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子監的官員和生員,都手無寸鐵。當那些暴動的百姓和京兆府兵起衝突,國子監的人就成爲了刀俎。
帶着京兆府兵前去的上官階,根本就不知道事情是怎麼發生的,府兵和百姓混在一起,已經亂成一團。
事情最後平息,結果京兆府兵清點發現,三百餘名國子監生,有過半數在這一次衝突中喪生;剩下的另外一半,也身受重傷。
至於帶領國子監生的官員,如監丞周君璧等官員,也在這一次動亂中受了重傷。周君璧被擡回北道巷的時候,已經奄奄一息。
他看得分明,那些根本就不是普通百姓,而是有人喬裝僞之,是他們故意攪起了京兆府兵和國子監生的衝突,纔會有最後不受控制的局面。
國子監生代表的是大永的文道正統,可是現在,竟然會有如此沉重的傷亡。大永的禮樂受到了強烈的衝擊,讓京兆朝官和天下文人瞠目結舌。
而作爲京兆尹的上官階,直接呆愣在一旁,不知道該如何處理。
國子監事件傳到坤寧宮的時候,皇后左氏有些愕然。她是想懲戒就是國子監生沒錯,可是她也想不到,國子監竟會有如此嚴重的損失。
那些死傷的年輕監生,就是大永官場的未來棟樑,如今他們死傷,天下文人士子會如何震動?
皇后左氏深居後宮,並不能準確預知這一點。可是門下侍中左良哲,深知讀書人的影響力,國子監出了這樣的事情,局面真是難以收拾!
而且,國子監生請願,是爲了反對皇后左氏和左家,而令京兆府兵前去鎮壓國子監生的,又是皇后左氏。左良哲可以肯定,這一次國子監的傷亡。會全部算到左家的頭上。
若是被天下讀書人厭棄,左家的名聲必定是臭了。衆人目之視視,左良哲想一想,都膽戰心驚。
讀書人手中的確沒有兵器。可是他們手中有筆啊。口誅筆伐,夾着的是千鈞威力,左良哲擔憂左家擋不住。
想到這種種,左良哲立即出了宮,召來了雷致遠等親信,又喚來了趙德等幕僚,共同商討對策。
先前景興帝有旨意,令雷致遠就任西寧道觀察使一職,雷致遠正在收拾行什,過兩日就出發了。如今被左良哲急急召來。他也覺得頭都大,一時無法可想。
左彥也皺着眉頭,同樣沒有說話。國子監生請願的時候,特地經過了永福大街,還在左家門外徘徊不去。那種就要闖門而入的架勢。讓左彥心有惴惴。
幸好這些國子監生後來離去,前往皇城。左彥這才鬆了一口氣,隨即便聽到了國子監生傷亡嚴重的消息。
左彥既慶幸又惋惜,隨即就是濃重的擔憂。國子監死了那麼多監生,這事太過重大。一個不慎,左家就陷入死局了。
“大理寺和京兆府正在善後。那些國子監生的屍體,正打算運會國子監中;暴動的大部分百姓已經三開了。有些已經被抓了起來。這事,已經在京兆傳開了。”
雷致遠說着他所知道的消息。他經過皇城外的時候,還見到那裡是一片混亂,遠遠也見到大理寺和京兆府的官員。
左良哲的神色很難看。國子監既打出“牝雞司晨、左家專權”的指控,如今出了事,所有人都會認爲。國子監生出了事,罪魁禍首必定是左家。
這樣的指責,真是難以拂去。左良哲突然發現,千夫所指的感覺,真的不太妙。
但是左家已經走到了這一步。自己已經把持了朝政,說什麼都不可能再退一步的,左家絕對不能因爲國子監之事而聲明有損。
要想保住左家的聲名,那就只有一個辦法了,就是將這一次事件的所有罪名,都推到國子監頭上!
砌造罪名這樣的事情,以左良哲如今的權勢,做起來不算難事。
“致遠,你即刻前去皇城外找到大理寺和京兆府的官員,絕對不能將國子監生的屍體送還……”
左良哲這樣吩咐說道,已經想出了應對的辦法。趁着現在國子監事件的真相,還沒傳揚開去,左家還來得及將此事來個顛倒!只要國子監佔了不義,那麼國子監如今的下場,就是活該!這當中沒有左傢什麼事情!
就連北疆戰局這樣的大事,蔣博文都有本事顛倒黑白,靠的,就是遮天的本事。同理,京兆朝局,已經歸左良哲操控,國子監事件,當然也能如此。
悠悠衆口,當然能堵得住!
