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明亮劍身中映照出的自身形象,神子勉強壓下心頭的異樣感,凝神擡頭向天空望去,掌心新月印記光芒氤氳,已是隨時準備發出全力一擊。
筆直的天子劍上空,有人負手而立,氣流席捲着他的衣襬,背後長髮輕輕飛揚。
在這名身着玄袍的男子身後,左右各有一名女子站在護衛隨從位置,前者嬌小空靈,後者婀娜嫵媚,都是身姿卓約,風華絕代的美人。
神子瞳孔不覺微微一縮。他從對方身上感受到了一股沉重的壓迫力。那不僅是因爲對方站立的方位足夠高。
這樣的壓迫力神子前所未遇,只是一眼,他就知道,對方的修爲實力,高過他之前見過的任何一名強者。
在兩名絕色女子的襯托下,本就身形挺拔的玄袍男子,憑空生出許多風流意氣。神子不是無知少女、空虛少婦,此刻卻也禁不住暗讚一聲好一個翩翩公子。
他本身就是風儀無雙的絕代俊彥,且不說平日裡得到的讚美多不勝數,便是鶯鶯燕燕眸中暗暗向他傳遞的秋波,也盛如天上繁星,有這些薰陶,他自然是心高氣傲之輩。
然而此時,他卻不得不折服於對方的風采。
那絕對不是因爲對方生了一副好皮囊,重要的當然是氣質——顧盼自雄又風流灑脫的氣度。一看如人間帝王,二看似得道仙人,三看深邃似海,四看高山仰止,再看便看不得了。
看得多了,對自己的自信心是一種打擊。
“大唐安王,李曄!”哪怕是初次見面,神子也在轉眼間就確認了對方的身份。他實在想不到,天下間除了那個在唐朝呼風喚雨、令天地變色的安王,還有誰能有這般儀容。
神子率先開口:“來者想必就是安王李曄?果然是聞名不如見面。今日有幸相會,真是人生一大快事。”
他說話的時候,以吐蕃禮節行了一禮,動作無可挑剔,充滿貴族風度。
他不得不先說話,他實在是不想繼續和對方這樣對峙下去。一高一下的站位讓他很不自在,甚至是難受,繼續維持這樣的狀態,絕對不會有什麼好結果——他會忍不住出手。
然而他不能冒然出手。對方給他的危險感和壓迫力一樣強,倉促出手他沒有必勝把握。
所以他只能先開口,先見禮,藉此打破僵持局面,再試探一番。
李曄俯瞰着神子,似笑非笑的開口:“你就是月神教神子?不錯,還算有幾分不俗的氣概。”
說話的時候,他從半空徐徐下落,最終腳尖點在盧具劍劍柄上。隨着他身形落定,羽展的衣袂歸於平順。他上下打量着神子,很是欣賞的樣子。
聽到李曄的話,神子心情更是難以通暢。李曄這分明就是居高臨下的語氣姿態,就好像大國帝王面對屬國使節。
尤其是李曄的眼神,讓神子格外不快。在吐蕃,勇士打量猛獸就是這種神情。在那樣的時候,勇士總是希望猛獸更強些,這樣才能讓他放手一戰,打得痛快一些。
最後當然是勇士把猛獸踩在腳下。
“都說大唐是禮儀之邦,安王卻出手偷襲,這未免有失君子之風。”神子儘量保持自己的風度。他發現這樣做並不容易,就好像無論他怎樣努力,都註定了風度不可能比得上對方。
這讓他很惱火。
無論如何,他都不會承認自己是嫉妒李曄,在暗暗自慚形愧。
這是他從未有過的情緒。在之前的生命裡,他總是站在最高的地方,接受衆人的頂禮膜拜,向來只有別人嫉妒他的份。
他想過自己終有一日,可能會遇到一個前所未有的強勁對手,擋在他前進的道路上,在他施展抱負的關鍵時刻,讓他輕易無法戰勝。
那是一個強者的宿命,是成就大業必然要翻越的大山,勝則前路一片坦途,敗則身死道隕一切休提。
神子從未懷疑過,自己會戰勝那個強敵,將那座大山踩在腳下。事實上,他曾無數次幻想過跟這個對手交戰的場景,腦海裡許多次出現自己站在高峰仰天咆哮的畫面。
這一天來的很快,比預想中的早。
這點神子並不在意。
唯一讓他沒想到的是,還未跟面前的對手交戰,他就失了平常心。
“我若真要偷襲,你就沒機會完好站在這裡跟我說話了。”
李曄搖搖頭,否定了神子的說法,笑了一聲又道:“至於大唐,的確是禮儀之邦,但同時也是虎狼之國。禮儀是對內的,我們自己人之間當然是互相禮敬,彼此友愛;虎狼是對外的,對付我們的敵人,我們只會雷霆出擊,絕不手軟。”
神子怔了怔,沒想到李曄會這麼解釋,“漢人是虎狼?”
