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位於東京市谷臺高地的日本陸軍參謀本部與平時一樣,大樓裡值班的軍官昏昏欲睡,電迅室的官兵則在閒聊打發時間。零點過後,電波呼叫聲響起,電迅室接到了以瀋陽特務機關長土肥原賢二大佐名義發來的越海電報:“十八日晚十時三十分左右,暴戾的中國軍隊在瀋陽北面北大營以西,破壞滿鐵線,襲擊我守備兵,與我前來制止的守備隊發生衝突。據報,獨立守備隊第二大隊正向現場出動中。”
凌晨二點,又接到了土肥原的第二份電報:“北大營的中國軍隊炸燬滿鐵線,其兵力有三、四個中隊,隨即逃入兵營。我虎石臺中隊於十一時後與北大營五、六百敵軍交戰,現已佔領其一角。但敵軍正在不斷地增加機槍和野炮,我中隊陷入苦戰之中,阪田中尉受傷。”
又過了一個小時,土肥原的第三份電報又到達陸軍中央:“根據上述情況,阪垣參謀作了如下處理:
一、第二獨立守備大隊掃蕩北大營。
二、第二十九聯隊攻擊沈陽城。
三、第五獨立守備大隊從北面攻擊北大營,並接受第二獨立守備隊大隊長的指揮。
四、要求陸軍第二師團以主力增援。”
其實,土肥原此時還正在從東京返回瀋陽的途中,電報是奉阪垣之命,花谷以土肥原的名義發出的。
三份電報接踵而至,而且還動用了成建制的野戰軍,這使得長期以來悠閒無事、此刻睡意朦朧的的值班軍官頓時緊張起來了,不敢延誤,連忙搖動電話向上報告。
參謀本部作戰部作戰課課長今村均大佐,在睡意正濃的凌晨四點,被尖厲的電話鈴聲驚醒。妻子翻過身,很不高興地報怨道:“怎麼這麼討厭,這個時候打電話來。”
今村眼睛也沒有睜開,伸手把牀頭的電話拿起。電話裡是總務部長梅津美治郎少將的聲音:“今村君,對不起了,在這個時候把你叫醒。滿洲出事了!”
今村一驚,睜開雙眼,坐起身子,問道:“怎麼一回事?”
“昨天晚上,瀋陽附近的鐵路遭到爆炸,關東軍也出動了,我現在就到辦公室去把電報覈實一下。我已經給值班軍官掛了電話,要他們立刻派汽車上你家接你,詳細情況等到了辦公室再說吧。”
等他洗漱完畢,換上軍裝,走出門,接他的汽車恰好來到。乘車到達參謀本部時,大約凌晨五時左右,天色尚未發亮。今村走進梅津的辦公室,微微點點頭,打個招呼。身着少將軍服,頭髮花白的梅津指着辦公桌上的電報說:“這些就是十八日夜至現在的電報。”
今村一一把電報看完,然後擡頭問道:“建川部長沒有拍電報來嗎?”
“我這裡沒有,”梅津搖着頭說,“你掛電話問一問電迅室有沒有。”l2
電話打過去一問,電迅室回答說沒有建川部長的電報。
“沒有建川部長的電報。”今村想了想,對梅津說:“建川部長是帶着中央的精神去的,我相信他會遵循中央的方針妥善處理此事。張學良軍隊的行動,並不是大規模的行動,看來沒有把在滿洲的日本軍隊全部殲滅的意圖,這不過是北大營駐軍單獨的暴行。從目前的形勢來看,不要說世界各國,就是國內,大部份的國民對於滿洲問題的真相也還沒有十分了解,萬一事態擴大的話,要想得到舉國一致的支持,那是很困難的。因此,不宜將此事擴大,還應該把他作爲局部問題處理的好。”
今村是宮城縣人,四十五歲,聰明好學,少年時的理想是成爲一個經濟學家。日俄戰爭後,一直吃香的軍人,更成了年青人嚮往的職業。在潮流帶動之下,今村考入陸軍士官學校第十九期,一九○七年畢業。一九一五年,今村畢業於陸軍大學第二十七期,成績名列榜首。他擔任過步兵第四聯聯隊副、陸軍省軍務局附、軍務局課員、駐印度武官、上原勇作元帥的副官,一九三○年八月晉升大佐,出任軍務局徵募課課長。但是,身爲陸軍大學的“狀元”,卻從來沒有擔任過部隊主官,這對於將來晉升很不利。因此,今年七月初,他向上面提出了要求,希望能到步兵聯隊任聯隊長。
