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俞氏在和鳴軒安心坐着月子,沈胡氏卻覺得有些爲難,皆因一年一度的上香踏春之時又到了。?往年都是由沈俞氏帶着大家前往天寧寺上香順便踏春的,今年她還在坐月子,沈安氏情況也不太正常,今年還去不去?沈胡氏也拿不準。
她把這個事情和沈則遠說了,沈則遠正忙着西寧道交易茶葉的事情呢,對於這等小事自然是不願多說的,只對沈胡氏說了一句:“你去找大嫂參詳參詳。”就匆匆出門去了龍井齋,他還要和顏商過一過相關茶葉的相關事宜。
沈胡氏一想,是這個道理,往年都是沈俞氏做主,還是去問問她吧。她去和鳴軒向沈俞氏說了這個事,還抱着沈餘宸摸了摸他滑嫩的小臉蛋。小傢伙忒是可愛,讓沈胡氏起了多生一個的心思,轉念一想好不容易把自家那幾個小祖宗拉扯大了,這一兩年才閒暇下來,何必自找罪受,就又歇了這心思。
“我道你這兩天緊着眉頭是爲什麼呢,這事好辦!你帶着寧兒、瑤兒幾個前去天寧寺上香兼踏春,反正老太爺他們幾個朝中都有事,宏兒幾個也回杭州去了,你帶着她們離開個一天半天。我這兒有俞媽媽和奶孃,都可以的,哪就不行了呢?”沈俞氏說道,想起今年沈華善有工部之事沈則敬有考課之事,怎麼都要去天寧寺上香求個心安纔是。
沈胡氏一想正是這樣,去天寧寺上香求個心安纔是主要的。再說樂兒他們幾個還遠在杭州,四月沈則遠還要去一躺西寧道,家有遠行之人,上香求平安可不能馬虎了。她最後決定帶着幾個姨娘、小姑娘們前去天寧寺上香,因爲不放心沈俞氏和沈安氏等人,沈胡氏決定不像往年一樣在天寧寺過夜了,打算當天就回轉,連行李都不帶,一行人輕便很多。
天寧寺位於京兆西郊,是沈家每年上香禮佛的地方。天寧寺香客一向不多,一來是因爲位置有些偏遠,二來是因爲京兆城中有護國、報恩兩大寺。護國、報恩這兩大寺香火鼎盛,在大永建立之初就是皇家禮佛的地方,一直到現在,皇親國戚和京兆百官禮佛上香的時候,絕大多數都前往這兩個寺去了,京兆百姓更是相信這兩大寺的香火鼎盛會護佑他們。此消彼長,這樣一來,來天寧寺的人自然就少了。如果不是因爲天寧寺上任住持無嗔禪師和沈家前任族長沈積安交好,現任住持常真禪師又和這任族長沈華善交情甚篤,估計沈家也不會捨近求遠前往天寧寺。
去天寧寺上香禮佛的都是沈家女眷,由沈胡氏帶隊,三個姨娘和六個小姑娘一起跟隨,這一路往西郊行去,沈胡氏一行人也情緒高漲。三月末的京兆草長鶯飛,帶着暮春特有的幽深和舒緩,那花未落春仍在的景色讓衆人都有了郊外踏春的寫意。
借問春光誰管領,一雙蝴蝶過溪橋,這桃紅柳綠,這春風拂面,這暮春的景色實在別有一番味道。沈家一行人一路上欣賞了京兆的春景,暮春時節外出賞春的人也不少,馬車行進得緩慢,沈宛和沈胡氏的小女兒沈佳強忍着興奮,努力維持着端淑的表情,那故作嚴肅的樣子逗得沈宓和沈瑤兩人差點笑出聲來。
邊賞景邊行進,一行人慢悠悠的來到天寧寺。她們到的時候,常真禪師已經等候在山門外了,他早前已經接到沈華善的書信,知道沈家一行要來的事情,以常真禪師和沈家的交情,他怎麼着也要來山門接一接沈家人的。
常真禪師已經七十多歲了,和沈華善算得上是忘年之交。許是山林之氣養人之故,他雖然年紀很大了,卻不顯老;臉色紅潤精神抖擻,鬍子雪白而長,一身簡潔的僧衣在春風中微微飄動,彷彿要凌風而起,給人仙風道骨之感。沈胡氏和沈寧等人連忙按照佛家的禮儀給常真禪師行禮,便恭敬地跟在常真禪師後面,在他的帶領下,踏進了天寧寺的山門。
和許多古剎舊寺一樣,天寧寺依山而建,卻並不巍峨,反而含蓄溫蘊,極得深山藏古寺的質樸之風。正面中路爲山門,山門左右爲鐘樓和鼓樓,山門後面依次是天王殿、大雄寶殿、法堂和藏經樓,僧房、齋堂和居客堂則位於藏經樓的後面。沈家諸人每年都會來居客堂住上幾天,因而對天寧寺佈局也是熟悉得很,常真禪師也並不解說,只領着沈胡氏等人先在居客堂安置好,再上香禮佛,他就不奉陪了。沈胡氏連忙謝過常真禪師的厚意,轉達了沈華善對常真禪師的問候,道今年有事就不住下了,只等上香跪拜過後吃過齋飯就回轉京兆等等。
我對這裡,再熟悉不過了啊——品味着這寧靜的禪意,沈寧在心裡感嘆道。前世裡,整整一年的時間,她曾天天出現在天寧寺。當年她嫁給上官長治之後不久,中書令韋景曜家的老太君就長居天寧寺禮佛了,沈寧也就天天出現在天寧寺了,和韋老太君談佛法論禪理,漸漸獲取了韋老太君的好感,使得中書令韋景曜轉向支持上官長治。
而現在,沈寧虔誠地跪在大雄寶殿,心中百味不可言說。前世禮佛論禪,每懷忐忑討好之意,根本就抱着別樣心思,言那雲在青天水在瓶也不過是爲了取得韋家的支持罷了,何來誠心?何來虔真?無皈依虔誠之心,無戒惡修善之意,前世落得那樣的下場,何嘗不是一種懲罰和報應?
