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3.第183章

183

一時間整個殿裡都亂了。

衆人驚譁, 俱都站了起來。

幾個大臣慌張上前來,想要查看正武帝的狀況。

這時,皇后在經過短暫的慌亂後, 很快恢復了鎮定。

“站住!”

她喝斥的,正是那幾位要上前來的大臣。

“事發突然, 還望諸位大人不要妄動,也免得引起不好的誤會。來人, 看住所有人, 快去請太醫。”

隨着皇后的命令, 從門外涌進來兩隊禁軍侍衛, 與此同時, 服侍在周邊的太監和宮女也動了。

在皇后的命令下, 攙扶着已然陷入昏迷的正武帝,匆匆離開了這裡。

皇后的意思很明顯,正武帝突然暈倒,原因必然不單純, 她懷疑是有人下毒, 所以下命讓禁軍侍衛看住了所有人。

一時間,殿中之人皆是目光驚疑,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暗中在心中猜測到底是誰如此膽大妄爲。

各種雜亂的想法紛紛在腦海中浮現,同時又覺得眼前的一切,彷彿被蒙上了一層迷霧, 心中惴惴不安。

“各位還是稍安勿躁吧, 看看太醫診斷的結果到底如何。”其中一位老大人道。

“是是是,大家還是稍安勿躁。”

能坐在主殿的人, 自然非一般官員,無不是跺一跺腳,朝中就要抖三抖的人物,什麼樣的場面沒見過?

所以殿中很快就恢復了安靜,卻隱隱籠罩着一股不祥的意味。

果然,沒過多久,來了一位太醫院的太醫。

說陛下中毒了,如今中了何毒暫時不明,但皇后娘娘懷疑有人下毒,爲了儘快找出下毒之人,還請諸位大人配合。

不光是主殿,兩個側殿同樣也是如此,整個宮殿很快就被禁軍侍衛和太監們控制起來了。

“難道娘娘懷疑是我們下毒不成?”有那混不吝的官員道。

說這話的不是別人,正是步軍營統領隆畢昇,他算是正武帝親信大臣之一,不是親信也坐不上這個位置。

陪太醫來的人,是太監李順。

也是當年在皇后身邊辦差的順子。

不過今時今日的李順,可不是當年的順子,從他抄手往那兒一站,裡裡外外的侍衛太監都看他的臉色就能看出。

“隆大人又何必這麼說,咱家自然不敢隨便懷疑哪位大人,但陛下確實是中了毒,如今已經移去紫宸殿,由衆位太醫們醫治。娘娘和陛下伉儷情深,這會兒正因陛下中毒之事傷心震怒,誓要查出暗害陛下之人,隆大人又何必沒事找事?”

這一番話說得軟硬皆施,面子是給隆畢昇了,但威脅之意也很明顯。

你再繼續跳,可不敢保證下毒之事會不會落在你頭上,畢竟越跳越惹人懷疑,沒看見其他人都很安靜嗎?

就是不想沒事給自己找事。

隆畢昇臉色一陣變化,最終還是狠狠地瞪了李順一眼,坐了下來。

一見隆畢昇都示弱了,其他人更是不敢妄動。

“咦,衛大人呢?”突然有人道。

一時間,殿中大半人的目光都聚了過來。

“不光衛大人不見了,好像衛夫人也不在了。”

可這個問題卻沒有人能回答這些大人們,只有幾個方纔一直觀察着四處的人才知曉,兩人都是被太監領走了。

只是那會兒人多口雜,沒人注意罷了。

“要起風了。”隱隱有人無聲暗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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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椿,怎麼是你?”

方纔有太監來說,皇后娘娘請她過去一趟。

福兒擡起頭,才發現竟是汪椿。

“你現在還好吧?現在在哪兒當差?”

從大殿的側門出來,福兒發覺到處都被侍衛們把守着,不免就把聲音壓到了最小。

“自打你們走了後,我就去了司禮監……”汪椿用同樣細小的聲音,快速地說了一句,又道:“現在別說這些,你快跟我走。”

福兒心中雖好奇,但也聽從他的話加快了腳步。

“這是怎麼了?不是說皇后娘娘找我?汪椿,你……”說到這裡,福兒的眼神警惕了起來。

一見她警惕眼神,汪椿失笑道:“你想到哪兒去了?確實是皇后娘娘讓我請你過去,這是去坤元宮。”

“坤元宮?”

“幾位小主子都被接進宮了,你到了坤元宮後,就能見到他們。”

此時福兒已經察覺到異常,不禁停住了腳步。

“到底怎麼了?皇后娘娘到底打算做什麼?”

“你別停腳,等到了後,我慢慢與你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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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還不到傍晚,此時天色卻已暗了下來。

北風呼嘯,鉛雲在天上翻滾着,似乎昭告即將到來的風暴。

從被從大殿裡叫出來,衛傅的眉宇就一直緊鎖着,顯然他發覺出了異常。

到了紫宸殿。

殿中異常的安靜,並不像太監所言的太醫院的太醫們都過來了。

衛傅踏進內殿,走到這裡時,他發現爲他領路的小太監,已經不知在何時消失了。繞過一道屏風,衛傅又往裡走了一段路,終於看到殿中的情形。

偌大的龍牀上躺着一個人,皇后正坐在牀沿上,側着身看着牀上的人。似乎聽到腳步聲,皇后轉過頭來。

下一刻,她扔開了手中方纔給那人擦臉的帕子,並極快地坐正了身子。

時隔十年,母子二人就這樣見了面。

中間恍似隔了滄海桑田,又隔了千山萬水。

“母后。”

奇特的,兩人竟十分平靜。

也許是時機不對,也許是終究都成長了,也許是母子間一直的相處都是這種冷淡而自制的。

只有皇后微紅的眼圈,和藏在袖下微微顫抖的手,才能證明她此時內心的不平靜。

“母后,讓人叫我來……”

“你是個聰明的孩子,應該能明白母后的意思。”

皇后的坐姿很端莊,脊樑挺直,下巴微含,面帶淺笑。

這副場景頓時讓衛傅回到了許多年前,每次母后替他做下什麼決定時,都是如此般的模樣。

這讓他不禁擰起了眉,目光移到皇后身後,那個虛弱地躺在那裡的男人身上。

也許因爲燈光並不明亮,又或是皇后的衣衫太過華麗,竟讓衛傅看不清她背後那個人的情形。

“所以——他中毒,是母后爲之?”