今村成績優秀,性格平和,是個優秀軍人,不是那種自以爲是、惹事生非的刺頭,一直都受上司的喜歡。七月中旬,軍務局長小磯對他說:“你的要求並不過份,你的心情,我也能理解。但現在滿洲排日活動越來越嚴重了,我們不能不想方法採取對策。這幾個月來,參謀本部的首腦們商議擬定了一個大綱。爲了在這個大綱的基礎上,起草一個具體的計劃,決定建川從情報部長轉任作戰部長,他希望調你去他手下當作戰課長。此事已經得到了大臣和次官的同意,永田軍事課長也熱切希望你去。他說,如果是你,他就有信心合作,共同把詳細計劃制定出來。這樣安排使你失去了出任聯隊長的機會,這是很遺憾的事。但爲了解決滿洲問題,希望你多出一點力。定於八月一日公佈調令。”
能當作戰課長的人多得很,涉及到個人前途,今村當然不願意,以不瞭解“滿洲”爲由謝絕。但經不起多人的勸說,而且多是上司,實在拉不下臉,八月一日頗爲不情願地上任就職。
參謀本部的《解決滿洲問題方策大綱》,今村曾仔細地閱讀、研究過,但他沒有參加一夕會、櫻會等軍人團體,對於此次事變的內情,他是一無所知。所以,他按照大綱的要求,認爲不應該把事態擴大。
“我也是這樣想。”梅津點頭同意道,“但不管怎樣,對這一突發事件,必須趕快開一次部局長會議來決定一個處理方案。剛纔我已經告訴值班軍官,要他掛電話給各局、部長、次長、次官、總長和大臣。時間不多,你去起草一個處理事件的方案吧。”
清晨七時,在參謀本部的會議室裡,參謀本部的各部部長,陸軍省的各局局長舉行緊急會議,參謀總長和陸相沒有出席,但參謀次長、陸軍次官在座。由於作戰部長建川出差在外,由作戰課長今村代表他出席。另外還有一個課長,陸軍省軍務局軍事課課長永田鐵山,作爲特邀人物出席局部長會議。
會議首先由情報部長橋本虎之助少將把瀋陽發生的情況向與會者作了介紹,橋本最後說:“據報,到目前爲止,張學良的部隊還沒有全體出動進行攻擊的跡象。”
“情況就是這樣,”主持會議的二宮次長說,“此次會議的目的,就是爲了使省部之間對當前時局下決心而建立鞏固的基礎。”
二宮希望陸軍省和參謀本部的局長部長們,此時能團結一致,下定決心。當前是什麼時局?下什麼決心?二宮沒有明說,但其意已經很明顯了。
小磯首先作定調發言:“暴戾的中國軍隊炸燬我鐵路,襲擊我守備人員,侵犯我帝國利益,我軍理應奮起自衛。因此,關東軍的這一次行動是完全合理的行動,應該予以肯定。”
“是的,應該肯定這次行動的合理性。”胳膊豈能往外拐,其他人紛紛點頭同意小磯的定調,說道,“爲了保護帝國利益,這完全是迫不得已的自衛行動。”
在瀋陽附近發生的軍事衝突,關東軍已經“自衛”到了三百公里之外的長春,而且這樣的“自衛行動”還在鐵路沿線繼續。軍部中央此時應該做什麼?今村代表作戰部把敵我雙方的兵力對比作了比較,然後說:“在這樣的兵力對比之下,我認爲還是作爲局部問題來處理爲好。如果事態進一步擴大,那麼關東軍的兵力明顯不足,那就要考慮必須增援。如果是需要增援的話,增援部隊最好是駐朝軍第二十師團。此外,國內的第十師團也可以做好增援準備。”
“關東軍的自衛行動無疑是合理的,但我也認爲還是作爲局部問題來處理,不要擴大事態爲好。目前各方面對我們陸軍的議論頗多,政府也似乎不滿。再則,關東軍萬餘人在十餘萬敵軍之中,事態如果擴大的話,那將會帶來嚴重後果。”雖然已經定了調,梅津還是主張按陸軍中央原先的步驟行事。
二宮不太同意梅津的說法,他說:“儘管不擴大事態是中央一貫的方針,但從目前的局勢看,如果不增派軍隊的話,關東軍將處於十分危險情勢之中。因此,我認爲增兵是必要的。”
“增兵!”聽了二宮的話,小磯頗有些爲難地說,“軍制改革和軍費預算正在討論之中,議論很多,在這個時候增兵國外,會不會引起人們的誤解,認爲這是關東軍的陰謀呢?”
