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衡聽了如此大的事情,並沒有慌亂,很快恢復了鎮定,看着季大人道,“父親,您的意思是,皇上在宮裡安危不能得到保證?趙家有意和吳王聯姻,太后是想放棄皇上了?”
季大人搖了搖頭,依然一副深沉表情,說道,“太后的意思,真不好揣測。現在李閣老勢大,朝中事務幾乎全是李閣老說了算,太后想引入吳王來和李閣老抗衡,爭取自己的地位,只是,吳王可不是一隻軟腳蝦,而是一匹狼,趙家根本制約不住吳王。太后身居深宮,根本不知道吳王的厲害之處,所以纔想與虎謀皮。”
季衡深深憂慮起來,想了一陣後,說,“父親,那你們是希望我做什麼?”
季大人道,“倒不需要你做什麼,你去讓皇上自己多多注意自己的安危,也就是了。”
季衡點點頭,又說,“太后是個十分聰明的人,趙家既然和吳王聯姻,引入吳王的勢力來敲打李閣老,那麼,他們就不該完全不知道吳王是不受他們制約的,而能夠制約吳王的,其實是皇上,只要皇上安在,吳王就不敢太過分,吳王想要上京,那也是名不正言不順,要是敢出兵,就更是冒天下之大不韙。所以,太后和趙家會明白要將皇上保護好纔是首要的。如若皇上在宮裡不安全,要防的恐怕不是太后,而是吳王在宮裡安排的人。”
季大人一向知道自己這個兒子十分聰明,但見他將事情看得如此清楚,倒是更對他刮目相看了,連張先生都特意擡頭看了季衡好幾眼。
季大人說,“你說的這個,很有道理。只是,吳王將女兒嫁給了趙家,到時候護送郡主上京的,據說會有他的兩個兒子,這麼三個人送到趙家來,吳王分明是讓他們來做人質,以顯誠意,讓趙家放心的。我們是旁觀者明,就不知道趙家是不是當局者迷,看不透吳王的狠,所以太后一定會保住皇上,也是不能肯定的。”
季衡深思起來,京城這灘渾水,恐怕會被越攪越混了。
季衡說道,“父親,我會去同皇上說一說的。”
季大人道,“你也不必說太多,就是將這個局勢讓皇上明白就是了。不然皇上什麼也不明白,被瞞在鼓裡,臣子們也會很擔心。”
季衡起身對季大人行了一禮,“兒子明白的。”
季大人看來和張先生還有話說,季衡也就告退了。
從前院回後院的路上,季衡看着已經暗下來的天空,在心裡嘆了口氣。
季大人的意思,季衡哪裡會不明白。
讓皇上知道危險要注意自保是一回事,另一件事,就是通過季衡的嘴,讓皇帝知道,季大人無時無刻不在擔心着皇上的安危,並且在想辦法爲皇帝謀劃,是要讓皇帝知道且記住他季道恭出的力。
季衡不傻,看季大人如此想在皇上跟前獻上自己的忠誠,讓他知道自己的功勞,那麼,至少說明了兩件事,第一件,是皇帝的確了得,季大人十分看好皇上能夠親政拿回權利,皇帝年齡大了,親政在即,要不在這個時候多創下功勞,以後恐怕就沒有這麼好的機會了;第二件,就是到這個時期,不少大臣心裡的那杆稱,恐怕都已經選擇了要向哪邊倒,投向皇帝的人,恐怕已經很多了。而且這些人出的功勞,大約是已經上大天聽,皇上都看在眼裡,且感恩的,對季大人來說,就是競爭爭強了,他不得不擔心自己會被皇上忘到一邊去。所以希望季衡能夠在皇帝跟前透露自己在不斷爲他鞠躬盡瘁。
做官做官,有能力且做出實質績效來很重要,讓上面的人知道自己做了事也很重要。
季衡哪裡不懂呢。
季衡如此想着,人已經走回了正房。
許氏經常是上午就會將家裡和鋪子上田莊上的各種事情處理好,到下午季衡放學回來,許氏這正院裡就很少有外面管事媽媽們的身影了,正好清靜。
季衡進了正房堂屋,正好聽到許氏和張詡在次間裡說話,“留下用了晚膳再走吧。”
張詡卻道,“母親留兒子下來,我是不敢推辭的,但我還想再上前院去和泰山大人說說事情,對母親的好意,只能心領了,下次兒子再來探望母親。”
許氏就嘆道,“本來住得算近,大姐兒嫁過去了,也很少回孃家來,你也很少來看看。”
張詡趕緊告罪說,“我是學業忙,清婉是要在家裡幫着做事,我回家,一定說說清婉,讓她多回家看望母親您。”
許氏笑笑,道,“你還要忙着去找老爺說話,那就去吧。”
張詡趕緊告退,季衡已經進次間來了,和張詡打了個照面,他就說,“父親那裡閒下來了,你還沒走,就快過去吧。”
張詡笑着和他說了兩句,就趕緊離開了。
季衡看得出來,張詡對許氏並不是很親近,雖然許氏是他的岳母,但是許氏並不是大姐兒季清婉的生母,生母三姨娘又經常往張家跑,和張家的關係親密,這是大姐兒很少回孃家的原因,當然,許氏對這些庶女並不是很上心,很少邀請大姐兒回來,也是主要原因。
