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喝......哈......喝啊......”
當帕秋莉·諾蕾姬邁過這漫長的階梯的最後一級時,她整個人都已經浸泡在汗水裡了。
她身上那套泳裝似的塑形緊身衣,以及納蘭暝給她披上的那件黑色西裝外套,若是再算得具體一些,還得再加上她那一頭長髮,以及頭頂上的那頂帽子,這些,全部,都溼得透透的,水洗的一般,連一根乾燥的線都沒剩下。她的臉頰以及下巴上還掛着一串串的水珠,像是剛從桑拿房裡出來似的。
至於她身上的味道,那酸爽......喝過藍莓酸奶嗎,酸酸甜甜少女味的那種?把一大杯藍莓酸奶放在正午的太陽底下曬一中午頭,直到蒼蠅都吃撐了淹死在裡面,再端起來湊到鼻子前猛吸一口——溫熱酸臭,簡直一杯帕琪腋。
與帕秋莉同行的人,五個吸血鬼一隻貓一隻午睡妖怪一隻小惡魔外加一位特別瀟灑的女僕長,一個比一個鼻子靈。帕秋莉爬了一路的山,體圌味兒就跟發圌情期的貓一樣散了一路,張口閉口全都是,已經快要刻在這幫人的DNA裡了。更刺激的是,待會兒,帕秋莉還要以這種形象參加宴會。考慮到她穿出來的那套紫白長袍已經變成了碎布,靜靜地躺在冥界的入口那兒......所以,沒錯,這回,無論劇本怎麼寫,她都要爲自己的減肥計劃下“血本”了。
然而此時帕秋莉已經顧不得那些了。
因爲......
“我——成——功——啦——”
因爲她成功了。
成功地,靠着她自己的力量,走完了一整條登山路。這對於全人類來講,不過是微不足道的一小步,對她而言,卻是邁向健康生活的一大步。
她就像個以頭名的身份撞過了終點線的馬拉松跑者,雙臂張開,大聲呼喊,喜極而泣。就連她的同伴......損友們,都忍不住爲她獻上了欽佩的掌聲。
“恭喜!”
他們在她的身後,以接龍的形式,一一“祝賀”道:
“長途跋涉......”
“終於抵達......”
“人生的終點!”
“吾友帕琪......”
“累死在此地......”
“享年二百......”
“體重三百......”
“體臭五百......”
“她的遺言......”
“‘前進,達瓦里希!’”
“入土爲安......”
“可喜可賀......”
“你們這幫......”
帕秋莉在顫抖,正如爆發前夕的火山。這幫不知死活的玩意成天就知道拿她的體重開玩笑,好像他們就不會發胖一樣......實際上,還真就不會!
但這改變不了,她的怒氣已經積聚到頂的事實。
帕秋莉漲紅了臉,眼看着就要發作了。
帕秋莉馬上就要發作了。
帕秋莉肯定是要發作了。
納蘭暝敢跟身邊的人賭五毛錢,帕秋莉會在接下來的三秒鐘之內發作。
三......
二......
一......
“咳咳,呃咳咳啊!”
先暫停一下,帕秋莉的哮喘病又發作了。
當是時,帕秋莉一口氣還沒上來呢,便忽地,有一陣激昂的、快節奏的吉他solo,攪亂了冥界那死氣沉沉的氣氛,掀起一股狂風,刮過了衆人的臉頰。這樂聲一下子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尤其是納蘭暝的——這首曲子他認得。
“這他孃的可是Stargazer啊,Rainbow的那首!”
他幾乎跳了起來,然後大步走向了前方。在一個離大部隊不很遠,視野又足夠開闊的位置上,他踮起腳尖,利用自己的身高優勢,一眼便眺到了白玉樓的庭院,也就是即將成爲宴會的主會場的地方。
他看見,在盛開的衆多櫻樹,以及身爲萬櫻之首的西行妖櫻,的樹蔭之下,在那春雨一般的落櫻之中,宴會的桌椅已佈置完畢。先來的普莉茲姆利巴三姐妹正站在臨時搭建起來的舞臺上,排練着宴會的曲目。而能歌善舞的夜雀妖怪,米斯蒂婭·蘿蕾拉,則站在舞臺的最前方,手裡握着麥克風,是爲主唱。
兩把吉他,由莉莉卡與梅露蘭演奏,一把貝斯,低沉的音色就交給同樣陰沉的露娜薩。這三把連着電的現代樂器,取代了原本的小號、鍵盤與提琴,成爲了騷靈樂隊的新玩具。終於,少女擁抱了重金屬,這就像男子漢擁抱大海一樣,自然、正當、順理成章。
“這下有點宴會的味道了。”
納蘭暝很是陶醉地閉上了眼睛,情不自禁地,在耳邊做了個“惡魔角”的手勢。
“然而......”