陸軍次官杉山元不以爲然地說:“管不這麼多了,我們不能眼看關東軍處於危險之中不管,有人誤解就讓他們誤解吧。”
其他的局部長們紛紛發言,七嘴八舌地把中國軍隊侵犯日本帝國利益的“暴戾行爲”指責了一番後說,“要以關東軍的安危爲重,以帝國在滿蒙的利益爲出發點,必須增派軍隊。”
“既然大多數人都贊同增兵,那麼就做增兵的準備工作吧。”得到會議討論結果後,參謀總長金谷點頭同意。
如何增兵,這是軍令部門的事情,也就是作戰課的主管事務。作戰課接受任務後,便按既定的對華作戰方針進行研究,準備增援方案。與此同時,負責軍政事務的陸軍省,由軍事課課長永田帶着他的部下,着手爲陸相準備向內閣提出關於增兵的建議。
二
自本世紀初的日俄戰爭至今,已有二十六年了。期間雖然有出兵西伯利亞、出兵中國山東這樣的局部戰爭,但對於絕大多數尉、佐級軍官,甚至一些少將級軍官來說,從未真正地經歷過戰爭。對於渴望胸前掛滿勳章、出人頭地、名揚四海的軍人來說,所渴求的一切只有通過戰爭才能實現。戰爭是軍人的舞臺,沒有戰爭,軍人則無用武之地。最近在中國大陸所發生的一連串事件,早已激起了他們的征服雄心,這一次事變可以說正合他們的心意。
增兵了,要打大仗了!到處是嘰嘰喳喳的討論聲。用軍刀實現自己的夢想,在戰場上體現軍人真正價值的時刻就要來到了!受到這些心理的影響,作戰課的辦公室此時可謂門庭若市,其他部門的軍官們都會忍不住要跑到作戰課的辦公室來,嗅一嗅那幻想中的戰爭火藥味,以使自己的神經興奮起來。今村卻不耐其煩,在作戰課大門口貼上了“閒人免進”的字條,把這些人拒之於門外。
雖然進不了作戰課的門,但亢奮起來的人閒不住,他們也都在忙碌起來了:有人在忙着查找有關材料;有人在查看地圖;還有人三三兩兩地圍着地圖上指指點點,在爭吵應該怎樣怎樣,好象他們是已經在戰場上,正在指揮作戰了。惹得各課的課長又氣又好笑,不斷地驅趕、喝罵。
在整個陸軍中央各部、局、課忙亂之際,八時三十分,接到了駐朝軍司令林銑十郎中將的電報:“鑑於瀋陽方面的情況,命第六飛行聯隊派戰鬥機、偵察機各一中隊於今晨從平壤出發增援關東軍。又,第二十師團的混成旅團約一個旅團的兵力擬向瀋陽方面出動。並且已命令第十九師團在衛戍地整備,以便能出動更多的兵力。”
駐朝軍早已和關東軍通好氣,瀋陽一打響,求援的電報就拍發到駐朝軍,林銑十郎立即以應急爲由,派出兩個飛行中隊。一個混成旅團也奉命迅速集結,其先頭部隊準備在九點半出發。
日本陸軍自一九○○年出兵中國鎮壓義和團以來,已經形成了一個慣例,向國外出兵必須由內閣會議批准經費開支,然後上奏天皇,由天皇下達敕命。天皇是軍隊的統帥,沒有天皇敕命,誰也無權出動軍隊,否則就是干犯了天皇對軍隊的統帥大權。但是,同時在《陣中要務令》裡又要求日本陸軍從軍司令官至普通士兵都要懂得,在非常的情況下,可以擅自決定和相機行動,不可坐等命令而誤失戰機。這雖然看起來是相互矛盾,但卻是十分適合戰爭實際的。
接到電報,今村意識到駐朝軍蠢蠢欲動,搞不好可能會引起一些麻煩。但認爲林銑十郎提出這個要求,只不過是一種試探。沒有天皇的敕命,你怎麼出兵?便不太當作一回事,置之不理。
