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課後時7

黑暗的地下室裡幾乎沒有光透進來,卻出奇的並不會伸手不見五指。

一切都在黑暗中有着影影綽綽的輪廓,看得見,卻又看不分明,好像隨時都會從那些黑影中生出什麼可怕的東西。

人的想象力已經是足夠可怕的東西,偏偏還是在這樣的地方。

三個人在一個搬空的倉庫裡躲了很久,直到外面的蟲潮退去。失去了目標的蟲子在散亂地滯留了一陣之後也漸漸回去尋找他們舒適的溫牀。

地下室裡只剩下“咚咚”的敲打聲,還在低低的迴盪。

“這裡會不會還有活人啊……?”

“萬一不是人,是把我們抓來這裡的幽靈怎麼辦?”

兩次的刺激實在是挫敗了她們想要救人的勇氣,如果再來這麼一次誰的精神還能接受得了。

“總之先找出路吧!找不到出路說什麼也沒用!”

基於對蟲子的恐懼,她們在廢倉庫裡隨便找了點木板之類的東西防身。又搬了一個放醫用品的多層置物架,開始小心地沿着悠長黑暗的走廊往回走。

咚咚,咚咚的聲音還在繼續迴盪,並且越來越近。

她們最終在一扇門前停下了腳步,聽得出來聲音就是從這扇門後發出來,甚至應該說就是敲打在這扇門上。

地下室的門都塗着磚紅色的漆面,在黑暗的環境下看起來黑紅黑紅的,像塗着一層乾涸的血。好像打開來,就能通向地獄。

門上掛着一把掛鎖,聲音持續地敲在門板後面,有氣無力卻又連綿不絕。

三個人面面相覷着,不知道該不該打開,就這麼走了又覺得良心不安。

白樂枝咬咬牙,低聲說:“打開看看吧。”

孟思敏也點了頭,“既然是被關在這裡的,那應該不會是抓我們來的東西。就看看吧!”

會被關在地下室的人,總覺得跟上面的會不太一樣。也許還沒有來得及被輸液,那就還能救呢?

這裡的門和門鎖都已經很舊了,門鼻早就已經鬆動,如果裡面的人使把勁沒準兒也就撞開了。但敲門聲敲得半死不活有氣無力,她們幾乎都能夠想象到一個快要被餓死渴死的人撐着最後一口氣想要敲門求救的樣子。

孟思敏三兩下就砸掉了門鎖,拉開一條縫隙,見裡面沒有蟲子的痕跡才慢慢打開門,門後有什麼靠在門上的東西隨着門的打開倒了下來,白樂枝一時沒忍住驚叫出來:“死人!”

那毫無疑問的是個死人,一眼就能夠看得出來。

他是個男性,一身皮肉都已經脫水,將腐未腐的呈現着一種讓人不舒服的紅褐色。

除了他,地下室裡還有幾具屍體,看衣着身量和髮型都是年輕的男人,大約死去的時間前後不一,屍體幹腐的程度也不相同。

白樂枝和孟思敏兩人看着屋裡的屍體只覺得毛骨悚然,倒是桑寧在經歷過跟衆多水神娘娘的親密接觸之後,對於這種屍體好歹也有了一點抵抗力。

她半是自語半是詢問,“屋裡都是屍體……那是誰在敲門求救啊……”

白樂枝和孟思敏兩道目光齊刷刷地投過來,制止她繼續說下去——“別說了!我們快走,什麼也別管了,我們趕快離開這裡!”

這鬼地方她們再也呆不下去了!

她們連門也顧不得關,兩人再次擡起置物架就走,暗暗發誓在這個鬼地方絕對再也不要管任何閒事!

桑寧被兩人催促着趕忙幫忙擡着置物架,臨走匆匆瞥了一眼,嘟囔了一句:“這個地方連只蒼蠅也沒有,屍體也不腐爛,這裡到底……”

“桑寧!!”

兩人又齊齊地打斷她,堅決阻止她繼續往下說。

一再的刺激讓她們不敢聽,也不敢思考——其實有些東西隱隱已經透露出來,這裡根本不是現實中某個廢棄的醫院,她們不知道這是什麼鬼地方,沒有蒼蠅也沒有微生物,唯一的活物大概就只有那些蟑螂。

一樓的那些屍體甚至不是因爲微生物而自然腐爛的,那全都是被蟑螂給拱爛的!