而如今,她望着佛祖慈悲的笑容,那眼眸彷彿閱盡萬千世態,又彷彿容納萬千世情的靜默,所謂慈悲,乃是默默無言。她都知道了啊,這一世能夠重生,是怎樣的饒天大幸,是佛祖憐憫又或是佛祖開恩?
總之,我絕不枉了此生。沈寧恭恭敬敬地九叩首,一下一下,都頓得極重,不知道是感恩佛祖還是懺悔業障。
齋飯過後,沈胡氏就帶着沈寧一行去和常真禪師辭別了,她還是記掛着沈府的事情,實在不敢逗留太久。
常真禪師那裡還有客人,是一個年輕人,看起來比沈餘宏大一些,眉目深遠的樣子,正一臉認真地聽着常真禪師在說佛理。沈胡氏連聲稱打擾,道是家有要事特來和禪師道別,沒想到反而打擾禪師了請勿見怪。
“無妨無妨,這是我的小友,清平侯應家的公子,南圖,這是工部尚書沈家的家眷……”常真禪師樂呵呵一笑,爲沈胡氏等人介紹那個年輕人,那個年輕人也含笑和沈胡氏等人打了招呼,接着就坐在常真禪師再不言語。
應南圖?!沈寧低着頭眼睛微睜,復又擡起頭來快速地看了那年輕人一眼,面生得全無印象,果然是沒有見過的。應南圖,清平侯應朝陽的嫡長子,二十歲就死了,死在長泰三十六年,所以在公侯權臣裡,沈寧沒有見過他,只聽過這個名字,聽人說天妒英才。
眼前這個眉目深遠的年輕人,就是那個早夭的應南圖?說起來,他名義上還是上官長治的表哥呢,清平侯的繼妻李氏正是李貴嬪一母同胞的妹妹。沈寧沒有想到會遇到這個人,前世沒有任何軌跡可尋,怎麼會遇到這個將死的人呢?
她又擡起頭看了應南圖一眼,有些心驚,應南圖她也只聽人說起過一兩次而已,怎麼今生裡會遇到這個人呢?
怎麼她的目光這麼奇怪?沈寧擡頭看他的動作也引起應南圖的注意,怎麼像是驚駭?又像是不可置信,他好像不認識她吧?沈家的小姑娘……管她呢,還是跟常真老頭說說哪裡好玩更有意思,只稍稍疑惑,應南圖便不再想了。
不管沈寧心裡是如何百折千回猜測應南圖的事情,也沒有得出個所以然來。沈宓看着沈寧這樣心神不定的樣子,頗爲奇怪,回程的途中還悄悄地問了一句:“姐姐怎麼了?”神色有點擔憂。這將近一年時間相處下來,兩個人的關係已經很好了,沈宓會這樣問也是應有之義。
“沒事呢,只是覺得天寧寺的風景越發好了,只是爲什麼人還是那麼少呢……”沈寧想起了這是在回程馬車上,忽而有些想笑。怎麼回事呢,那應南圖是活着或者早夭,與她又有什麼關係呢?或許是感應到佛祖的慈悲,一時也想多了,遂丟開此事,腦中所想,仍然還是韋老太君的事情。
這一世,韋老太君還會不會來天寧寺?這一世,上官長治要找誰來討好老太君?怎麼取得韋家的支持?她對這一點,很是期待。
沈餘宏等人早已到達杭州了,捎了信回來,言及已經祭了祖,又拜訪了外祖家;又說西湖景色天下無,在孤山旁邊整個人都寧靜致遠,還附上幾個人在西湖邊上口占的幾句詩,當中有“當時春落處,忽忽百年秋”“夢盡風流去,孤山幾小樓”幾句,最後請求在杭州多待一段時間再回來。沈則敬回信應允了,順道還點評了幾句,道氣象尚可,勉勵他們多多感應自然順乎天道發乎心間云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