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這個大隊長身邊聚集了一幫子他平時的爪牙,人人手裡也拿着鐵錘或是鋼釺子,看樣子是都做好了搏鬥的準備。可是等魏巍衝到近處的時候,這些人呼啦一下都閃了,把大隊長一個人晾了出來。
這個大隊長心裡早怯了,見是這樣扭頭又跑,這一次他是朝着宿舍區去的。看他要逃,魏巍把手裡的鐵錘使勁扔了過去,可惜沒有打中。魏巍隨手又從地上撿起根鋼釺,繼續追趕。
魏巍追了一陣子,看守也穿過了人羣,他前面只有魏巍和那個大隊長了,他也再沒了顧忌,單腿跪地瞄準魏巍又一次開了槍。“嗒!……”槍聲不斷響起,子彈在魏巍身前身後尖嘯着激起陣陣塵土,但魏巍沒有中彈。這個看守是個年輕的武警,以前根本沒開過幾槍,又是頭一次獨自應付這樣的突發事件,緊張得不得了。他前幾槍沒打中,越發沒了信心,到後來幾乎是閉上了眼睛瞎打。
工區距離宿舍區有一里多路程,中間相隔的是大片開闊的空地,以前都是農田。最後的這個大隊長也四十多歲了,又因他平時也不怎麼勞動,體力難免差了點,跑了一陣子後速度明顯慢了下來,在後疾追的魏巍離他越來越近了。二十米……十米……五米……
眼看着要追上了,魏巍突然感覺一股巨大的力量推着他猛跑幾步,接着胸前背後一陣火熱,低頭一看,自己的血正像泉水一樣從右胸一個小洞裡汩汩而出!他終於中槍了。這是看守彈夾裡最後的一顆子彈,他開這一槍時真的是閉着眼睛的,但就是這一槍擊中了魏巍。
魏巍感到氣管被堵塞了,根本無法呼吸,腳步不由自主變得踉蹌,身上的力量似乎正在隨着噴涌的血液而流逝,這一刻他只想着躺下去休息一會兒。擡頭看時,和最後這個大隊長的距離又開始變長,他知道自己追不上了。在倒下去之前那一剎那,魏巍拼盡全身最後殘存的力量,把鋼釺擲向了最後這個大隊長。偏巧這個大隊長此時回了回頭,想看看形勢,尖利的鋼釺正好從他嘴裡貫入,從後脖子穿出,牢牢把他釘在了地下。
最後這個大隊長倒地的同時,魏巍也倒下了。倒地時魏巍努力翻了下身子,讓自己的臉朝上躺下去,他感到陽光刺眼,隱約看見天上有淡淡的薄雲飄過,爹孃的身影,還有在學校讀書時的情景,在腦海中一幕一幕浮現出來,他想自己大概就要死了吧?
