,取漢中、攻蜀地,最後順江而下,平定江南!
如此,天下可定,大業可成!
整個過程,滿打滿算也不需要五年!
妙!
實在是妙!
妙極了!
李茂貞呼吸漸漸粗重,臉色漲得通紅,眼睛亮的嚇人。
劉知俊看到他這副模樣,嗔目結舌,不明所以。在他不解的眼神中,李茂貞陡然站起身來,走到門口,望着窗外,毫無預兆仰天大笑三聲,歡暢、狂放至極。
“沒想到,這天下,最終還是要落入我李茂貞手裡!潑天的大功,萬里的江山,將會刻上我李茂貞的名字!”李茂貞心裡在吶喊。
劉知俊:“......”
李茂貞陡然回頭,紅着眼對劉知俊道:“告訴趙炳坤,五天,我給他五天時間,攻下宿州!”
......
行軍至蕭縣,高駢不打算再走了。雖說決戰必然在碭山展開,他有一百個理由前往指揮,但這一百個理由,都在一個姿態面前敗下陣來。
他是運籌帷幄、決勝千里的王,哪有親自上陣的道理?穩坐後方,跟儒士們悠閒對弈,談笑間得到前線大勝的軍報,才符合他的智者之風、王者之儀。
就像謝安那樣。
高駢叫來了郭璞,在軒室中跟他談笑對弈。
然而一盤棋還沒下到一半,他面上的笑容就飛到了九霄雲外,整張臉漲成了豬肝色,持子的手懸在棋盤上方顫顫巍巍,再也落不下。
他轉頭盯着旁邊的鐘繇,眼神可怕的如同一頭餓狼,從牙縫裡蹦出一句話:“你再說一遍,汴州怎麼了?!”
一向穩重有儒將之風的鐘繇,此刻半跪在地擡不起頭,嗓音顫抖道:“青衣衙門大統領宋嬌、大少司命,帶着十多名真人境回到汴州,我們的人悉數被殺,張仲生下落不明,朱溫......朱溫不知去向,汴州已經重新換上了安王旗幟!”
“混賬!”高駢再也無法忍受,持子的手重重拍下。棋盤霎時碎爲齏粉,地面凹陷下去一大塊,迸散的煙塵澆了驚愕的郭璞一身。
一步躥出的高駢,提起鍾繇的衣領,怒髮衝冠,面容如鬼,哪裡還有半分儒雅淡然風采,渾如一頭從地獄中爬出來的修羅,唾沫星子噴了鍾繇一臉,“朱溫身負天機,陽神真人巔峰,怎麼會對付不了區區十幾名真人境?!你的消息是不是出了錯?!”
鍾繇像只小雞被擰着,模樣悽慘,神態狼狽,畏畏縮縮道:“消息已經反覆確認,汴州及其附近州縣,數日前一夜之間血流成河,次日城頭旗幟便全都換了......我們,我們的確沒有找到朱溫......或許,或許青衣衙門出動的修士不止十幾名......”
心頭的希望之火再是強悍,也經不起反覆澆滅,高駢鬆開鍾繇,一下子變得頹然無力,眼神空洞,像是瞬間蒼老了十歲,“青衣衙門......青衣衙門竟然如此可怖?連朱溫都只能落荒而逃?”
朱溫是他計劃中至關重要的一環,沒有他禍亂中原,各藩鎮大軍就不會潰退,他還如何展開反攻?只是他之前怎麼都無法預料,青衣衙門竟然能將身負天機的朱溫都擊敗。
天塌地陷,都不足以形容高駢此時的感受。
良久,把身上灰塵草草拍了拍的郭璞,來到高駢身旁拱手道:“殿下,事已至此,多想無益,眼下我們並不是就一定會敗。楊行密暫時拖住了李茂貞,沒了對方掣肘,殿下就能任意施爲,只要我們能夠搶先擊敗上官傾城,還有打開局面的可能!”
高駢怔怔回頭,“我們還有機會?”
郭璞肯定道:“敗了上官傾城,賊軍勢必膽寒,我們再揮師南下,配合楊將軍所部,以水師縱橫淮泗,一定可以扭轉局面!”
高駢徐徐站起身,身上煞氣漸漸瀰漫,剛剛低落的情緒徐徐上升,他很快神色猙獰,“傳令,決戰碭山!孤王要親自出戰,取下上官傾城的人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