許氏看季衡進來,就從椅子上起了身,過來拉住他,問,“你父親叫你去做什麼,餓了沒有,讓上晚膳,開始吃飯吧。”
季衡說,“沒什麼事,父親就是關心我兩句而已。”
許氏現在對這些是很敏感的,因爲瓔哥兒出生了,季大人對季衡沒有了以前那麼好。
許氏說,“他也有好長時間沒來我這裡了,我都怕他連你也要忘了。”
季衡趕緊安慰她,說,“最近是朝中事情多,父親在忙,他知道母親你的辛苦的。”
許氏笑了笑,道,“他忙我是肯定知道,但是經常往東偏院裡跑,我也是知道的。”
東偏院裡住着六姨娘,許氏並不稀罕季大人的夫妻之情,但是以前季大人誰也不寵時,她心裡就沒有一點疙瘩,現在季大人寵起六姨娘來了,要說她心裡再不生些疙瘩,那也不可能。
季衡是個男人,對於別的事,他是知道怎麼處理的,但是女人計較寵愛的事情,他是真不知道該怎麼辦。
有句話叫無愛則不傷,是十分正確。
季衡十分心疼許氏,但是季大人的心思沒有在許氏身上,他也沒有辦法,比起讓季大人三五不時地來許氏這裡給她希望,季衡在看清了季大人後,到現在就更明白,還是讓許氏對季大人不要抱有希望,恐怕更好。
於是他只好轉移話題,說,“母親,我餓了,趕緊用晚膳吧。”
說着,又看了看門口,問,“表哥呢。”
許氏這纔想起許七郎來,道,“他下學了還跑來問你的,知道你去了前院,人就跑沒影了。”
她說着,就讓丫鬟去找許七郎,又讓擺飯。
許七郎沒讓人找,他很快就出現了,手裡捧着個東西,歡天喜地衝進正房東次間裡來,“衡弟,衡弟,我有東西送你。”
季衡無奈地看向他,“又有什麼?”
許七郎將手裡的東西捧到季衡面前去,“看,好看嗎?”
饒是見過不少珍奇的季衡,此時也不得不對許七郎手裡的東西流露出驚訝來,問,“這是哪裡來的。”
許七郎道,“父親讓人送來的。漂亮吧,我專門弄來送你的。”
許七郎手裡的是一個用幾色琉璃做成的十面體小燈,燈分內外兩層,裡面一層是平滑的五色玻璃,外面一層是帶着剔透顏色的燒製成各種鏤空花樣的琉璃,頂上是斗拱翹檐的形狀,可以直接揭開,燈裡面不是蠟燭,而是螢火蟲,在房裡有光的情況下,許七郎用手掩着光,但裡面螢火蟲的光依然十分不明顯,許七郎便拉着季衡跑到了院子裡去,季衡問,“這螢火蟲哪裡來的?”
許七郎帶着季衡到了無光的角落裡去看螢火蟲的光,回答,“就是在河邊就有,我剛纔跑出去抓的。”
季衡一想,這的確是抓螢火蟲的季節了。
“你不和母親說一聲就亂跑,要是出了什麼事,可怎麼得了。”
許七郎嘿嘿笑,道,“我帶了幾個人在身邊的,不會有事。”
他說着,又突然湊到季衡耳邊去,輕聲說,“你知道我剛纔看到誰了?”
季衡被他灼熱的呼吸呼在耳邊,十分不舒服,趕緊離他遠點,“看到誰?你又要賣關子,我就不聽了。”
許七郎趕緊道,“不賣關子,不賣關子。是看到了以前的那個趙家世子。我們見過幾次的,不過他不記得我了。”
季衡愣了愣,“你怎麼會遇到他。在哪裡遇到的?”
許七郎說,“我就是去河邊抓螢火蟲,在小和橋那邊看到他的,絕對不會錯。”
季衡琢磨了一下,他在京城來了三年了,對京城地形依然不大瞭解,問,“小和橋是哪裡?”
許七郎笑道,“過了小和橋,往東走,就是小和巷,那裡有好幾家好的酒樓,還有伎坊,京裡現在最有名的戲班靈鳳班,就在那裡。據說靈鳳班的臺柱子青衣小靈仙貌若天仙,無人能敵。”
季衡一聽,就白了許七郎一眼,“你對這些倒是十分了解。”
許七郎還要說什麼,許氏已經在叫人,“趕緊來吃飯了。”
衡哥兒就拉着許七郎往屋裡走,那個螢火蟲燈,被許七郎放在季衡身邊,季衡吃完晚飯,拿着燈在院子裡盯着看了一陣,就打開了燈上的蓋子,將螢火蟲給放了,坐在廊上看着螢火蟲翩翩飛離,他的思緒也跟着左右翩飛,記得第一次見到趙致禮時,是在西邊城門處,那時候的趙致禮是何等飛揚跋扈,現在的他,早已沒有了當時的鋒銳之氣。
時間,總是過得很快的,又能改變太多。
許七郎解決完晚飯跑出來,看到螢火蟲已經被季衡放掉了,不由十分惋惜,“我抓了大半時辰呢。”
季衡說,“有心意就好了,你以後不要再去做這種事,那什麼小和巷,你也最好不要去。”
許七郎嘿嘿笑,道,“我知道的。”
季衡心想他肯定只是知道,不會往心裡記住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