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胤禩的無望
東方不敗這個時候來求見康熙,當然是懷有目的的。在宮外時遇到了八阿哥胤禩,被他阻撓了一會兒,同時也心生警惕,預備着應對。不過這並不影響東方不敗先前的想法,他有着堅定地達到目的的心思。
於是不管胤禩說了什麼,而康熙是如何聽的,同樣也不管康熙對着他是什麼態度,東方不敗那話翻來覆去地繞着,最終還是會給他繞回來。
而康熙一聽他的小兒子說起奏章,便曉得被胤禟給轉了回來。
也是因着先前有過胤禩體貼的那一番話,此時康熙心情還算平穩,明瞭了胤禟的小花招,他也並未惱怒,反而覺得有些好笑,又有些淡淡的欣慰。無論是八阿哥胤禩還是他的九阿哥胤禟,看着年紀小,可那份聰明機敏是半點也不能輕忽,真要做些什麼,那也是說一不二的。
康熙不禁暗暗感慨,此時一看,他的兒子們如此優秀,是好事,也是個煩心事。
“又胡說了,那奏章上說得都是國計民生的大事,你皇阿瑪是皇帝,若是就一直無喜無悲地看着,豈不是泥胎木塑一樣個昏君了。”康熙斥了一句,打量兒子的面容。
東方不敗神色不變,只笑了笑說:“皇阿瑪,兒子不說別的奏章,只提今日的。”
此時胤禩插了一句進來,他笑的溫和,“小九,便是今日的,也是關乎國計民生的事。”
東方不敗卻像是犯了脾氣,很直白地道:“不就是推舉太子人選麼,長篇累牘地論述上十幾頁,最後也就寫個名字,若是我,纔不費那個心思去看它。”
胤禩一愣,略有些擔心地去看康熙的面容,發現康熙不動聲色,不像是生氣的樣子,這才罷了。
莫名地,胤禩心裡很有些失望,和淡淡的怨懟。
實則東方不敗猜想的也錯了,胤禩並不是不想對胤禛落井下石。
胤禩暗地裡做下了陷害胤禛的舉動,走一步,想十步,自然早也就想好了後續的佈置。即便就是不由他來開口,也會有旁人在康熙面前略提兩句,四阿哥胤禛如何如何……只要有人提,胤禛便得不了好。胤禩也很明白該如何說,康熙纔會上心,纔會惱火。
今天大朝會上的事,事後他幾乎每個人說了一句什麼都清楚。然後,結果卻是讓他震驚。
他做了那許多,激怒康熙之後,康熙僅僅是一句“退朝”了事。
不得不說,胤禩是失望的,而後心裡便生了濃濃的傷心。
之後,胤禩派了人緊着留意康熙這兒的情形,他知道康熙發作小太監,也知道康熙吩咐身邊人將那些奏章整理統計,同樣他也很快知道胤禛那兒上了一份自辯摺子,以及胤禛又病了……
隨後,康熙派了御醫去給胤禛醫治,而他自己似乎也平穩下來了。
胤禩得知了詳情,心裡慌亂,因爲這與他所設想的實在太過於不同了。
他倒不是慌亂心驚胤禛那兒的種種應對,他早就明白作爲那段記憶裡頭九龍奪嫡後的勝利者,胤禛比他所能設想的更爲沉穩謹慎,也更爲高明出衆,遇着這麼些陷害打擊,胤禛即便始料未及,吃了虧,但很快他自然就會做出他能做的應對。
所以胤禩知道,胤禛有這能耐去轉圜情勢,他對此也不吃驚。
他驚訝的是,康熙並未如他說設想的那樣生氣暴怒。
想胤禩那時候,他上下串聯,籠絡了一批重臣推舉自己做太子,在朝堂之上,他沾沾自喜地聽着臣子們的奏對,等着康熙讚許賞識的眼光,可最後得來的卻是一連串他從未想過的怒罵貶斥……
辛者庫賤婦所生,自幼心高陰險……柔奸成性,妄蓄大志……
就這麼一段話,當頭當面地斷絕了他所有的心思。他如今一想起來,依舊是痛的渾身顫抖。
可爲何如今換做了胤禛,康熙卻沒他所想的那般暴怒。
可悲的是他此前還保有一絲幻想,以爲康熙之所以不顧天家臉面狠狠訓斥他,是因爲他那聯合旁人推舉自己的舉動動搖了康熙的皇權,所以觸怒康熙,康熙氣急之下不得不絕了他的念想。
他做了不該做的事,關鍵在那件事情上頭,即便換成別個阿哥去做,同樣也會是一個怒罵訓斥的結果的。
可如今事實卻告訴他,並不是換做別個也一樣。至少,對着胤禛,康熙並未氣急敗壞,並未在朝堂之上當場就怒罵訓斥起來。
康熙一句隱含怒火的“退朝”,旁人看來已然是天子暴怒的徵兆,而以胤禩看來,卻是胤禛的生機。
事情越往後,他就越發明白,果真,他跟胤禛在康熙心裡的地位是不同的。
