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蘭暝注視着眼前的這個女子,摸不準她究竟打的什麼主意。
這傢伙一頭粉毛半長不短,一左一右扎着兩團包子頭,那包子團上邊還包着白色的髮髻巾,看着真就像個包子了。她穿着一套旗袍一樣頗具中國風的衣服,大紅大綠的,胸口還戴着個大牡丹飾物,可以說是相當花哨了。
納蘭暝還注意到,她的右臂纏滿了繃帶,左手的手腕上則掛着一段斷開的鎖鏈鐐銬。結合她的名字,他不由得產生了一些“挺有意思”的聯想。
“所以,這位‘茨木華扇’小姐......”他開口問道,“你找我是有什麼事?”
“這個女人,你能放了她嗎?”
這茨木華扇也不轉彎抹角,直接就把要求給提了出來。而這個要求,顯然是納蘭暝所不能接受的。
“恕我拒絕。”納蘭暝的回答也非常的乾脆,“這傢伙不是村子裡的人,不過是個迷路的外來者而已。貓拿耗子的事兒,你也要管的麼?”
來到幻想鄉也有近一個月的時間了,納蘭暝對這裡的規矩,還是非常清楚的。因此,他知道,這一回,道義站在他這一邊,儘管他是個吃人的妖怪。
幻想鄉里,有一套雙重保護機制。其一是對人類的保護,劃出了人之裡這一絕對的安全區,輔以博麗巫女這一名義上的人類守護者......儘管她經常玩忽職守。此外,即使是走出村莊範圍的人類,多數的妖怪之間也有着不主動對其發動襲擊的共識。只有少數邪惡的、下等的、缺乏智慧的妖怪,會肆意襲擊人類——它們的通常都活不長。
其二,便是對妖怪的保護。若是不襲擊人類,許多的妖怪便會漸漸地衰弱,最終消失,就像狼不吃羊會餓死一樣。故而,在村子之外狩獵人類的行爲,是被默許的,只要你不做得太過火就行了。
這套機制,一言蔽之,便是“節制”二字。人類規範好自己的行爲,妖怪控制好那些多餘的貪慾,二者在默契中各退一步,幻想鄉的和平便得以持續......至少,從表面上看,就是如此。
與其它的妖怪比起來,吸血鬼的情況就更特殊一些。無論在哪兒,吸血鬼都不能對住在幻想鄉里的人類出手,除非是出於防禦目的,這是蕾米莉亞?斯卡雷特代表紅魔館全員與幻想鄉的大妖怪們簽訂的契約。作爲回報,以八雲紫爲首的妖怪會爲紅魔館定期提供“沒有生存價值”的外界人類作爲糧食,通常是自殺者、絕症患者、死刑犯之類的。
然而,即使算上吸血鬼與妖怪之間的契約,這一整套的保護機制,也是有盲點的,那便是誤入幻想鄉的外界人,而這個小漏洞也更像是故意留下來的。
外來者在這兒完全不受任何保護,誰抓到了就歸誰。也正是因此,比起幹蹲點埋伏村民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妖怪們更傾向於去尋找那些初來乍到的外人。可憐的傢伙們,通常還沒來得及搞清楚狀況,就成了妖怪的盤中餐,只有少數的幸運兒能活着抵達人之裡,比那更稀有的,便是火之裡炎華這樣的人——所聞所見,堪稱戲劇。
“確實,我好像並沒有插手此事的資格。”
那茨木華扇大概是自知理虧吧,雖然神色依舊鎮定如初,說話的態度卻軟化了許多:
“所以,我現在並不是在要求你放她走,而是在請求你,身爲一個有頭有臉的大人物,能展現出更多,應有的仁慈。”
“呵呵......”
納蘭暝搖了搖頭,笑聲中帶着幾分無奈,幾分不屑。
“咱們先不去談什麼‘仁慈’,我就強調一點,就是被你誤解的那一點,”他說道,“實際上,我並沒有打算吃了她,或者殺了她。我的真正目的,是將她轉化成吸血鬼,僅此而已。”
聽他這麼說,茨木華扇臉一沉,冷聲道:
“你不知道,這是絕對的禁忌嗎?”
“‘村子裡的人類擅自變成妖怪’乃是大忌,沒錯,‘村子裡的人類’。”納蘭暝微笑着道,“很顯然,這個人並不是‘村子裡’的,不是嗎?”
“請恕我無法苟同。”華扇搖了搖頭,道,“只要是在這大結界之內,人類變成妖怪之事就不應被允許。我不覺得你對規則的曲解能夠得到多數人的認同。”
“你要是這麼說,那你就太不瞭解我了,茨木華扇。”納蘭暝擺了擺手,不以爲然地道,“我習慣於先斬後奏,至於能否得到認同......規則是死的,人是活的,子彈是不長眼的,懂我什麼意思嗎?”
