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曄沒有回答上官傾城的問題,上官傾城也自知失言,告罪退了下去。
李振之所以會投靠李曄,簡而言之無非兩個原因,一是李曄值得投靠,二是他境遇窘迫無路可走。這兩個原因,少了哪個都不成,對於志在貢舉的儒家士子而言,輕易也是不願放棄進士及第這個奮鬥目標的。
上官傾城退下後沒多久,宋嬌過來跟他彙報日常事務,這裡面也包括對銳萌萌的安置,宋嬌的意思是把她帶在身邊,一方面是方便照顧,畢竟李振是個大老爺們兒,不適合照看小姑娘,另一方面,按照宋嬌自己的說法,她覺得銳萌萌頗具靈性,想要試着培養看看,能否吸納到白鹿洞。
“此事我沒有意見,你跟李振說一聲便可,估計他也不會有意見。”李曄點點頭,宋嬌是白鹿洞這一代所存最傑出的弟子,她能看得上銳萌萌,也是對方的造化。
說起李振,宋嬌問道:“客棧的事,若是李振知道了,會不會對你有什麼意見?”
李曄看了宋嬌一眼,回頭後淡淡道:“你當真以爲,李振不知道客棧的事,是我有意安排的?連上官傾城都能想到的問題,若是李振想不到,他也就不是我看重的大才了。”
宋嬌微微頷首:“這倒也是。如此說來,李振即便是想到了被逐出客棧,是你有意安排,爲的是能讓他沒有選擇,只能接受你的好意,他也並不在意。”
李曄輕笑一聲:“他當然不會在意,我如此用心,只是爲了讓他進入安王府,我對他的看重,他應該心知肚明。再者,進入安王府對他可是好事,他爲何還要心懷芥蒂?”
“人窮志短,那些窮困還心高氣傲拿捏姿態的,不是他們心志真的多麼偉大堅定,而是他們還不夠窮。若是窮得連飯都吃不起,連住的地方都沒有,連父母都無顏面對,又哪還有那麼大的志氣?說到底,志氣又不能填肚子。”
李曄之所以如此篤定,還有他熟悉李振的原因,對方可不是什麼迂腐書生,據李曄前世所知,此人行事不拘小節,爲朱溫出謀劃策時,可是不乏“陰險”之論。
宋嬌眼神有些怪異,她上下打量李曄幾眼,忽然展顏一笑:“你真是越來越讓我覺得驚異了,這樣的話,可不是閉門不出,只有及冠之齡的人能說得出的。”
李曄不以爲意:“難不成在你看來,年輕人都是滿嘴抱負理想,單純的以爲有志者事竟成的?”
宋嬌微微一笑:“有志者事竟成這些話,我並不在意,每個人氣運不同,註定了人生遭遇不一樣,這天下多的是窘迫窮困的人,他們也不都是不努力。”
說到這,宋嬌忽然嘆息一聲,彷彿隨時都暗含秋水的眸子,始終打量着李曄:“你跟師兄還真是不一樣,他秉性剛直,從來不屑陰謀詭計,我現在都懷疑,你到底是不是他兒子了。”
她嘴中的師兄當然就是李峴,她這話當然也不是能完全當真的。
李曄沒有多言,穿越前他修爲高絕,相應的心境也很灑脫,沒有那麼多世俗道德的束縛,什麼陰謀陽謀,對他而言並無區別,行之有效纔是最重要的。
兩人靜立片刻,宋嬌問道:“如今,王鐸和路巖一黨,正在緊鑼密鼓蒐集韋保衡瀆職的罪證,想要把他彈劾下去,我們該做些什麼?青衣衙門要不要從中協助?”
李曄搖搖頭:“沒有必要。若是什麼事都需要我做,還要王鐸和路巖幹什麼?青衣衙門也不能暴露出去,現在我只是長安府少尹而已,地位權力有限,不能做超出應有實力的事,韜光養晦、悶聲發大財纔是目前的行事宗旨。”
說到這,他頓了頓,繼續道:“我能組建青衣衙門,王鐸和路巖同樣有門客勢力,青衣衙門能做到的事,他們的人也能做到,犯不着我去畫蛇添足。”
宋嬌點點頭,忽而一笑,揶揄道:“你怕是擔心他們查出來,康承訓是你殺的吧?”
李曄笑道:“在偌大的長安城,我就是個無足輕重的小人物,修爲一般門客有限,康承訓那樣的朝堂大員死在洛陽,跟我有什麼關係,誰會想到我頭上?”