自然,胤禩也明白,如今跟那記憶當中的時候有很多區別,比如康熙年輕了十幾歲,比如朝堂上的情勢也不一致,可這些對於胤禩來說不過是枝節罷了。終究,他就是那個辛者庫賤婦生的,而胤禛是皇后養子。
胤禩還不甘心,依舊如先前設想的一般往康熙這兒來,一是親自試探確認,二是繼續推進他的計劃。可他是將自己的能耐堅韌想得厲害了,他在宮外見了胤禟時,就已然露出些頹然無奈的情緒來。
胤禟抓了他的手勸他,讓他原本迷茫的心裡清醒了幾分,他其實……是很高興的。
心灰意冷,可因着胤禟一句話,竟還有那麼一絲火苗在。
那麼來見康熙,就是等着最後那個結果了。
也許胤禟聽了胤禩在康熙面前一番早有預備的奏對,既迎合了康熙的心思,又拖延了時間,似乎是替自己謀劃長遠,高明的緊,而後就暗暗覺得他很有機會,是個勁敵。
可只有胤禩知道,這不過是虛妄罷了,即便再晚個八年十年,他也像是苟延殘喘一般地拖着而已。因爲從出生的那一刻,他八阿哥胤禩就沒了登位的可能。只是即便大勢已去,即便無望了,可他還是想爭到最後。
這些落寞悽慘的想法折磨着胤禩,同樣也因爲這番曲折的心腸,胤禩這回來見康熙,便少了幾分銳氣。心裡有了遲疑,胤禩也就沒有緊緊進逼,在東方不敗看來,又是他心慈手軟的表現。
如果東方不敗知道,曾經這麼個推舉太子的事件將一個阿哥打入地獄深淵,便會明白,藉此陷害胤禛的八阿哥胤禩,根本沒有一分一毫的軟弱。
只是胤禩錯估了情勢,最後並未成功罷了。
此時康熙開口道:“若是不看,又如何曉得他寫了哪個名字?”
東方不敗一笑,“兒子聽說幾個哥哥都有人推薦,只是不知道有沒有推薦兒子的。方纔兒子身邊那幾個愚笨奴才還勸兒子趕緊寫一份自白的摺子,好推一推這太子之位。可兒子沒答應。”
胤禩此時歇了幾分心氣,並未故意與胤禟相爭,但聽了胤禟此時這幾句話,還是替他捏了一把冷汗。他的好四哥胤禛可是妥妥地上了一份摺子的,在康熙這兒起了好效果,想來康熙是樂意見着兒子們推辭的。
可這一轉頭,胤禟就在這兒拆他四哥的臺,聽着可是不像。就連胤禩自己,也隨大流上了道摺子。
胤禩不知胤禟心裡打的什麼主意,不過冷眼看着,若有不妥再說罷了。
這話都說到這兒了,康熙也起了那麼點心思,也就不阻止這個話題繼續,反而饒有興致地問起小兒子來:“讓你上摺子,你爲何不答應?”
東方不敗道:“兒子沒弄清楚情形,若是沒人推薦兒子,那兒子寫了那推辭的摺子巴巴送上來,豈不是鬧了大笑話了。”
康熙一笑,一時覺得小兒子這話說得有幾分傻氣,這麼個立儲的大事,旁人恨不得將眼睛將耳朵黏在他身上,好比旁人早一刻知道情形。今日大朝會到現在,也過去好幾個時辰了,該知道也應該知道了,可從胤禟口裡說出來,居然還是不清實情。
不得不說,東方不敗又一次仗着年幼矇騙了康熙。
當下康熙只是問他:“若是有人推薦呢?”
“若是有那看得起兒子的大臣,兒子心裡自然是高興的,不過兒子年紀小,又沒什麼能耐,想來不至於是兒子。既然如此,那自白的摺子還是不上算了,旁人讚賞我,我轉過頭就批駁了他們,豈不是傷了人的心,倒讓人覺得我不知好歹了。”
“這麼說,旁人舉薦你,你就認下了?”
“那自然,兒子就當承他們的情了。”
“可你四哥得的推舉最多最重,他卻是辭了。”康熙若無其事地說出這句話來,眼神也直直地往胤禟身上看,似乎想看出些什麼端倪來。
便是胤禩聽了,也是心口直跳,不由得去看胤禟如何迴應。
東方不敗自然知道康熙是來試探他來了,此時一言不慎,恐怕就觸怒了康熙。可他卻是絲毫不爲所動,只誠懇地答了一句:“四哥能耐是有的,舉薦他的人也算有些眼光。”
康熙沒成想就得了這麼個輕描淡寫的回答,一時也不知如何說話。
胤禩也猜到胤禟答得這麼理所應當,就像是根本不曉得康熙這兒氣惱的源頭,根本不知道康熙那份曲折隱晦的心腸。這胤禟……倒真是裝得極好。胤禩有些想笑,好歹是垂下頭隱藏了。
康熙今兒的震怒,若是說明白了,其實很不合情理。明明是他讓滿朝文武推舉太子,可臣子們做了,他卻氣惱;明明是他想要得知自家兒子哪個優秀,能繼承大寶,他如今曉得了,卻氣那個德才兼備的兒子。
一個帝王,因着他的國家有了出衆的繼承人而氣惱……這是豈有此理,癲狂無狀!