說完這些,納蘭暝沒給華扇還嘴的機會,繼續道:
“而且,說起仁慈,你要知道,我可是個相當仁慈的人。實際上,我是如此的仁慈,以至於我將這位女士從妖怪嘴裡救出來之後,還給了她一次選擇的機會......炎華!”
“誒?”
披着件西裝外套,坐在華扇身後的火之裡炎華,被納蘭暝的喊叫給驚了一下,立馬擡頭看向了他。
“站起來。”他以近乎命令般的口吻,說道。
“好......好的!”
炎華按照他的吩咐,抓緊那隨時可能會散架的衣衫,哆哆嗦嗦地站立起來。心臟病發作的後遺症,以及此前那陣驚嚇給她帶來的虛弱與疲憊,到現在也依舊困擾着她,令她站都站不直,像是要被一陣秋風吹倒似的。
“鑑於這位華扇小姐對我的處理方式提出了質疑,那我就再多優待你一些好了。”納蘭暝說着,緩緩地攤開了雙手,“二選一,要麼,你接受我的初擁,成爲我們中的一員。你會擁有永遠的青春,永遠的生命,以及強大得遠超你想象力的極限的,力量。你可以跟那悲慘的、無趣的人生說再見,然後去做任何你想做卻不敢做的事情。”
“要麼,你就明確地拒絕我。我會把你送回原來的世界裡,你可以繼續去過自己的小日子,就當今天下午的一切經歷,都是一場夢。”
“怎麼樣,很公平吧?不過我得提醒你,你的面前有兩扇門,而你手裡的鑰匙,只有一把。你打開了一扇門,另一扇就會永遠地對你關閉。你只有一次選擇的機會,而且沒得反悔,現在,我想請你當着華扇小姐的面,光明正大地,用掉它。”
“我......我......”
炎華陷入了猶豫。
她從來不是個擅長做選擇的人,每到關鍵時刻,總有人會替她指好路,而她只要閉着眼睛一路走下去就行了。這還是她有生以來第一次,爲自己的人生做出重大決策。
而且,這個決策爲她帶來的改變之大,遠超以往。這已經不是“改變人生”能形容得了的情況了,簡直就是改頭換面,重新做人......或者做鬼。
納蘭暝和華扇的目光皆落在她的身上,滾燙如烙鐵。那目光中夾雜着期待、審視、興趣,以及很多她無法判斷的情感,她覺得自己的心臟好像要從嘴裡蹦出來了。在她真正做出選擇之前,她想,她會再一次猝死掉。
“彆着急,我的孩子,慢慢來。”納蘭暝微笑着,柔聲指點道,“這一回,你不必去考慮別人的想法。你只需要去想,自己究竟想要得到什麼,把這個問題理清楚就可以了。決定權在你,沒人會從你那兒奪走它。”
“我......我究竟想要什麼......”
思考這個問題的時候,炎華的大腦一片空白。
她想讓父母開心,讓朋友開心,讓同事開心,讓上司開心,在此基礎上,如果自己能過得稍微好一點,那就更好了。
但是,這些真的是她想要的東西嗎?
不是吧?
如果硬要去問,現在的她,想要得到什麼,那她只能回答一句“不知道”。因此,她此時此刻最想要的,就是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麼,究竟,是爲了什麼而活着。
在心底裡,炎華非常清楚,一旦回去,回到那冰冷的城市之中,她就再也不可能把這個問題弄清楚了。
這樣一來,答案不是呼之欲出了嗎?
“我......我選擇......我要跟你走!”
人生中的第一個獨立決策,是非常不顧形象地,大聲喊出來的,還有點破音。
至於變成吸血鬼意味着什麼,在那之後會發生什麼......她已經顧不得那麼多了。她想活着,真正地活着,然後一直活下去,無論是以什麼形式。
“明智的選擇。”
納蘭暝點了點頭,臉上滿是勝者的笑容。他說着,又看向了茨木華扇,道:
“我想,這個話題可以到此爲止了吧?”
“既然當事人都這麼說了,”華扇抄着手,顯得很是掃興,“那我也沒必要自討沒趣了。就先祝你們好運咯!”
“承你吉言。”
“那麼,讓我們進入下一個話題吧,當然,這也是我此行的主要目的。”
這華扇的態度忽地一轉,渾身上下皆散發出一股極度危險的氣息來,正如風暴將至,空氣粘稠似膠,令納蘭暝渾身不得自在。她雙目如炬,死盯着納蘭暝的眼睛,不像是要跟他討論什麼“話題”,倒像是要挑事打架。
“吸血鬼納蘭暝,是時候爲你在人之裡犯下的罪行付出代價了!”
華扇伸出了那隻包裹着繃帶的右手,手指對準了納蘭暝的鼻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