十時十五分,林銑十郎再次發來電報:“我軍根據瀋陽附近日中交戰的形勢和關東軍的要求,命一個混成旅團(步兵一個旅團缺一個大隊,騎兵一箇中隊,野炮兵兩個大隊,工兵一箇中隊和衛生隊)前往瀋陽附近增援關東軍。該旅團自十九日上午十時許,將先後各自從衛戍地出發,通過鐵路運送。通過鴨綠江後,接受關東軍的指揮。飛行隊今晨出動,亦受該司令官指揮。”
駐朝軍應急出兵,是應付“滿洲危機”的既定計劃。但從現實情況來看,中日軍隊只不過是小規模的衝突,關東軍未嘗受到中國軍隊的大規模攻擊,遠遠未到“非常時刻”。既不是緊急情況,又沒有敕命,駐朝軍竟然膽大包天,擅自出兵。顯然,這是一種越權行爲,而這種干犯天皇統帥權的行爲恐怕是要受到追究的。
但多數課員此時卻說:“林司令官也是應關東軍要求應急增兵的,那就給以追認吧,責任由中央來承擔。”
“這不行,聽之任之?”今村一向是中規中矩的優秀軍人,他板着臉訓斥他的課員說:“真不知道你們如何心理,滿洲出了事,你們似乎很高興!我並非不贊成增援,但混成旅團若要出兵增援,必須等內閣會議批准經費後,履行下達敕命手續。就是對於已經出發的飛行隊,也要對其行使統帥大權,否則不僅會搞亂指揮統帥權系統,而且將會成爲駐外部隊受到越權毀謗的原因。因此,也應立即辦理上奏手續。林司令官的做法欠妥,身爲軍令中樞的作戰課,豈能置之不理!一定要請求參謀總長和次長下令阻止!”
進入的金谷辦公室,正好二宮次長也在。今村報告了駐朝軍的情況,然後說:“在早晨的會議上我曾提議出動第二十師團,這是指事態已經發展到非常緊急地時候而言的。但從到目前爲止的電報來看,是否已發展到那樣的情況,我們還無法判斷。不過,我認爲駐朝軍的駐地接近滿洲,對於危急情況,比東京更容易瞭解。預計軍隊從現在開始出動,通過鐵路運輸而越過國境的時間,應該在今天晚上。因此,現在一方面立刻打電報訓令建川部長,要他精確地估計一下當前的情況:同時,請總長立即進宮奏明天皇,請求批准在情況緊急而有必要時可以讓朝鮮師團越過國境。總之,我認爲有必要請總長向駐朝軍司令官發出訓電,在敕命未下達之前,自行越境是不允許的。”
今村說得堂堂正正,擅自出兵會帶來什麼後果,金谷和二宮自然知道。兩人對視點點頭,金谷說:“根據情況來看,林軍司令官的獨斷行動不不適當的,應予以糾正,履行上奏手續。”
出了金谷辦公室已經是近午了,今村顧不上吃飯,急忙起草電報。第一六號電報經金谷簽字後,立即發向林銑十郎發出:“關於增援關東軍一事,望暫待奉敕命令下達。”
擔心林銑十郎拖延時間,同時還向混成第三十九旅團的旅團長嘉村達次郎少將發出電報,命令他們停止向關東軍增援。甚至還給鴨綠江邊新義州的守備隊拍發了電報,要他們阻止駐朝軍增援部隊過江。
相比陸軍,政府得到消息要晚很多。大多數內閣成員,是早上起牀後才知道發生了“瀋陽事件”,隨後接到十點鐘召開的緊急內閣會議的通知。
會前在休息室裡,若槻向先到的陸相南次郎打了個招呼,然後帶着懷疑的吻問道:“聽說關東軍這次行動是針對中國軍隊的暴戾而採取的,果真是我軍的自衛行動嗎?可信嗎?”