她們越來越害怕,怕這裡根本不是現實,也根本沒有出口。

地下室裡那些男人並沒有遭到和一樓女孩們一樣的遭遇,他們是怎麼死的?那一具具安然的屍體,彷彿就只是關在那裡任他們渴死餓死。

他們爲什麼不逃啊?一個大男生還撞不開那扇門嗎?

把她們抓來這裡的東西又爲什麼到現在還不露面?難道只是在等着她們自己精疲力盡動彈不得的時候?

所以那些男生也是在精疲力盡之後才被關進了地下室再也沒有力氣逃出來?那些女孩也沒有了反抗的力氣只能任人擺佈?

那說明什麼?

只能說明這裡,根本沒有出口。

這個念頭已經呼之欲出,卻被強壓着,只能什麼都不去想不去思考,不能失去希望!

如果現在停下來,一樓那些變成了蟑螂溫牀的屍體就是她們的下場。

看到白樂枝和孟思敏那麼拼命的樣子桑寧也就不敢開口去問,如果後門也打不開怎麼辦?

不過大概可以想到,後門打不開,就去試每一扇窗戶。一樓的窗戶都打不開就去二樓,所有的門窗都打不開就去頂樓。

她們兩個的心理素質也算強悍,鼓足了勁不放過一點生機。因爲停下來的結果,太可怕了。

於是桑寧什麼也不再說,只是跟着她們找尋出路。雖然心裡已經感覺到這裡大約是不會有出路的——在她們之前的那麼多人都被困在了這裡,沒能逃得出去。

預感這種東西果然是好的不靈壞的靈,後門打不開,附近的窗戶也打不開。

出於對蟲子的恐懼她們也沒能真的查遍一樓每一間屋子,而是放棄了一樓直奔二樓三樓。這個醫院不大,總共也只有三層,樓上是病房和手術室,各種檢查化驗室。

廢棄的醫院雖然陰森可怖,但二三樓沒有出現蟲子和屍體,她們也沒有再遇到任何危險,只有黑暗和陰冷帶着死亡的氣息如影隨形越來越重,她們也越來越清楚的知道,這裡真的沒有出口。

走完了整個三樓,白樂枝和孟思敏在那扇打不開的天台門前頓時就沒了力氣,絕望之下緊張和疲憊一股腦地涌上來,靠着牆在走廊上一旦坐下來就再也起不來。

“這裡真的出不去,我們要死在這裡了嗎?”

孟思敏說話直,可是白樂枝看了看她,卻連一句“別亂說”都說不出來。

她們莫名其妙的就遇上那個牽洋娃娃的怪女孩被關進這裡,沒有人知道她們在這裡,沒有人會來救她們。

她們會變得像樓下的那些屍體一樣。

這種時候桑寧只能接過穩定人心的擔子,就算沒話找話也得試着安慰兩人,“別那麼沮喪了,我們還有機會的啊……”

“什麼機會?”

兩人齊齊地盯着她,把桑寧一下子就盯囧了,拼命替自己隨口說出來的這句安慰的話找理由——

“那個幽靈,她遲早要出現的吧!通常來說只要打敗了她這個鬼地方不就會消失了嗎?我們就可以回到學校了啊!”

兩個人看着她的目光更無奈了,“要怎麼打敗她啊?我們連辦公室裡那些不知道是什麼的除鬼的東西都還沒有拿到。何況,如果之前想的沒有錯的話,她要是等到我們餓到快死了沒有反抗能力的時候再出現,那我們還有什麼希望……”

她們最不能忍受的是,樓下那些女孩子都還活着啊……

明明還活着,還有知覺,卻連反抗的力氣都沒有,活生生的被蟲子啃食——與其這樣,都不如直接餓死!

“我來想辦法打敗她!”桑寧突然語不驚人死不休,“我不會餓的!可是那個幽靈不會知道,等她以爲我們都沒有力氣了她就會出現,那時我就可以打她個出其不意!所以你們一定要撐住啊!”

這種時候最不能失去求生意志了,如果她們兩個再一絕望,搞不好就真的沒希望了。

桑寧不惜老底揭穿來給她們打氣,兩人卻茫然地看着桑寧,雖然對她心存期待但又根本沒法信她的話——

“桑寧……誰都知道你是個吃貨,你說你不會餓……?”

有誰聽過煙鬼不愛抽菸,賭徒不愛賭博的嗎?