宋嬌發現李曄的此時笑容,當真是格外詭異。
他像是隱藏在暗處伺機而動的狼,任外面風起雲涌,都只是隔岸觀火,不會被殃及池魚,而偏偏那些雲波詭譎的大勢,都是他一手挑動的,對他本身有着莫大的益處,他只需要等待時機,出去收穫好處就行。
宋嬌無法形容此時的李曄,給她的奇異感覺,那是她跟着李峴的時候不曾有的,李峴行事剛直,坦蕩磊落,從來都是別人在暗中算計他對付他,而他麻煩不斷,以至於最終發展成爲八公山之難。
接下來的日子,李曄根據前世的記憶,四處“走訪”那些日後名聲響亮,在天下大爭的局勢中,有過讓人印象深刻的表現,而現在還沒有發跡的良臣賢才。經過兩個月的努力,他又成功吸納了三個人,靠着這些人的氣運,李曄成功將修爲提升到練氣五層。
書生跟江湖修士是不一樣的,要得到後者的效忠很難,身份不同心性有差別三觀也不一樣,但對於那些需要出仕的書生而言,只要對方是心甘情願與李曄定下主從關係,則李曄體內的龍氣,就可以立即匯聚對方的氣運。
對,是匯聚,不是汲取。人的氣運跟道文中的道運這些不一樣,人的氣運無法被汲取,只能匯聚,也就是不會影響對方。聚衆、人多勢衆就是這個道理。
就在李曄韜光養晦,暗中積蓄實力的時候,朝堂上王鐸、路巖與韋保衡已經爭得不可開交,只是一時誰也奈何不了誰,時間過得很快,轉眼就到了朝廷對藩鎮官員進行績考的時候。
天下藩鎮裡的優秀官員,那些有望得到朝廷提拔重用的賢才,都在十月中旬匯聚到了長安,希望得到吏部與諸位宰相的認可,能夠飛黃騰達。
朝堂中有分量的官員,現在基本都已經站了隊,而在王鐸、路巖與韋保衡勢均力敵的情況下,爭取那些即將被朝廷重用,進入朝堂的新生力量,就成了打破平衡的關鍵。
因爲競爭激烈,兩派人員各展神通,早早物色人選,並且向他們許諾,可以幫他們得到吏部認可。而對於藩鎮官員來說,得到某位宰相的認可與提攜,那也是求之不得的事,現在吏治風氣昏暗,不拉幫結派混不下去。
一時之間,宰相府前,門庭若市,整個長安城,都跟着熱鬧不少。
與之相比,安王府就顯得很是清淨。
李曄當值的時候,不是坐坐衙門,就是上街巡視,對長安城裡發生的一切洞若觀火,而又不輕易涉入其中,倒也有幾分觀景和看戲的意趣。
當然,和王鐸、李儼的聯繫是少不了的,只不過李曄這個長安府少尹,都還不是長安府的主官,能量有限,倒也沒有人強加給他什麼任務,王鐸拉攏李曄,看重的是李曄日後的潛力,不過李儼倒是隔三差五會來安王府,他本就跟李曄交情匪淺,常在一起廝混,就算沒有李曄扶持他的事,他也會來的很勤快。
李曄看似平靜的生活,並沒有維持太久,很快,一個意外消息,讓他無法繼續置身事外。
這一日,李儼早早趕到安王府來,身後跟着田令孜的普王面容肅然,兀一進門就拉着李曄坐下,連茶水都來不及喝,就對李曄沉聲道:“有人要迎娶酈郡主!”
李曄怔了怔,這件事他倒是真沒聽說:“何人?”
“振武節度使李國昌的長子,李克用!”李儼咬字極重,很是憤恨,顯得跟李曄同仇敵愾。
李克用,便是大唐覆滅之後,稱霸三晉與朱溫爭雄的晉王,兩者相鬥數十年,最後他的兒子李存勖,攻滅了朱溫的後梁,在中原建立了後唐皇朝。
李克用這個名字,李曄無論是穿越前,還是重生前,都耳熟能詳,尤其是穿越前。
黃巢之亂後,前世的李曄登基,也並非從一開始就被朱溫挾持,是傀儡皇帝的,在這之前,他還曾坐鎮長安,想過中興大唐,並且有過一番文武策略,但所有的策略,都因爲討伐李克用失敗而毀於一旦。
李曄前世落入朱溫手中,李克用其實是罪魁禍首,因爲他將神策軍打得土崩瓦解,讓李曄失去了威懾朱溫與天下諸侯的最後依仗,這才讓朱溫成功學了曹操,挾天子以令諸侯,並最終取而代之。
“朝廷大考天下官員,振武也有許多官員前來,李克用進長安城的時候,我是看見過的,不過之前並未聽聞此事,怎麼突然就出了這等變故?”李曄皺眉問李儼。
“這還不是韋保衡從中作梗!”李儼咬牙說了一句,便看向身後的田令孜,讓對方來跟李曄詳細解釋——倒不是李儼偷懶,而是這其中的彎彎繞繞,要講清楚十分費力,李儼自個兒做不來。
田令孜朝李曄拱手,然後用宦官特有的尖利嗓子,不急不緩的說道:“前些時候,韋保衡讓康承訓出鎮河東,原是爲了掣肘河北三鎮與李國昌,尤其是李國昌。但不料康承訓是個草包,沒能做到這點不說,還給逼得離鎮,更離奇的是,竟然在半路遇刺身亡!”