“當然是這樣!”竟然懷疑陸軍,南次郎板着臉,理直氣壯地回答。
若槻本想和南次郎套近乎,搞好與陸軍的關係。看到南次郎這種神態,他張開嘴還想說些什麼,沒有說出,又閉上,輕輕地搖了搖頭。若槻在官場上摸爬滾打了四十年,經歷了無數的風浪,青年時代的棱角早已磨平,銳氣早已消失,變得性情平和,遇事總以和爲貴。
開會的時間一到,大臣們紛紛而至,魚貫進入會場。若槻的開場白一過,南次郎首先向內閣報告道:“昨晚十時三十分左右,中國軍隊在南滿鐵路的柳條湖附近炸燬鐵路路軌。我守備隊爲保護鐵路,予以破壞鐵路的中國軍隊以打擊。但蓄意挑起事端的中國軍隊素有排日思想,竟與我守備隊交戰,致使關東軍部隊不得不投入戰鬥。現在,戰鬥已經擴大到鐵路沿線。關東軍對於中國軍隊破壞鐵路,又與守備部隊交戰,迫不得已採取了軍事行動,這是完全適宜的,應予以支持。”
聽完南次郎理直氣壯地報告,已經看過早晨的報紙刊登的號外,大臣們開始交頭接耳地議論起來了。性情溫文爾雅的幣原外相,此時卻有些激動,他發言說:“剛纔南陸相已把事變發生的原因說了,但是關於這次事變,外務省所獲得的情況與南陸相所說大不相同。”
十八日當晚,聽到槍炮聲趕回領事館的林久治郎對關東軍勸止無效,只得把情況一一電報外務省:
“……因中國方面迭次要求和平議決,職即以電話告訴阪垣大佐,日中並未開戰,中國方面又決定不抵抗,宜立即停止攻擊,避免不必要的損害。阪垣大佐回答,此事涉及皇軍軍威,軍方決意徹底解決。職之建議爲軍方拒絕,事態在進一步發展。”
“……從滿鐵全線軍隊同時出動這一點綜合觀察,此事系軍方積極策劃,職已託滿鐵總裁向本莊司令官要求制止。”
“……軍方獨斷與不法行動,已使職失去抗阻之力,惟盼政府設法制止!”
明明是畜意挑起事端,卻謊稱是自衛,根本不把外交官放在眼裡,幣原十分惱怒。在內閣會議上,幣原將他所獲的,有關關東軍畜意挑起事端,有計劃採取軍事行動的情況一一揭露。大臣們聽後顯露出吃驚的神態,嘰嘰喳喳地低聲耳語。
若槻問海相安保:“這一事件發生後,可以估計到中國排日情緒會更加強烈,在中國其他地方的日僑可能會有危險,海軍方面有什麼準備?”
安保回答說:“在佐世保海軍基地已經準備好了一千五百人的陸戰隊,隨時可以投入戰鬥。”
聽到安保這樣回答,藏相井上準之助問:“這麼說海軍對這一事變早有準備的了?”
“不,不,”安保搖頭否認道,“這是一個突發事件,海軍事前並不知曉。但是,對於滿洲的局勢我們是十分關注的,也是有所準備的。”
“太不象話了!”大臣們紛紛不滿地說,“軍方做事全然不把政府放在眼裡,獨斷獨行。”長期以來受軍方壓迫的文官們,此時趁機發泄不滿了:
“陸軍搞這種動作,就是要把政府引入他們的軍事計劃當中,這不是一種脅迫嗎?”
“難道也要象皇姑屯事件那樣,弄得大家都下不了臺嗎?”
“滿蒙問題十分複雜,處理需要時間,軍方操之過急,我們會很被動的呀!”
“陸軍這樣蠻幹,引起的後果將是非常嚴重的。英美等國會如何看待這一事變?要是引起西方列強幹涉就糟了!”
……
南次郎本來要按兩個小時前陸軍省和參謀本部聯席會議的決定,在內閣會議上提出增派駐朝軍支援關東軍的問題,見到會議是這樣的氣氛,他漲紅着臉,不敢再提了。
聽了大臣們不滿的指責,若槻息事寧人地說:“好了,好了,事情既然已經出了,現在就暫時不要追究責任了,大家看下一步怎麼辦?”