面對她們毫不留情質疑的目光桑寧囧到不能再囧,“你們就信我一回嘛!”

——爲什麼老底揭穿都沒人信啊!

“你又沒跟高僧學過辟穀,又不是個木頭人,怎麼信你不會餓的啊?”

——她不是木頭人可她是石頭人啊!

只是在這樣的環境之下,除了相信桑寧她們還能怎麼辦呢?

理智上不信,內心卻又渴望相信,她們就這樣三個人緊挨着坐在走廊的地板上,只能等着,一直一直等着。

……

時間在這個黑暗空蕩的廢棄醫院裡流逝,也許一天也許兩天,失去了時間感的三個人根本不知道已經過了多久。白樂枝和孟思敏在扛過最初的飢餓難耐之後變得越來越沒有精神,有氣無力。

桑寧也一副飢腸轆轆的樣子爛蔫蔫的跟她們靠在一起,這可不只是爲了讓幽靈掉以輕心的僞裝。

說不餓是假的,她的身體雖然是石頭做的,理論上根本就不需要吃飯,不吃也不會死。

可是她無論內外的感官都是受到潛意識影響的,潛意識裡覺得不吃飯會餓,她就真的餓得難受,飢餓的感覺沒有止盡不會結束,只能一直一直持續着。

飢餓和無力讓人漸漸變得意識不清,三個人也不知昏昏沉沉的睡了幾次,恍惚中漸漸聽到一陣陣哭聲帶着空曠的迴音從遠處傳來。

哭聲傳進耳中讓桑寧驚了驚,她想起第一次看到女孩出現的時候她就在哭,傷心痛苦的嚎啕。可是後來她就沒再哭了。

桑寧很想醒過來卻莫名的睜不開眼,只能聽着哭聲伴隨着又輕又軟的腳步聲一步步走近,在空蕩的走廊上像是帶着回聲,一下一下震在耳膜上,心口上。

腳步聲來到她們跟前就停了下來,哭聲也跟着停止。

桑寧用力睜眼也只能睜開一條縫隙,然而從縫隙裡看到女孩瞪着她們的目光時頓時心都涼了半截——那雙黑洞洞的眼睛淚痕未乾,卻帶着兇狠的恨意,嘴脣挪動着像是最惡毒的詛咒般反反覆覆在說兩個字。

桑寧聽不見,她集中了注意力去聽,但女孩從恨恨的低喃到瘋狂的大喊卻都只是一場無聲的電影,只有口型在不斷的重複那兩個字——

突然之間好似聲音直接傳進了大腦裡一般,她驟然聽清了那兩個字——害蟲!!

你們全都是害蟲是害蟲害蟲害蟲你們這些蟑螂爲什麼要活着去死去死去死——雜亂而瘋狂的聲音一股腦的涌進桑寧腦中,像一把把尖銳的錐子。

她的頭痛得受不了了,用盡全身力氣一下子跳起來,抽出早已經準備好的木棍狠狠掄過去。

女孩的確沒有防備,被她打了出去。桑寧在心裡暗暗叫一聲好,其實她很擔心萬一木棍根本碰不到她怎麼辦。她應該只是個幽靈,冤魂一類的東西,萬一根本碰都碰不到她,桑寧所有的打算就只能落空。

女孩摔在地上,擡起頭衝桑寧發出兇狠的尖嘯聲,但她依然不會說話,像是已經喪失了語言。

她像是想要撲上來把桑寧撕爛,可是桑寧手裡的那根棍子讓她忌憚。隨着她的尖嘯整個走廊都在發生着扭曲,地面的起伏不平讓桑寧幾乎站不穩險些跌倒。

這是她沒有想到的情況,隱約之間四周的牆壁和地板天板似乎也都在扭曲之中擠壓而來,在這個地方女孩是擁有着絕對主動權的。

她不能等到走廊擰成麻把自己壓扁,趁還能站住腳提着棍子衝上去,高高舉起的棍子在看到女孩漆黑眼中一瞬間的驚恐時稍稍遲疑,隨即樓下的蟲子,女孩們,地下室的屍體劃過腦海,再想到身後的白樂枝和孟思敏,桑寧還是狠狠把棍子砸了下去。

在女孩發出悽慘的尖嘯,瘦弱的身子趴伏在地上,讓桑寧覺得自己像個殘酷的施虐者。本該落下去的第二棍子遲疑了,她對女孩說:“我也不想爲難你,只要你放我們走……”

