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這範大娘,在我們這片兒十里八村也是小有名氣。
當時應該是四十多歲年紀,很瘦,眼睛不大,皮膚黑黑的。用現在的話來說,就是一個很典型的農民大嫂形象。她家裡世代供奉“黃仙”,在菜園子裡的一個角落還修了一座小廟,時常能看到有黃皮子的腳印在小廟周圍出現。範大娘會“跳大神”,能“出馬”,這種人在農村都是很受人敬重的,而這些東西也一直是我們小孩子眼裡最神秘最感興趣的東西。
跳大神,也叫薩滿舞。另外的一種說法也叫做“出馬”,應該是繼承上古薩滿文化的傳承,然後在我國北方地區發揚光大的一種巫文化。
巫師是可以與鬼神交流和傳達信息的人,是一個建立於凡人與神鬼之間互通信息的一個職業,其負責的是上傳下達,把神的旨意帶給凡人,然後把凡人的要求傳達給天神,相當於神媒。
薩滿舞原來是巫師在祈神、祭禮、祛邪、治病等活動中所表演的巫舞。而在後來的流傳改良中,則少去了很多神秘的程序,在我們當時的農村,則一律稱爲“跳大神”。
跳大神通常要有兩個人共同完成,一個是一神,一個是二神,一神是靈魂附體的對象,二神是助手,也叫幫兵。在跳大神過程中,一神多是在“旋轉”,身穿帶有飄帶的長裙,腰裡繫着九面銅鏡,纏着一長串銅製的腰鈴,用以顯示其神威、法力。二神則耍鼓。跳大神在固定的曲調和請神詞,神請來之後,由二神負責與神溝通,回答人們的問題。請來的有的時候是所謂的仙,有的時候是死去人的靈魂。
基本上在農村,都有這種人存在,平時正常種地過日子,誰家出點事了,就幫着驅驅邪,請請神,消個災。
跳大神也有種別的說法,叫做“出馬仙”,這種說法一般都是在北方普遍。
很多人都知道“南茅北馬”。“南茅”一般是說南方大多普遍使用茅山道術鎮鬼,而“北馬”是指“出馬”。也就是可以請到一些修煉數百年動物仙,也就是“保家仙”的幫助,解決一些疑難詭異之事。保家仙中以“胡黃蟒常”最爲多見,道行最高,所以被世人稱爲四大家族。家族內又以金花教主,通天教主,銀花教主,胡三太爺,胡三太奶最爲著名,負責統領及監管天下出馬的仙家。
記得前兩年流行的一部電視劇《我和殭屍有個約會》,茅小芳道長被尊稱爲“南茅”代表,擅長道法驅鬼。而馬小玲則是“北馬”傳人,可以請到“神龍”的幫助,進行伏魔。電視劇自然是虛構的,南茅北馬也並非就是指兩個人,但有一點是正確的,就是“南茅”擅用道法,“北馬”擅請仙,馬小玲請出的“神龍”可以看成是她們家的保家仙。只不過,現實中,請到龍爲保家仙的似乎很是少見了。
今天看到範大娘老兩口又拎包出來,看這架勢,我就心頭一喜,看熱鬧是當時枯燥單調生活的一種調味劑。也就顧不上回家吃飯,就拉着大牙一起奔着範大娘所去的方向跑去。
村子裡的路一共就那麼幾條,跑上路口,就能遠遠的看到前面的人羣,絡繹不絕。
這種事雖在農村普遍,但也不是經常能見的,聽到信兒的村民也都趕去看熱鬧。所以這一路上總會碰到三三兩兩的人。聽他們閒聊,才真的讓我和大牙都吃了一驚,聽他們說才知道竟然是小寶中邪了。
原來小寶昨天晚上回到家裡,也免不了捱打。可是睡到半夜卻突然的發起了燒,渾身發燙,直說胡話,眼睛發直,直流口水。把他爸媽以爲給孩子嚇着了,就一直在旁邊照顧着,直到天亮才找人幫看看。
農村的醫療條件很差,在鎮上也有個衛生所,但一般在農村有個頭疼腦熱的也就自已挺過去了,大不了吃片“索密痛”啥的,拉肚子實在不行,就咬點大煙殼,不到萬不得已,是很少去鎮裡衛生所的,就是去,當時的鎮裡的醫療條件也是實在不敢恭維,只能打個針什麼的,什麼檢驗儀器都沒有。
天亮之後,有老人來看過,說是像是“衝”着了啥,得找人給“叨咕叨咕”,幫“找找”。農村裡一般把這個招惹陰鬼邪靈之類的事一般叫“衝”,需要給找找魂。
因爲一般小孩子的三魂七魄不是很穩定,極容易在受到驚嚇時,產生魂或魄離體的現象,這樣身體上或是性情上有異常變化,或暈睡不醒,或哭鬧不止,或發燒亂語,俗稱爲“丟魂兒”。
三魂是指天魂、地魂、命魂。七魄分爲:天衝、靈慧、氣、力、中樞、精、英。魂爲陰,魄爲陽。命魂乃七魄之根本,七魄乃命魂的枝葉。魄無命不生,命無魄不旺。
在我們老家農村那裡,這種犯“衝”,“丟魂兒”後,要請大仙給跳跳大神,叫叫魂,使魂魄歸來,除病消災。