“依我看,”幣原搶先把基調定下來,“中國方面現在採取不抵抗態度,關鍵在於我方。所以,關東軍應立即停止軍事行動。總之,這一事件不能再擴大了,其餘的問題通過外交途徑解決。”
“對,”多數大臣點頭贊同道,“不管關東軍的這一次軍事行動是否合理,但不應進一步擴大事態,引起其他國家干涉,損害國家利益。”
三
內閣不擴大事態的決定,使陸軍增兵之事成了空。在下午在參謀本部的部長會議上,金谷不無遺憾地表示:“事到如今,已是萬不得已,但必須馬上處理這一事件,恢復原狀。”
“恢復原狀!”今村代表作戰部長出席會議,他皺着眉反駁說,“箭已脫弦,若在中途停止,恢復原狀,恐怕對軍隊的士氣影響甚大。爲軍隊所想,事關重大。此時此刻,我們應排除萬難,保持國家和皇軍的威信,爲達到偉大的目標而努力。”
這是什麼話?還要如何努力?爲了增兵之事與內閣翻臉!面對今村的反駁,金谷不知如何說纔好,期期艾艾地作了一些四六不靠的解釋。但聽起來雲裡霧裡,大家不知他究竟是何意。
如此難得的機會,怎麼能中途停止呢?今村對眼下少壯軍官的心理非常清楚,不管金谷在會上是怎樣解說,他還是按自己的意思起草給關東軍的電報,恢復原狀的事根本不提:“
一、相信九月十八日夜以後關東軍司令官之決心和措施自是適時之策,提高了帝國軍之威望。
二、鑑於事件發生後中國之態度等,且有內閣關於事件處理不得超越必要限度的決定,故今後你軍之行動,須照此精神妥善處理。”
陸軍省以陸相的名義也向關東軍拍發了電報:“關於此次此次日中衝突事件,帝國政府認爲是由中國士兵破壞滿鐵線路所引起的,其過錯本應歸咎於彼。但努力不擴大事態,乃我確定之方針。望瞭解並照此方針行動。”
可是部長會議剛結束,午後四時,接到了林銑十郎的覆電:“一、貴電第一六號收悉。派遣旅團之大部已出發。今晚半夜當通過國境。二、根據關東軍之形勢,我認爲有立即增援之必要。”
“事情可不太妙啊,”今村向他的部下問道,“駐朝軍司令官出兵的心情看來十分迫切,怎麼辦?”
負責航空事務的柴田信一中佐說:“增援部隊業已出發,並且已在行動之中,我認爲有必要使其按該軍司令官的意圖出兵。”
負責兵站和供應的武藤章少佐也說:“既然都已經行動了,就順其自然吧。”
河邊虎四郎中佐是今村的助手,他搖搖頭說:“這不行,越權行爲會引起嚴重後果。在目前的情況下,爲了取得確鑿合法、合理的手續,必須讓其在新義州待命。”
“我所擔心的是,如果駐朝軍執意不聽中央部的指揮而獨斷越境,我們應該如何處理?”今村緊鎖眉頭說道,“發生這一情況的可能性很大,這樣就勢必要追究駐朝軍司令官的責任了。”
“這會對軍隊會產生多麼大的影響呀!”負責起草命令的遠藤三郎少佐說,“爲了軍威我們無論如何也不能讓這樣的事情發生。”
“是呀,”今村點點頭,說,“如果駐朝軍真的獨斷越境,爲了軍隊的威信,也只好以惟幄上奏的形式追認其既成事實了。”
說來說去,今村也和上午多數課員的意見一樣,爲了陸軍的面子,無論如何也要給駐朝軍擦屁股!此時課員們更是樂得點頭:“對,看來也只能如此了。希望通過正常的程序出兵,但如果受到內閣阻攔的話,也不可能就此罷手。絕不能讓關東軍孤軍奮戰,駐朝軍的增援部隊必須要過江。”
金谷下午去晉見天皇,打算請求天皇批准在緊急情況下駐朝軍越境出兵。但進宮之後,天皇身邊的人對他說,駐朝軍獨斷出兵之事,天皇已經知道了,對此很不高興。爲了爭取主動,金谷在面見天皇時,只上奏說:“關於駐朝軍司令官所採取的獨斷措施,令人不安,對此情況應予以審議。”
“豈有此理!”剛從皇宮回來,本來心中就不是滋味,所以見到駐朝軍的這份電報,金谷不由鐵下臉,帶怒地說,“無論什麼情況,都應立即停止行動。”
總長是陸軍的老大,雖然不是金口玉牙,但軍官們還不敢不聽。根據金谷的指示,作戰課立即起草第一七號電報:“爲增援關東軍已出動之部隊(飛行隊除外),在未有另命之前,在新義州附近待命。”
電報雖然是發出了,但駐朝軍是否聽命還不得而知。爲了查明第一七號電報是否確實得到執行,晚上八時二十分,二宮給駐朝軍參謀長拍電報詢問:“爲增援關東軍而派出之部隊,諒已在新義州附近待命。該部隊之情況,望速詳告。”
一個小時之後,接到駐朝軍參謀長的電報:“我軍鑑於關東軍之增援要求和全面情況,特別是安奉線沿線警備之需要,仍認爲有必要派遣混成旅團,但既命該部隊暫停派遣,諒察中央部必有何特殊之情況。爲將來計,願恭聽其原委。”
“怎麼,要求中央對命令作出解釋?”駐朝軍這麼狂妄!今村有些發懵了。
作戰課的多數人課員也都搖頭說:“這種態度未免太過份了,竟然對中央的命令和指示提出質問!”