“康承訓遇刺,李國昌的嫌疑最大,所以無人敢再出鎮河東,怕被李國昌對付。韋保衡眼見李國昌控制不住,生怕這件事成爲他的爲政污點,便派人去跟李國昌聯絡,私下與其交好,而李國昌現在也不想跟朝廷撕破臉皮,也是爲了洗清行刺康承訓的嫌疑,便應了韋保衡。”
說到這,田令孜頓了頓,看了李曄一眼,李曄點頭道:“韋保衡在失去李冠書與康承訓後,羽翼大損,現在面對王公與路公的合力抗衡,已是佔不到上風,他身爲執政宰相,自然不願坐以待斃。”
“這個時候,外結藩鎮,讓強力藩鎮唯其馬首是瞻,無疑是擴充羽翼的最佳之選,振武桀驁不馴是出了名的,對朝廷詔令也是陰奉陽違,而若是韋保衡能‘馴服’振武,讓李國昌聽從他和朝廷的號令,這對韋保衡而言,是一項莫大的政績,對其威望更有許多提升。此消彼長,韋保衡在朝堂上,就能穩壓王公、路公一頭——韋保衡這一手,可謂是高明。”
“安王殿下果然英明無雙,一聽這事兒就想到了前因後果。”田令孜立即奉上一記馬屁,隨後接着道:“韋保衡要跟李國昌結盟,自然需要拿得出手的價碼,李國昌也不是好糊弄的,他跟韋保衡結盟,也是爲了不受朝廷打壓,好繼續做大,成爲北方藩鎮之雄。”
李曄頷首道:“酈郡主身爲宗室之女,身份地位都很尊崇,再加上她本身天資不俗,條件沒得挑剔。若是讓酈郡主與李克用成了親,振武就成了皇親國戚,地位水漲船高,日後李國昌制霸北方,何人敢不服?便是河北三鎮,都要低頭做人。”
“就是這麼個理兒!”田令孜一跺腳,不無懊惱,宦官的陰柔之態展露無遺。
李曄皺眉道:“這麼說來,吳駙馬是上了韋保衡的船了?要不然也不會答應此事。我記得,他之前可是騎牆派,並未跟誰結黨。”
“那是以前,如今朝堂上王公、路公跟韋保衡爭得勢同水火,有分量的官員,就再也沒有明哲保身的可能了,必須要站隊!吳駙馬向來畏懼韋保衡,不敢忤逆一二,而酈郡主與李克用的事,被韋保衡往聖上面前一說,也得到了聖上的認可——畢竟可以解決振武桀驁的問題,聖上沒道理不同意,如此一來,吳駙馬就更是不敢說什麼了!”田令孜忿忿不平,倒像是有人搶了他的女人一樣。
李儼聽到這裡,忍受不了怒氣了,拍案咬牙道:“這吳弘杉真是懦弱到了極點,他明知酈郡主跟曄哥兒兩情相悅,也明知曄哥兒跟王公走得近,竟然還投向了韋保衡,爲了自己的權力,還甘願犧牲酈郡主!可憐的酈郡主,她才二八之齡啊!”
李曄沉默下來。
對吳弘杉而言,女兒總是要嫁人的,只分嫁給誰。
若是果真讓她嫁到振武,比起韋保衡,其實他受益更大,畢竟有了李國昌這樣的親家,日後就沒誰敢對他吹鼻子瞪眼,另外,這也算門當戶對,而且李克用天資極好,是世所公認的天才,把吳悠嫁給他,也不算虧待。
李儼見李曄沉默不語,不由得急了:“曄哥兒,此事不能聽之任之啊!且不說你和酈郡主青梅竹馬,若是真讓酈郡主嫁到振武,那韋保衡在朝堂上,還不穩如泰山了?”
李曄看了李儼一眼。
“誰說不是呢!”田令孜雙手擊節,“振武本就勢大,而且桀驁,若是真跟吳駙馬和韋保衡站在一起,那振武的勢力必然再度膨脹,藩鎮勢大,這對朝政和江山社稷,危害極重啊......當年,安祿山就是在做大之後,纔有了......”
說到這裡,田令孜掩住了口,沒有繼續說下去,安史之亂不好隨便提。
田令孜雖然是一介宦官,見識倒是不俗。
李曄站起身:“都說李克用是不世出的天才,有望成功築基踏入真人境,如此人物到底是什麼樣,我也想見識見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