範大娘是遠近一帶很有名氣的大仙,經常幫別人家的孩子“叫魂兒”,十里八村的有一定的知名度。有的人要是求藥的,虛空抓兩把,不知怎的手裡就有了小藥丸,沾點香灰,黃紙一包,據說拿回家吃了能包治百病。
好不容易和大牙擠到了窗臺邊,隔着窗戶往屋裡看着。農村的窗戶距地面不高,一般窗內就是火炕,只看到小寶躺在炕上,身下鋪着一些被褥,他媽在旁邊抽抽嗒嗒,小寶他爸很小心的把堂錢壓好,正在請屋裡的人往外讓讓。
範大娘很虔誠地點上香,閉着眼祈禱一番,香菸繚繞中,範大娘往中間一坐,神態安詳,寶相莊嚴。瞧熱鬧的人們開始還唧唧喳喳,一看這場面馬上噤若寒蟬,靜了下來。二神也就是他老頭見狀,弓着腰,走着貓步,在屋裡地開始劃圈。手裡拿着周邊裝飾着銅大錢的太平鼓,以及一根發顫的鼓鞭,敲着一種奇怪但是很有韻律的鼓點。
而範大娘聽到鼓點後,忽忽悠悠地站起身來,一邊扭着身上的叮噹直響的腰鈴,一邊張着沒有門牙的嘴就哭聲賴調地唱了起來,伴着有節奏的鼓點,屋子裡頓時就回繞着一種詭異的氣氛。
“開陽山遍地火,許多散仙裡邊躲;
胡大愣,黃錦標,金蛇仙兒,吳靈豪。哎咳哎咳喲。
老仙家,你別作,你要聽我細細說。
知你住東山坡,你爹是那黃三太,黃天龍來是你哥。
勸你對這孩子多保重,爲你修廟送吃喝。哎咳哎咳喲。
老仙家,你放過他,爲你還願把豬殺。
初一十五上大供,逢年過節送雞鴨。
……”
範大娘嘴裡唱個不停,二神則開始上下晃動單面鼓,鼓上的銅大錢發出嘩嘩啦啦的聲響;同時,又不停的敲打着鼓點,鼓點聲音散亂,忽高忽低,急一陣,緩一陣。範大娘唱過一段之後,則拿出幾張黃錢紙,在蠟燭上點燃,嘴含燒酒,一口一口往點着的黃錢紙上噴,冒起陣陣火焰。
再看這老太太“嗖”地一下,就躥到坐在炕上的小寶旁邊,向她的頭上噴燒酒,又舉起燃燒着的黃錢紙在他的頭上繞了好幾圈。估計小寶當時也是嚇傻了,愣是一動不動,面無表情。那邊的二神見狀也把鼓敲得山響。
範大娘渾身搖晃着做着一些詭異的動作,看着有些可笑,但是當時卻沒有一個人敢笑,眼睛都瞪的大大的盯着範大娘。
二神也在一旁賣力的“咚咚咚”地敲着那鼓。
又唱了一會後,就看到範大娘開始炕上地下滿地的跳,半睜半閉着眼睛,一手抄起供桌上的白酒瓶子,一揚脖就喝了個乾淨,然後開始滿地轉圈,一邊轉一邊搖晃着腦袋,看着很是詭異。
現在想想,還真是神了,要知道當時農村的酒都是村裡酒廠自釀的小燒,純高梁酒,六十多度。來上一口,從嗓子眼燙到胃裡,喝下去就象吞了一團火。而範大娘當時那一口喝下足有一斤的小燒之後,卻沒有一點酒醉的意思。
又接着跳了好一陣,跳得眼淚鼻涕都滴答出來了,兩條長線似的,懸而不斷。嚇得旁邊圍着的人都立刻自覺一些的往外又躲躲。在旁邊二神的介紹下據說是請到神了。
範大娘突然不跳了,一屁股坐在凳子上,也不擡頭,眼睛仍是半合半閉的,身體哆哆嗦嗦的,像是冷到極點一樣。
這時只見範大娘微睜雙眼,口中仍是那種腔調唱着:“老仙我下來仔細觀察,哪家哪戶請我仙家。地上小凳二尺半,老仙我坐下好好解解乏呀!哎咳哎咳呀。”
一邊的二神聽到後,把手中的太平鼓敲的更急更響,接着唱道:“大仙你來到此地歇歇腳,不要吵來也不要鬧,不要喊來也不要叫。大駕來了我已知道,千萬別把脾氣鬧;你發脾氣不打緊,幫兵我的腿軟腳抽筋,千萬可別嚇掉我的魂!”
大神:“黃仙家我喝酒像喝水,喝上九缸都不醉!今天來時走得急,幫兵你給我弄壺茶,清醒清醒我再把神功發。”
一旁的二神趕忙給倒了一杯茶水遞了過去,只見範大娘一低頭,嘴一抽,一杯水就喝了進去。
喝完後接着唱道:“叫幫兵,你聽我言,那小子攪得仙家不得安。在我府前撒潑尿,飛腳踢我一身包。如今不是我故意鬧,我也有心把氣消,山上有樹地有草,一峰還比一峰高。好人有好報,作孽該挨刀!哎咳哎咳喲。”
……
足足的折騰了有將近一個小時才結束,累得範大娘熱汗四流,停下來後。告訴小寶家人,小寶這孩子得罪了老仙家,老仙家不敢饒了他,而是還有別的東西壓着老仙家。這孩子只能看他的造化了。
雖然這一番折騰沒有解決實質的問題,但小寶他爸還是照例抓了只雞,拿了點山貨,送給範大娘。範大娘搖了搖頭沒說啥,拎着東西和他老頭收拾了一下包裹就回去了。
人也漸漸的散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