然而聽了一陣子之後,他便又睜開了眼睛,皺起了眉頭,表達了他唯一的不滿:
“沒有鼓手。”
搖滾沒有鼓點,就像吃桂林米粉沒有酸筍——吃個屁!
儘管如此,架子鼓還是有的,就擺在騷靈三姐妹身後。然而位子空着,沒有打鼓的人,也不知是遲到了,還是真沒有。
嘛,具體的原因無論是啥,都不重要了,畢竟場邊的替補選手納蘭暝已經開始熱身了。
“我覺得......”他遠遠地瞅着架子鼓後頭的那個空位,搓了搓有些發圌癢的手心,“那個位子是留給我的。”
他這摩拳擦掌的,正要跑去舞臺上,成爲這新生的騷靈樂隊的最後一塊拼圖,卻忽地聽見了相當沉重的、如大麻袋落地一般的“噗通”一聲,便回過頭,正好看見了帕秋莉以滑稽的姿勢一動不動地趴在地上扮演屍體的一幕。
“啊!”
蕾米莉亞驚呼了一聲,趕忙衝了上去,在不省人事的帕秋莉身邊脫掉一隻鞋,用她的白絲圌襪小嫩腳丫戳了戳帕秋莉的側臉。
“帕琪死掉了!”她擡起頭,睜着那對水汪汪的大眼睛,瞅着納蘭暝,“快親她一口!”
“我可不是青蛙王子......不對,這反了吧!”納蘭暝笑得有些無奈,“話說她的藥......哦,對!”
他說到一半,一拍腦門,想起了上山前帕秋莉發飆摔藥的那一幕。貌似,她那是摔掉了自己帶出來的唯一一瓶哮喘噴霧。
“沒關係的,沒關係的!”後邊的芙蘭抄着手,大大咧咧地笑着,露出了她的小虎牙,不對,是小獠牙,“這裡是冥界,靈魂都出不了竅,怎麼死嘛!”
“但她已經涼了......”蕾米莉亞撇了撇嘴,“也許可以在宴會的中場休息期間,順便給她辦個小型追悼會,趁着人齊......”
“悼詞就由我來寫吧!”紅美鈴嚷嚷着,興致勃勃地舉高了手,“雖然我沒讀過書,不過聽起來挺有意思的,不是嗎?”
“本貓可以當一回司儀,”夏科洛斯爵士也笑着舉起了手,“前幾天跟野貓玩過幾回硬核過家家,有點經驗。”
“你們這幫人啊......”
納蘭暝叉着腰,嘆了口氣。
“帕秋莉九泉之下有知,一定會傷心的哦!”他說道,“所以,爲了讓她安心,奏樂的工作還是交給我吧!我這就去借把高音電吉他......”
後來,在那場小型追悼會中途,正當參加宴會的大夥玩兒“爲帕秋莉搭配壽衣”的黑暗遊戲玩得不亦樂乎時,已經死掉的帕秋莉·諾蕾姬,不知爲何氣得突然復活了,還把好心爲她畫妝的芙蘭朵露給痛斥了一番。
再後來,帕秋莉花了兩個小時才把她臉上那幾道用油性筆畫出來的鬍子洗掉——她的白玉樓賞櫻之旅基本上就耗在洗手間裡了。
往好了想,至少,她這一遭,爲除了她以外的人,帶來了莫大的歡樂,也給她自己留下了終身難忘,而且想忘也忘不掉的回憶。
(二)
“宴會開始了。”
小小少年耶格·埃克斯特魯,盯着手裡頭那顆水晶球,喃喃道。那顆擁有洞察之力的魔法水晶球,此時正映着遠方某處的櫻下酒宴之景。
“嗝——”
坐在他旁邊的醉鬼,伊吹萃香,撂下了那個長在她嘴邊的酒葫蘆,打了一個長長的酒嗝。
“宴會?真好啊,真好......”她醉醺醺地、笑呵呵地,說道,“咱也好想去參加宴會啊......”
“彆着急,”耶格收起了水晶球,微笑着對她說道,“咱們這兒可還有一個更大、更精彩的宴會等着他們呢。”
“你是這場‘宴會’的重頭戲,到時候有的是機會給你鬧騰。”
“說得在理......”
