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太監獨有的尖利嗓音聽得魏大中是眉頭一皺,不明所以的蹙着眉頭迎上去,忽然覺得那太監有點眼熟,仔細一瞧,發現這人乃是司設監的少監劉德貴,不由悶聲怒道:“都察院重地,你們這般鬧哄哄的所爲何來,眼裡還有沒有朝廷的法度了!”
魏大中神色不善,劉德貴卻不怒,嘻皮笑臉地道:“咱家知道這都察院是朝廷的重地,不過咱家是奉了旨意來拿人的,你們識相的,就趕緊把周宗建給咱家交出來,若是不識相,咱家請得聖旨,連你這老兒也一塊拿了!”
魏大中年不過四旬,只不過皮膚黝黑了些,額頭多了點皺紋,一眼看去有點顯老,但再顯老也稱不了“老兒”,因此聽了劉德貴這聲稱呼,是氣不打一處來,兩眉一挑,怒哼一聲:“放肆!我都察院還由不得你們這幫閹貨撒潑!”說着腳下一動,橫在了劉德貴身前,他個子高大,身材又壯,黨內同僚私底下有呼他爲“黑旋風”的,這般往劉德貴面前一橫,着實把他堵了個結實。身後,有幾個值守的衛兵見勢不妙,也提着刀圍了過來。
“哎!好你個黑老兒,你嘴巴放乾淨些!”
一見有人敢擋自己,劉德貴不怒反笑,他可不怕這都察院裡的人,今兒個王公公賞自己這麼個拿人的好差事,不在這幫御史面前顯擺下,還真對不住老祖宗的賞識!要麼不來,來了就得把威風顯擺夠,漲漲咱內廷的氣勢,好叫這幫小人知曉,咱內廷可不是什麼阿貓阿狗都能騎在脖子上拉屎的!
脖子一伸,吊着嗓子扯了一句:“好狗不擋道,別怪咱家沒提醒你,咱家可是奉旨捉拿欽犯,你要再敢攔在咱家前面,咱家就當你是抗旨,將你一併捉了去!”言畢,右手一揮,吩咐那幫拿着水火棍和鐐銬的錦衣衛道:“敢有阻擋者,視爲欽犯同案!”
“是,公公!”
聽到命令,那幫錦衣衛們忙一齊衝了上去,有舉水火棍的,有拿鐐銬的,張牙舞爪的在魏大中面前呼來喝去。值守的幾個衛兵畢竟只是派調過來,見了錦衣衛這般模樣,心下都有些發虛,但魏大中不退,他們也不敢就這般退下去,只能硬着頭皮在那裝模作樣一番,以示護衛之責。
錦衣衛這般架勢,把那幾個來訪官員嚇得臉都綠了,他們可不是東林黨的人,此來求見楊漣不過是聽說皇上明兒個要早朝了,均想這皇上一旦早朝,楊漣和東林黨們定會當廷直諫,到時天子龍威之下,魏忠賢斷然討不了好。這魏閹一倒,朝中便是東林一家獨大,這會不來湊個熱鬧,進份心意,更待何時?
但見這夥太監明目張膽的就帶着錦衣衛來拿都察院的人,瞧這架勢大有魚死網破之意,幾人不禁又惴磨起來:該不是魏忠賢料到明日兇險,今兒便蠱惑了皇上,要放手一搏和東林黨拼個你死我活了吧?!真要是這樣,那這趟混水可不能趟,還是閃到一邊,明哲保身吧,別個城門失火,殃及池魚了…
存着明哲保身或是坐山觀虎鬥、瞧熱鬧這心,幾個官員招呼也不打一聲,早早識趣的躲到一邊來,只留下魏大中一人在那。見他們這般膽小如鼠,魏大中鄙夷的掃了他們一眼,鼻孔一哼,也沒放在心上,朝劉德貴冷冷打量一眼,脫口便道:“你敢!”
“嘿!”
一聽這話,劉德貴幹笑幾聲,旋即陰陽怪氣道:“不怕橫的,倒怕愣的,今兒咱家長見識了,都察院裡出愣子了!...”臉色說變就變,忽然放聲叫了一句:“把這不要命的給咱家銬了!”
話音剛落,便有幾個錦衣衛衝上前去要按住魏大中,那幾個衛兵也都是愣了一下,既想保護這位魏大人,又不敢得罪錦衣衛,正爲難着,魏大中已是躲閃不及,眼看就要被拿下,卻聽大門處傳來一聲炸雷般的怒吼:“朗朗乾坤,還有王法沒有!”
衆人聞聲看去,卻是聽到動靜的楊漣領着一幫御史衝了出來。楊漣此刻臉色極是陰沉,嘴角微顫不已,心中十分震怒,那幫御史們也人人岔氣,義憤填膺,有幾個年輕些的更是拳頭捏得緊緊的,只待楊漣一聲令下,便要上前和鷹犬們拼了!
沒想到魏閹竟然欺到門上來了!
盛怒之下的楊漣正要衝至劉德貴面前訓斥於他,不想高攀龍卻搶先一步走了過去,邊走邊問劉德貴:“這位公公,不知魏大人所犯何事,要勞公公帶着中使拿人!”
“犯了何事?”
劉德貴也是有眼睛的,一見高攀龍和楊漣的官服,便知這都察院當家的來了,暗自冷笑一聲,兩眼一翻,尖聲道:“咱家奉旨拿人,這人卻不知好歹阻攔於咱家,依咱家看,這人怕是那欽犯周宗建的同黨,否則何以在這拖延咱家拿人?”