聽得左良哲這麼一說,左彥和雷致遠眼睛一亮。對了,他們怎麼沒有想到呢?這就是絕佳的應對法子,而且也容易操作。
趙德低着頭,眼中閃過笑意。左良哲用此應對辦法,不出他的預料。事實上,就算左良哲沒有想到這個辦法,趙德都會建議他這樣做。
欲要取之,比先予之;欲要亡之,必先狂之。這個道理,趙德很清楚。大永的朝臣、文人都死絕,大永禮崩樂壞,這天下就是西燕的了。
就算西燕折損了三十萬大軍,也必能再奪下這崩壞的大永!
“國子監自詡文道正統,請願此舉,乃是暴行。國子監官員引導失責,帶領國子監生鬧事,此乃大不敬之罪!國子監生受人矇蔽,枉讀聖賢書,此乃有辱斯文之罪!”
在左良哲吩咐之後,趙德作爲幕僚,這樣說道。他早就給國子監的官員和生員,準備了合適的罪名。
大不敬乃十大惡之罪,絕不赦免。此罪極重,卻是輕易可犯的。只須將景興帝的御用之物,放在國子監官員的家中,這個罪名就成立了。國子監官員帶着國子監生鬧事,自然也屬此罪。
至於有辱斯文,就同殿前失儀一樣,是個怎麼說都可以的罪名。只要朝堂有心定罪,這些國子監生就脫不了這個罪名。
朝堂,就是左良哲說了算的,要定罪,真的是一點都不難。
“這兩罪甚是適當!師出必先有名,國子監有了這兩罪,其行就失義了。”
左良哲點點頭,對趙德的話語感到滿意。自己是想出了應對辦法,可是恰當的罪名,還真一下子想不出來。
趙德的話語,正好解決了他的難題,爲左家節省了時間。
左良哲等人的謀劃,國子監和京兆的百姓並不知道。隨即,國子監事件的發展,就行向了一個匪夷所思的方向。
國子監生的屍首,已經挪移到了京兆府中。只是第二日,當國子監生的家人前來認領屍首的時候,卻被告知:國子祭酒魏慕白已經將這些監生的屍首領走了。
魏慕白已經從獄中放了出來,就是昨晚的事情。他還以爲,左家是迫於國子監請願的壓力,纔將他放了出來。可是沒有想到,左家將他放出來,是爲了讓他當替罪羔羊。
魏慕白根本就沒有去領過國子監生的屍體,可是京兆府一口咬定,屍體就是魏慕白領走了!白紙黑字的文書列得清清楚楚,連魏慕白的指紋手印也都赫然其中!
那一百餘具國子監生的屍首,就這樣不翼而飛。隨即,京兆府指控,魏慕白之所以不肯承認領走屍體,目的,就是爲了掩蓋國子監大不敬的罪名。
京兆府的指控,是大有根據的。京兆府兵在國子監官員的家中,都搜出了景興帝用過的東西,大多是筆墨紙硯等物。國子監官員大不敬之罪,證據確鑿。
有大不敬的罪名在前,國子監官員帶着國子監生請願就耐人尋味了。國子監生飽讀聖賢書,通曉是非黑白,卻在國子監官員的唆擺之下,做出對皇后左氏大不敬之舉,此乃有辱斯文之罪。
在京兆府官員的言之鑿鑿之下,大理寺的官員最後審理:國子監官員大不敬,國子監生有辱斯文,國子監在京兆鬧事的舉動,愧對他們的身份,愧對天下讀書人。
這樣的言論,在京兆鋪天蓋地。傷亡慘重的國子監,從“天地立心,爲生民請命”正義的一方,變成了有大罪的不義之徒。
朝廷的壓制,官員的宣揚,使得沒有親眼目睹皇城門外動亂的京兆百姓,接受了這個所謂的“真相”。
國子監從大永文人的仰望所在,因爲這樣的罪名成爲了百姓唾棄的對象。這一種轉變,實在是可笑可恨!
隨即,國子監事件傳到七大道,天下的文人士子,對國子監之罪拒不承認,反而認爲這是朝廷誣衊之罪!他們認爲,國子監乃是替生民請命,乃是爲天下謀太平,才遭此橫禍。
因爲,國子監在請願之時散發的那些文紙圖章,被有心人收集了起來,送往了七大道各官學,爲天下士子所知。
國子監最初之心,纔不被掩埋。有謀太平之心,這樣的國子監,怎麼會有這樣的大罪?
不管京兆官員百姓和天下文人士子,對國子監事件怎麼看,國子監官員和生員的傷亡,都是實實在在的。經此一事,國子監盛況不復,代表天下文道正統的國子監,也和司天臺一樣,從此沉寂。
周君璧已經清醒,只是吊着一口氣,始終不肯閉眼死去。當他聽得國子監被定下“大不敬”和“有辱斯文”兩大罪,眼中的淚簌簌落下,然後合上了。
禮崩樂壞,大永將亡,天數人禍耶?說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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