李曄笑得愈發燦爛,“如果不是,我們的萬里河山如何得來?大唐萬國來朝的盛世,難道是靠跟外邦講道理成就的?”
道理的確如此,神子點點頭,認真道:“能自認是虎狼之國,看來安王還算看得起我,沒有說些冠冕堂皇的話虛僞遮掩。”
這是聰明人之間談話纔會有的方式,對付愚蠢的人,聰明人向來是用大義道德進行欺騙。
李曄聞言哈哈大笑起來,笑得很是歡暢。
神子覺得莫名其妙。
他聽出了李曄笑聲裡的輕蔑。
神子皺眉道:“安王笑什麼,難道我說的不對?”
李曄笑罷,正經道:“當然不對。我跟你說這些,並不是因爲看得起你。”
神子忍着怒意:“那是爲何?”
李曄目光中有了戲謔:“因爲你和你的吐蕃子民,馬上就要被大唐滅了。對將死之人,我是不吝說些實話的。”
神子額頭青筋凸起,一字字道:“我要提醒安王,這裡是河西!”
“河西如何?”
“月神之力已經籠罩這片土地,在這裡,你們唐人修士的戰力,都要下降三成!難道安王認爲,激怒了我,你還能活着回去?”
“難道神子認爲,孤讓你三成戰力,你就能贏?”
神子終於怒不可遏,殺氣勃然爆發,衣發無風狂舞,“李曄!你太狂妄了!今日本座就會讓你知道,吐蕃勇士是這個世界上最強的戰士!”
吼出這句話,神子忽然平靜下來,心中再也沒有惱怒暴躁。
他陡然意識到,就算自己的風度不如李曄又如何?完全不必自慚形愧。他是一個吐蕃戰士,戰士爲什麼要跟唐人比拼風儀?戰士只要戰勝對手就行了!
見身子戰意如潮,心緒卻忽然平靜下來,李曄不僅沒有半分忌憚之色,反而滿意的點點頭:“這纔有點英雄人物的樣子。如若不然,孤還真未必看得起你。”
自高駢戰死,李茂貞歸附,王建兵敗龜縮一隅,大唐境內就沒了李曄的對手。拔劍四顧無敵手,手中劍已無用武之地,再是鋒利又如何?時無英雄,李曄早已倍覺寂寞。
如今踏足河西,見神子有幾分英雄色,李曄如何能不滿意?
神子戰意越是沸騰,心緒就越是平和,“廢話休提,先戰過再說!”
話音未落,他忽的一聲咆哮,雙臂往前一甩,手中新月旋轉飛射而出。
新月不是兩輪,而是一輪接一輪,一輪更比一輪大。
每一輪新月飛出,地面就出現一道深達丈餘的溝壑!隨着無數新月以各種軌跡,如同胡亂蹦飛的火星襲向李曄,霎時間地面溝壑縱橫,面目全非!
有溝壑,卻無煙塵。
只因煙塵不及騰起,就在靈氣中湮滅!
被少司命扶住的蘇娥眉,見狀嬌軀一震,驚詫之色溢於言表。她雖然意外,卻還沒有失態,周圍那些真人境修士,卻個個神色大變,驚呼出聲。
神子此時的攻勢,比跟蘇娥眉對戰時竟然還要強上一層!
如果說對付蘇娥眉,神子是全力施爲,那麼此時就發揮了十二成力量!