萃香隨口應了一聲,便又端起那永遠也喝不幹的酒葫蘆,豪飲起來。
“嘩啦——”
二人所處的這間和室的推拉門被打開了,走進來一位高個女子,令盤腿坐在墊子上的兩位,身材比較“袖珍”的少年少女,不約而同地擡起頭,仰視起來。
那便是此地的東道主,月之頭腦,八意永琳了。
“真是悠閒啊,二位鬼人。”
永琳淺笑着,拉了一張坐墊,端端正正地跪坐在耶格和萃香的對面。萃香一邊喝着酒,一邊用眼角的餘光稍稍瞥了永琳一眼,發現這廝即使坐着,也比她要高上不止一個頭,便賭氣裝作啥也沒看見。
“明明‘異變’,或者說,壞孩子們的‘宴會’馬上就要開始了,你們都不緊張一下嗎?”永琳接着道。
“沒有那個必要,”耶格說道,“倒是您更令我吃驚一些。我早就知道這幻想鄉里會出內應,可千算萬算沒能算到,站到我們這一邊的,竟然是您。”
“呵呵......”永琳倆眼眯成了細縫,笑出了聲,“你要是這麼想,那就大錯而特錯了。”
“我們不需要站隊,也沒人能逼圌迫我們選邊站。”永琳說道,“我們自己,就是一隊,以前是這樣,以後也會是這樣。”
“另外,你還需要明白一點,我選擇你們,並不是因爲我覺得你們的勝算更大。輸贏對我們而言,並不重要,因爲最後的勝者無論是你們,還是他們,對我們來說,都沒有區別。他們無法威脅到我們的存在,你們也做不到,沒人做得到。”
“儘管如此,”她補充道,“我不得不說,如果最後勝出的是你們的話,那我肯定會想念我的兔子們的——它們真的很好用。不過跟‘宴會’的歡愉比起來,那都是小事了。”
“聽起來還真是十足冷酷。”耶格輕描淡寫地道,“不過,既然不在乎輸贏,您又爲什麼要參與進來呢?亦或是說,您還有別的,確保利益最大化的手段?”
“動物講生存,俗人談利益,對我們而言,這些都毫無價值。”永琳道,“我想要的東西只有一個,那就是答案。”
“答案?”耶格歪起脖,不解地道,“什麼的答案?”
“其一,‘這幻想鄉究竟值不值得我們爲之付出’這個問題的答案。我覺得要想評價一個地方,一羣人的價值,最簡明直觀的標準就是,它是否有足夠強大的合力,以抵禦足以將它徹底摧毀的外力。”
“以往的異變,多半都是胡鬧,產生不了多少威脅,就連最基本的參考價值都沒有。但是這一次不同,這一次是真正能威脅到幻想鄉的存在的,最爲兇險的異變——它完全當得起我這場耗時千年的長期實驗的,最後同時也是最關鍵的實驗素材。”
“如果幻想鄉毀在了你們的手上,那說明它也不過如此,八雲紫那個老太婆的設想完全就是空中樓閣。如此脆弱的東西,即使滅亡了也沒什麼好惋惜的,我們只需要離開此地,再去尋找新的去處即可,我們已經流浪了千年有餘,我們不急。”
“其二,‘那個男人的結局’,我想看,我就是單純的想看,沒有別的理由。我八意永琳想要知道的事情,就一定要知道,不計代價,不顧後果,不擇手段,也沒有任何人能阻止我將它揭曉。”
“就這兩個理由,讓我覺得,我無論如何也要把這場‘宴會’開起來,即使這會在客觀上協助你們、背叛他們。話又說回來,如果他們真覺得我‘背叛’了他們,那也是大錯而特錯的。畢竟我們從一開始就不是他們的朋友,如果他們感受到了背叛,那說明他們天真、愚蠢而且喜歡自作多情。”
“真是個瘋子。”
耶格這麼想着。
他看着面前的這個女人的眼睛,那墨黑的瞳仁就像兩個深不見底的漩渦,從中讀不出半點的情緒波動,亦看不出丁點的理性。就彷彿對她而言,整個世界不過是一個“足夠大”的實驗室,其中的所有生靈,都是任她擺圌弄的小白鼠。
他一下子就明白了,支配這個女人的,是最原始的瘋狂,卻又以絕對的冷靜將其壓制在表皮之內。她是臺冰冷機器,一頭理智怪獸,以最爲鎮定的態度行最爲瘋狂之事。她絕對是他一輩子也不想碰上一次的,最可怕的敵人。與她的瘋狂相比,“那位大人”的任性妄爲,不過是小孩子脾氣罷了。
還好,無論原因是什麼,他們現在都是同盟關係,這足以令耶格暫時鬆上一口氣。
“哐!”
伊吹萃香將酒葫蘆重重地砸在了地板上,打斷了已有的對話,亦阻止了更多對話的產生。
“屋裡太悶了,我出去轉轉!”
她站了起來,話說得很沒好氣,耶格也能理解。令她心情不好的根源,八意永琳,卻是很不合時宜地,微笑着提醒道:
“可別走得太遠,錯過了這場‘宴會’的開幕式哦!”
萃香沒有理她,提着個酒葫蘆,大步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