然而女孩突然擡起頭,恨恨的眼中透出一絲陰冷的笑,桑寧突然就覺得自己手裡的棍子像是被什麼東西拖住了。低頭赫然看見破舊的洋娃娃像是從地板裡鑽了出來,已經抓住了棍子的另一端。

桑寧用力想要抽回棍子,然而那隻小小的手抓着,棍子就好像長在了上面,怎麼扯都紋絲不動。

她乾脆扔開棍子,轉身一貓腰往白樂枝和孟思敏身後的牆角去抓——以爲她就只准備了一個武器嗎?她們可是三個人來的!

她又抽出一根木板條擡起來就要把洋娃娃拍飛,然而手上一癢,卻看到木板上趴着十幾二十幾隻蟑螂,正飛快地往她手上爬。

她嚇得一哆嗦就丟掉了木板拼命拍掉手上的蟲子,再一轉頭看到牆角的縫隙里正有蟲子源源不斷地往外鑽,爬向人事不省的白樂枝和孟思敏。

桑寧頓時有點抓狂,顧不得女孩和洋娃娃,兩步衝過去擡腳就去踩她們四周的蟲子。這些成蟲雖然外形跟蟑螂一樣但個頭卻大上許多,每一腳下去都能感覺到薄薄一層硬殼之下汁肥肉厚被踩爆壓扁的觸感。

她一面踩一面喊:“班長思敏醒醒!!”

可是兩個人依然不省人事,或者就算醒來,大概也沒有力氣去躲。

桑寧再怎麼拼命,踩死蟲子的速度也趕不及蟲子紛紛涌來的速度,眼見已經有蟲子爬到她們身上,想要往她們皮肉裡鑽。

桑寧剛想幫她們掃開蟲子,就覺得脖子上一緊,從地上爬起來的女孩做了一個掐住脖子的手勢,洋娃娃就漂浮在半空來到她身後,緊緊掐住了她的脖子。

女孩的手伸直在前方虛空地做着掐緊的手勢,手越收越緊,桑寧脖子上那隻小小的手也像鐵鉗子似的慢慢收緊,甚至漂浮得更高了些,桑寧的雙腳都已經漸漸離開地面,只剩腳尖堪堪蹭着地板。

然而女孩一團漆黑的眼裡卻顯出疑惑,眼前這個女人的脖子就像石頭一樣硬,怎麼也再掐不下去。

可是窒息的感覺依然在漸漸加重,桑寧伸手向後抓到洋娃娃的頭,但怎麼扯也扯不動,只能焦急地盯着白樂枝和孟思敏兩人身上的蟲子。

——她已經嘗試過了,可是她還是做不到,她救不了那兩個人。

她不能眼看着白樂枝和孟思敏在她眼前活生生變成蟲子的血肉之巢,有沒有人,有沒有人能來救救她們!

華老師!救命!救救她們兩個——

一道光如同要劈開了整個大樓一般,在樓頂生生劈開一道裂縫,陰暗的空間裡一瞬恍如白晝。

桑寧瞪大了眼睛看到華玉盞身影如梭從光芒中飛躍直下,細長的眉眼此時冷厲如刃,向着桑寧身後掐住她脖子的洋娃娃甩出一把匕首,洋娃娃的頭連着半邊肩膀被劈落下來。

桑寧脖子頓時一鬆,他在空中一翻輕穩地落在地上,隨即一把把桑寧拉進懷裡。

桑寧的鼻子猛地撞在他胸口,鼻端都是他身上清洌洌的氣息,有點溫暖又有點清冷,但那抱着她慢慢收緊的雙臂卻讓人感覺到無盡的安心。

桑寧像是聽到自己的心臟緩慢的噗通聲,她明明沒有心臟,卻彷彿能夠感覺到胸口一下一下的撞擊。

——是她的?還是,華玉盞的?

這一刻她甚至感覺不到緊張,害羞,只是茫然着,愕然着,感受着這個懷抱帶給她的安穩。腦子裡竟然一瞬間冒出不知從哪兒看過的文藝嚼詞——免我驚,免我苦,免我四下流離,免我無枝可依。一世妥善安放,細心保存。

只要躲進這裡,只要有這個懷抱,一切就再不用擔心。

爲什麼?這明明是那個一次又一次如同黑了良心把她丟進危機中的華老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