意識到這一點,衆人不禁心驚膽戰,爲接下來的局勢擔憂不已。
李曄卻眼前一亮,眸中的滿意之色更濃。長袖一揮,示意大少司命帶着蘇娥眉退走,自身離地而起,形如大雁騰空。也不見他有什麼動作,腳下插入地面的盧具劍發出一聲高亢響亮的龍吟,從地面自行飛起。
確切而言,飛起的並不是盧具劍,而是一條青色巨龍。
與此同時,李曄大袖一招,青龍前出現一道無形無質的巨大圓鏡。
天境。
青龍從天境中躍出,已是化身萬千,那景象說是萬龍出海毫不爲過,就是小了許多。
當萬龍迎上無數新月,天地之間,再度陷入亮到極致的靈氣光芒中,整個世界如同在白光中沉淪。
在遠遠避開的真人境修士們眼中,方圓千餘丈的範圍戰場已經不見,只有極致的光。
這回真人境修士們終於能夠確認,戰鬥只維持了瞬息,所有光就如肥皂泡一樣破滅。
這不是聲勢不大不長,而是兩人的進攻都在剎那間爆發。每一條青龍每一輪新月,哪怕方位不同,速度都快到極致,幾乎是在同時碰撞。
修士們面面相覷,很多人都打了個寒顫。
這樣的青龍、新月攻勢,要是他們面對,莫說一一應對,連閃避的空間時間都沒有。
光芒散盡之後,一千餘丈的範圍內,地面空了。
不是空無一物,而是連土地都沒了。
只有一個深不見底的大坑。
李曄負手站在大坑邊緣,風度依舊。盧具劍已經被他握在手中,穩如磐石。
在他腳下,有一蓬鮮血。
那是屬於神子的血。
至於神子,已經不在場中。
真人境修士們再度陷入迷茫,不知道戰果如何。
這一刻,他們這些在世人面前,可以飛天遁地,強大的就如神仙的高手,發現自己弱小的就如螻蟻。同樣是真人境的戰鬥,他們莫說插手,連看都看不明白。
只有蘇娥眉和大少司命三人,在光芒散盡的瞬息間,捕捉到了捂着血淋淋肩膀飛速遁走,在天際一閃而逝的神子。
倉惶逃命的神子,連一句硬氣的話都來不及丟下。
望着神子消失的方向,李曄悠悠嘆了口氣,收了盧具劍,飛身來到蘇娥眉身前,查看她的傷勢。
“怎麼不追?”蘇娥眉首先關切的問。
大少司命都看着李曄,顯然也有同樣的疑問。
李曄搖搖頭:“追什麼。追下去生死未知。”
見三人一頭霧水,李曄啞然失笑:“真當月神之力降臨河西,壓制我們三成修爲實力是擺設?如果沒有這個限制,我自然能殺了他,現在能將他擊退已經是全力施爲。”
方纔這一戰,雖然短促,但激烈程度遠不是衆人所見那樣簡單。哪怕是蘇娥眉和大少司命,也不能盡知其中微妙之處。
神子手中那兩輪新月,威力不弱於天道秘境賜予的神器,跟李茂貞的赤霞長槍,李曄手中天境、天劍、天盾是一個級別。
兩人的修爲實力,一個陽神真人巔峰,一個神僕境高段圓滿,已經到了天地法則的頂端,不可能再進一步,所以幾乎是一樣的。
因此,李曄能夠發揮的修爲實力,其實比神子要弱三成,如果是完全正面對戰,李曄只有戰敗的份。
剛剛能夠擊傷神子,是靠天境正面對敵,天劍隱蔽偷襲。
天劍傷了神子,削弱了他的氣機,這才讓青龍劍氣與新月正面對抗,最終形成平局態勢。
同樣無形無息的天劍,竟然沒有將神子一擊斬殺,在關鍵時刻讓他避過了要害。李曄不知道是該感慨神子命大,還是誹謗月神之力強悍。
不追擊神子,也是因爲忌憚月神之力,誰知道大神廟裡有什麼強大底牌?他冒然追殺過去,孤身深入敵境,沒有半分好處。
“接下來怎麼辦?”
雖然不是很理解,大司命還是沒有就戰鬥情況刨根問題,轉而詢問下一步的行動方向。
李曄見蘇娥眉沒有大礙,就是靈氣耗盡,鬆了口氣。聞言看向岷州方向,理所應當道:“當然是去岷州。”
說到這,他笑了笑:“神子這下傷得不輕,少不得要躲回神廟休養一段時間。只要岷州不出意外,此役至此,我們已是大勝。趁着這個機會,我們當然是要鞏固已有戰果,儘可能收復河山!”
收復河西疆土,這是此番行動的最高目標。
大神廟李曄現在不能去,但神子要出戰也不現實。
河西至少可以收復一部分。
蘇娥眉又問道:“等神子傷勢復原,你能不能再次傷他?”
如果能,當然沒問題,如果不能,那就是個麻煩。
李曄不語。
天境、天劍、天盾這些東西,使用一次後冷卻時間太長,三五個月之內必然不能再用。這次天盾沒有發動,下回還能用來自保,但李曄已經沒有複製眼前這一戰戰況的能力。
不過李曄並不擔心。
他還有一個很大的依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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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吉祥!
如果說新年有什麼心願,我希望是不斷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