“噢?”
聞言,高攀龍臉色一變:“周宗建乃我都察院兩淮道御史,卻不知犯了何事,皇上下了聖旨拿他?”
“這個...去了便知。”劉德貴聲音拖得長長的,有些不耐煩的揮了揮手,朝魏大中一指,道:“咱家也不是不講道理的人,這人現在退到一邊,咱家就當剛纔什麼事也沒發生,若不然,可別怪咱家不講情面了!”
楊漣聽到這兒,更是着怒,朝中誰不知周宗建與自己關係緊密,眼下這太監來拿人,定是魏忠賢想斬斷自己的羽翼,削弱己方的力量。明日便要當廷面君,如何能讓周宗建被他們抓去!忍不住向前一步,怒道:“既是聖旨拿人,所犯何事自然清楚,就請公公說來聽聽,也好讓我們心服口服,否則,哼哼...”
“嗯?”一聽楊漣這麼說,劉德貴眼睛一斜:“怎麼?聽大人的意思,也是要抗旨不成?”
魏大中肚中早就怒火一團,一聽劉德貴又說這話,氣得叫道:“抗旨又怎樣!你這閹貨敢說這旨不是矯詔!”
“反了,反了!皇上的聖旨也有假的麼!”劉德貴氣得跳了起來,揚手便要叫錦衣衛把這滿嘴胡言的狗官拿下。嘴巴剛動,卻被高攀龍生生的攔了下來:“公公大人大量,切莫與他一般見識,誤會,誤會…”扭首罵了魏大中一句:“一派胡言,聖旨焉有假的!還不給我退下!”
魏大中脖子本昂着,見高攀龍這般說,只能憤憤不平的暗哼一聲,訕訕的往後退去。楊漣的臉色卻是越發的難看,隱約可見衣衫微微抖個不停。
高攀龍見楊漣神情越發深沉,知他心性,怕他暴怒之下,與這太監衝突起來,如此,說不得便是上了魏閹的當。畢竟這太監手裡有聖旨,自古以來,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若是楊漣真和這太監鬧將起來,那可就是平白送了個把柄給魏閹,若他們以此爲藉口抓了楊漣和魏大中,那明日朝會可就是羣龍無首了。
這許久來,我東林上下不就是一直等的明日見君這個機會嗎,若是因爲這小節而誤了大事,除賊大舉,何人能夠主持!此時此刻,我東林上下人人可失,唯他楊大洪一人絕不可失!
念及此處,高攀龍忙扯了楊漣一把,使了個眼色,楊漣知他意思,但仍不甘心,怒氣不平的站在那,狠狠的盯着劉德貴。劉德貴故作不知,臉上倒是露出幾分笑容來。
“既然是誤會,那就什麼話也不要說了,你們看,是咱家帶人進去抓呢,還是周宗建自個出來呢?”劉德貴的神情越發趾高氣揚起來。
聞言,高攀龍腦袋斗大,眼下左光斗已被東廠拿去,都察院屬他最大,若是不能保下屬周全,他如何有臉面面對東林一衆同僚。但若不讓這太監將人帶走,怕魏閹定要拿此事做文章,此時此地,萬不能走錯一步,否則可就差池天大了。正爲難着,卻聽身後有人說道“不必了,既是聖旨要拿我,本官便隨你們去好了!”旋即人羣一陣騷動,卻是周宗建自己出來了。從高攀龍身後越過後,周宗建定定的站在了劉德貴面前,頭微微偏向東方,並不直視對方,心高氣傲得很。
見着正主,劉德貴嘿嘿一笑,晃了晃肩膀,上下打量周宗建幾眼,問道:“你就是周宗建?”
“不錯,本官就是周宗建,本官向來秉公執法、清正廉潔,不知這聖旨上給本官擬的是何罪名!有勞公公說來聽聽,也好讓本官心服!”周宗建頭也不回的說道,這太監突然領着錦衣衛來拿自己,周宗建自個也糊塗,方纔就琢磨過,自己並未犯什麼事,怕是魏忠賢搞的什麼名堂。他心道只要自己沒有犯事,魏閹查無實據,總不能就將自己怎麼樣,只要明日朝會之上楊公一舉扳倒魏閹,自己定是太平無事的。
“你犯了何事,恐怕自個最清楚,既然你來了,那就隨咱家走吧!”
劉德貴根本不說周宗建所犯何事,只把那聖旨一揚,揮手便吩咐錦衣衛:“拿下!”
見這太監連聖旨都不給自己念,周宗建大怒,吼道:“百姓犯事尚要有個說法,本官堂堂朝廷命官,爲何就沒個說法!”
“不錯,你們要抓週大人,得有個說法,沒有說法,今日萬萬別想把人帶走!”
一衆御史們見這太監和錦衣衛如此拿人,氣得都叫嚷起來,羣情激昂之下,高攀龍也不能硬壓,楊漣微一摸須,不置一詞。劉德貴帶來的那幫小太監畢竟沒見過什麼陣仗,猛一瞅這麼多大人怨氣沖天的叫嚷,一個個面面相覷,那幫錦衣衛們則有些神經過敏,緊張兮兮的把水火棍舉在身前,生怕這些御史們會突然衝上前來將自己暴打一頓。
待那幫御史們叫嚷片刻後,劉德貴方伸手示意錦衣衛們不要小題大作,盯着周宗建嘿嘿一笑,扭頭掃視衆人,緩緩說道:“敢問諸位大人,我大明律中,外臣勾結內侍,不知是什麼罪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