在太平盛世,一般人能有幾次吃槍子的機會?我想不會太多。絕大多數人只需要吃一次槍子,大概就艮屁着涼了。只有極少數幸運兒,纔有可能吃到兩次槍子。魏巍就是這極少數的幸運兒之一,被看守的AK47(56衝鋒槍其實就是仿製的AK47)擊中後他沒有死,幸運地活了下來,從而也獲得了十幾年後站在刑場上第二次吃槍子的機會。
當時魏巍中彈倒地,很快便暈了過去,那之後的一段時間發生了什麼,在他的記憶中是片空白。後來當他傷愈迴歸大北窯監獄時,也沒有去追溯這段歷史細節,因爲一個人放下生死,不單指克服對死亡的恐懼,還要同時放棄對生的渴望。一旦你做到這一點,一切的一切都會變得無足輕重,而你也將會變得無所畏懼、無所不能。
當魏巍再次恢復知覺時,已經到了第二天中午,他已經躺在了武警960醫院的特護病房裡。看守那一槍打斷了魏巍的兩根肋骨,擊穿了他一片肺葉,形成了血氣胸。大北窯監獄還算有點人道主義精神,當時獄警們沒有放棄對魏巍的搶救,任憑他自己死去,而是以最快的速度把他送到了960醫院。和魏巍一起被送到醫院的,還有一個當場沒死透的大隊長,不過只有魏巍一個人被搶救了過來,醫生給他動了開胸手術,摘除了一片肺葉,接上了斷掉的肋骨。
甦醒後的魏巍,既不多問,也不多想,該吃就吃,該喝就喝,累了就睡覺,偶爾也和監視他的獄警說說話,聊聊家常,至於未來將會怎樣,他根本就不去考慮。什麼叫將生死置之度外?這就是。
魏巍傷勢恢復得很快,儘管960醫院沒給他用什麼好藥,比如人血、球蛋白之類的,也沒人給他做營養餐,他每天的伙食就是饅頭、鹹菜、白開水。但就是在這樣的條件下,魏巍奇蹟般的在一個月內康復如初了。可令人不解的是,魏巍傷愈後,大北窯監獄卻一直不給他辦理出院手續,仍然讓他在醫院繼續養傷。大北窯監獄之所以這麼做,背後實在是有着不得已的苦衷。
那天在衆目睽睽之下魏巍連殺六人,這樣的事情,是屈指可數的。魏巍雖然豁得出去,什麼他都不在乎了,但出了這麼大的事情,大北窯監獄也不可避免要跟着沾包。其時大北窯監獄還沒有正式的監獄長,主持工作的是代理監獄長葛守富,如果要追究此事的責任,那麼他這個代理監獄長是首當其衝。
葛守富這個人很不簡單,研究一下他的履歷,你會感覺很有點傳奇色彩。1968年之前,葛守富還是本溪東部山溝裡的一個放羊娃,不但窮的叮噹響,連自己名字他都不會寫。好在他家三代貧農,又沾了國家準備要反對蘇修、美帝的光,他於1968年光榮入伍,成了一個那個時代人人羨慕的軍人。
三年兵役服滿後,葛守富轉業進入了瀋陽公安系統工作。他一邊工作,一邊自學文化知識,不可思議的是,他只用了五年時間就學完了從小學到高中的全部課程。更不可思議的是,他於1978年成功考上了當時的北京大學法律系,並於1982年畢業後被分配到大北窯監獄工作。
以葛守富的履歷、學歷、工作表現來說,他早就該被任命爲監獄長,可是直到魏巍來到大北窯的前不久,他才勉強混了個代理監獄長。一心在謀求轉成正職的葛守富,如今碰上了魏巍殺人的事情,他自知轉正的希望已經很渺茫了。不過葛守富沒有放棄,他還在做着最後的努力,他下了死命令,嚴密封鎖了整個事件的全部消息,他想着等轉正的命令下來後再去處理魏巍的事情,那樣即使將來他被撤職,至少級別和待遇還是提上去了,至少不算虧到家。也就是爲了這,葛守富才一直都不讓已經傷愈的魏巍出院。
正是葛守富這種急於升官的心態,在一定成度上挽救了魏巍的命運。
世事不如意者,十常。人們的期待與嚮往,往往和現實有着很大的差距。葛守富苦苦等待的轉正命令一直也沒有下達,倒是有幾個和他競爭監獄長職位的人,已經把魏巍連殺六人的事情偷偷彙報給了遼寧省司法廳。到了六月中旬某一天,距離魏巍殺人已經過去兩個多月時間,葛守富接到了遼寧省司法廳發給他的正式公函,要求他在七月一號之前,前往司法廳述職。
葛守富明白轉正的希望已經徹底沒了。因爲一個人要是被提拔,那麼找他談話的一定是組織部或者人事局,若是一個人要被撤職查辦或者下放之類的,那麼必然先讓此人去主管單位述職。這就是那個年代的潛規則,算是一種約定俗成的慣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