“態度是過份了一些。”武藤少佐卻說,“不過話又說回來,也確實應當首先講清道理,讓駐外部隊徹底瞭解爲何要執行命令,否則他們也無所適從,十分爲難。”
既然是這樣,那就解釋吧,今村覺得武藤所說也有道理。由遠藤起草的第一八號電報,經金谷修改簽字後,於零時二十分發出:“軍司令官今晨開始之獨斷行動,就當時形勢而言毫無異議。然其後瀋陽附近之形勢稍有緩和,故內閣會議決定,只要情況無特殊變化,則暫不使事態繼續擴大,本職亦同意此決定。你軍之出兵國外尤需等待敕命。又,現在混成旅團之部署情況,望火速詳告。”
半日之間連發數道電令,總算成功地將駐朝軍的第三十九混成旅團阻止在鴨綠江邊。但是,如何處理這一事變呢?下一步怎麼走,則是一個十分棘手的問題。
恢復事變前的原狀?那是不可能的。中日兩國情勢如此,既然衝突已經發生了,而且又佔據了優勢,豈能無功而返!總應該應該有所收穫吧!看準了陸軍首腦們的內心真實想法,今村便連夜起草《滿洲時局善後方案》。這個方案堅決反對關東軍恢復原狀,主張維持現狀,以促使內閣強迫中國政府解決中村事件和這次破壞鐵路的爆炸事件。同時,還強調要爲作戰用兵所想,必須速建吉會(吉林—朝鮮會寧)、長大(長春—大賚)兩條鐵路。如果政府不採納陸軍的意見,陸相應該辭職。如果與中國的談判不能按預期進行,陸軍則進一步採取自由行動。
二十日上午在參謀本部召開部、局長聯席會議,爲陸相向內閣提出的善後政策草案進行磋商。
當然,最好是以此次事件作爲契機,佔領整個“滿蒙”,以求得“滿蒙問題”的根本解決。但部局長們認爲,無論是從國際還是國內,或是從天皇、內閣,乃至平民百姓的角度看,此時此時也只是想確保和擴大在“滿蒙”的權益,以軍事佔領整個“滿蒙”的時機還遠遠不成熟。今村起草的《滿洲時局善後方案》恰好符合大家的想法,獲得了絕大多數部局長們的贊同,紛紛表示:“好,它體現了日本陸軍的意志。這是一個根本解決方案,希望在此一舉解決滿蒙問題。倘如政府萬一不同意軍部的方案,政府因此倒臺也毫不在意。”
“口氣過強了,更重要的是角度不對。”在一片讚揚聲中,教育總監部本部長荒木貞夫卻提出,“滿蒙問題政策性很強,涉及面廣,影響甚大。如果由我們陸軍提出滿蒙問題的根本解決方案,那是欠妥的,容易爲局外人所歪曲和誤解,認爲陸軍要控制內閣,干與政治。因此,不如純粹從軍事角度,以保持國家、皇軍的威信爲主進行則更爲有利。”
果然是深謀遠慮!這個意見提得不錯,不能給人以陸軍拙拙逼人,以軍干政的印象,掩飾一下是必要的。平時自視頗高的今村也頻頻點頭,心中暗歎:“老薑確實是辣!”
按荒木的意見,方案進行文字的修改。經過討論,聯席會議最後決定:維持現狀,以促使“滿蒙問題”得到根本解決。日本陸軍解決“滿蒙問題”的方針應該是,“完全確保條約中所規定的利益,並不是立即對整個“滿蒙”軍事佔領。”
下午舉行的陸軍大臣、參謀總長、教育總監三長官會議同意了這個方案。至於增兵的問題,因爲在昨天召開的內閣會議上,決定不擴大事件,因此陸相不便立即在明天召開的內閣會議上提出增兵要求。所以,明天陸相首先設法使首相取得諒解,在形勢發生變化和情況緊急時,可不通過內閣會議而妥然處置,以後再相機向內閣會議提出增兵問題。也就是說,準備對內閣先斬後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