若有那耿直忠心的臣子膽敢死諫,都能將康熙此舉罵得狗血淋頭,妥妥的一個批號,昏君!
所以此時東方不敗一句公平公正的評論,將康熙滿腔試探噎了個不行。
康熙說不出話來,他不是個愚笨狂妄的昏君,他也愛惜自己的名聲,所以先前在大朝會上他氣急了,也忍住了沒有發作,只退朝了事。
他明明氣惱的是兒子們長大了,有了自己的勢力,威脅了他的皇位皇權,可卻不能在這上頭羅列罪名責罰兒子。即便他下令讓樑九功統計那些臣子們的名字,最後也不會僅僅憑着這麼一件推舉太子的事去打落他們,好歹是要徐徐圖之,琢磨個實有證據的罪名出來。
康熙自己待在養心殿裡氣惱了半天,便是一心的邪火發不出來,所以遇着如此懂他心意,替他着想的八阿哥胤禩,纔會立時歡欣喜悅,待他也和顏悅色起來。
可胤禟這幾句話,這一番態度,又將康熙那複雜心思說轉回來。
不錯,有胤禩開了口,滿朝文武也會懂他的心思,然後迎合着替他言語替他說話,將這立儲延後。可這些迎合的臣子,到底是真心如此,還是看着皇帝臉色改換立場,深究下去怕是難看。
而有迎合的臣子們,自然也會有堅持己見,一心要早早立儲的忠直大臣們。康熙自認爲是一個明君,往日裡處置政務料理國事,更多的也是用那些忠臣能臣,清正大夫,這麼着,難不成他眼下還能因爲這些清正臣子堅持立儲而訓斥謫貶麼?
此時康熙才驚覺,他雖不願做昏君,眼下卻處在昏庸弄權的位置。
如此的厚顏無恥!
他一時不說話,可東方不敗沒等他,緊接着又問一句:“莫非皇阿瑪爲這事還惱了四哥?”
康熙一怔,對着這個像是不懂實情的兒子,他實是很有些不自在了。
東方不敗言語越發不饒人了,他又道:“四哥得了舉薦,是他應得的。不是麼?”
康熙被這話一問,也有些惱了,這小九這麼一句又一句的,就跟巴掌一樣扇在他臉上,讓他臉面盡失。
康熙暗惱,一挑眉想要說話,此時胤禩瞧見了,趕緊着說了一句:“這話不錯。”
有胤禩說話了,康熙便只肅然不語。
東方不敗也不理會,繼續說下去:“不過我卻是也惱了。”
康熙一聽他並未追問他是不是氣惱胤禛,竟還稍微鬆了口氣,又聽見他說自己也惱了,便問:“這是爲甚?你……你不是覺得,你四哥有這能耐做太子麼?”
東方不敗見問,立時氣恨地說了一句:“兒子只惱那些舉薦四哥的臣子們,這都是誰啊,當真是好不曉事,四哥眼下病着,都喝了好幾缸子的湯藥都沒好,養病都還來不及,他們就等不及讓四哥當差做事了,這太子辛苦着呢,倒不如不做。”
康熙頓時發愣起來,原來這太子之位到了胤禟這兒,反倒成了一件苦差事了。那些推舉胤禛的臣子們,還成了不是好心的,存心禍害胤禛的人。
看過胤禛的摺子的康熙,心裡還是隱約信了胤禛並未聯絡過那等臣子的事實的,此時更是想,胤禛病得厲害,似乎……也被自己嚇怕了,看來是沒那份串聯的心思。
東方不敗轉而又是一笑,對着康熙認真道:“方纔八哥也說了,皇阿瑪年富力強,這大清的重擔子還是皇阿瑪擔待吧。”
康熙被他一通話下來,說得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只訓斥他道:“又胡鬧了,你皇阿瑪也病着,怎麼你就不顧念一下你的皇阿瑪?只想着你四哥?”
“皇阿瑪天子之軀,有龍氣護體,哪兒需要掛念?”東方不敗道,“只是四哥那兒,聽說今日裡都是老多的人去打擾,早說了不見,卻還是日日來人,這麼着,還怎麼養病。”一句話,又側面給胤禛解釋了。
“也算你會說話。”康熙面上神色輕鬆閒適,笑了笑。
可他心裡那份忐忑還是留着,慢慢兒越發想得深了,想得險峻了。眼前的小兒子胤禟不明白,可打不住滿朝的聰明人,他康熙這會兒,可有些騎虎難下了。
便是一直旁聽下來的胤禩心裡也明白,胤禟這幾句話漫無邊際的,卻是說得明白,在並未說透的情形下給了旁人很大壓力。
胤禩忽然想,也許他這一次輸了,並不是輸在胤禛身上,而是輸在小九身上。那麼……他也是活該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