不知是不是‘毒’這個字,刺激到了皇后,她肩膀微微顫抖了一下,又挺了起來,微微地點了點頭。

“母后打算——”

知道時間不太充裕,所以皇后並未再耽誤,很快就把自己的計劃大致說了一遍。

“……母后知道你這次進京帶了後手,你等會把人都調進宮來,儘快接手宮裡的戍衛,禁軍副統領段專是自己人,他會幫你。本宮已下命將那些來宮中赴宴的大臣看管了起來,趁着這個機會,你把他們都拿下,着重那幾個管着京中兵力的將領……”

所以皇后的打算就是如此?

藉着正武帝倒下,羣龍無首的情況,先掌控內廷,把那些重要的大臣看管起來,而後逐一擊破,紛紛拿下,有這些人質在手,京三營和步軍營的人自然翻不起風浪。

等豐臺大營駐紮的兵力反應過來時,京城的局面已成定局,反正是衛家人自己打仗,外人也插不得什麼,就如同當年宣王奪位一樣。

事成定局後,不過是龍椅上的人換個人,根本不影響什麼。

可真有這麼簡單嗎?

衛傅一時說不出心中如何感受,非但沒有任何高興,反而覺得有些憋屈。

當然這麼說,似乎有些狼心狗肺了,皇后圖謀這一切,到底爲了什麼?還是爲了他。

可他卻覺得十分憋屈。

他好不容易調試心情,入京賀壽,未嘗沒有做好正武帝與他翻臉,兩人正式成爲敵的準備。

但在他想法裡,兩人即使戰,也是堂堂正正一戰。

而不是像眼前這樣。

“那他怎麼辦?他中的毒是什麼毒,可有治?”

皇后正在訴說自己的計劃,叮囑兒子要着重什麼,先做什麼,完全沒想到兒子會冷不丁地冒出這麼一句。

這句話在空蕩的寢殿中迴響,讓人莫名汗毛一豎。

至少皇后是沒忍住打了個激靈,她突然意識到一件事,在衛傅眼裡,她身後這個男人謀朝篡位,殺了他的父親,才能坐上皇帝的位置。

應該是仇人,有大仇。

對於仇人,自然要先殺後快。

“你——”

皇后雖然沒有說話,但身體已經下意識做出舉動——她微微傾斜挪動了身子,擋在了躺在那裡的那個男人前面。

這一切皇后可能不覺,卻落入衛傅的眼中。

他也不知是該哭還是該笑,他母后到底在想什麼?一方面費盡心機,想幫他奪回皇位,一方面又害怕他趁機殺了那個男人。

此時的衛傅,心中突然有一種明悟。

他突然弄懂了之前一直沒想明白的問題,爲何母后時隔多年才懷上孩子。

也許她內心一直糾結,也許他那個皇叔得到母后心的過程並不順利,以至於兩人至今未曾交心。

於是在母后有孕的同時,也是她該做抉擇的時候了。

她一方面害怕爲正武帝誕下子嗣,傷害到衛傅,卻又不忍讓正武帝落得斷子絕孫的下場。

同時,她內心的執念一直是爲兒子奪回皇位。

幾方原因夾雜,導致了今日一切的發生。

衛傅甚至懷疑,他那個皇叔其實知道這一切的,也許他會中毒,本就是他有意爲之。

“所以母后把我推上了皇位後,打算怎麼辦?母后應該知道,一山不容二虎。”說着,衛傅故意往皇后身後瞧了瞧。

皇后的臉色已經白到了極致。

“你想殺他?”

皇后終於將這句話艱難地吐了出來。

“難道母后不想殺他?若不想,爲何要對他下毒?”

此時事情的發展,完全超出了皇后的預計。

在她的想法裡,她爲兒子鋪好了路,一切都會照着她的計劃那樣,用不了兩日,傅兒就能重新奪回皇位。

等到那時候,她是無顏做什麼太后的,到時紫宸殿會起一把大火,她這個留有污名母后和這個曾經謀朝篡位的男人會一同消失……

現在顯然出現了意外,她的這個兒子比她想象中更恨這個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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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的坤元宮,福兒已從汪椿口中得知了皇后的計劃。

聽完後,她內心十分複雜。

她沒想到皇后會設計這一出,沒想到汪椿後來竟會被皇后重用,安插到司禮監裡去了,更沒想到皇后竟會對正武帝下手。

一個男人,十年了只有你,就不說他是帝王之尊,石頭也該被捂熱了。

可轉念再想想,她又不詫異皇后會做出這種選擇。

她不是皇后,她無法設身處地,可站在皇后的立場,她本是高高在上的皇后,一場大變死了丈夫,被廢了兒子,還被人搶奪,娶做了皇后。

再是高高在上,位於皇后之尊又怎樣,都是被強迫的,還被人放在高位,任人議論。

兒孫都被驅逐出京,看似給兒子留了一條活路,但未嘗不是鉗制她的手段。

所以皇后恨,她能理解。

所以她一心一意,無所不用其極,就爲了給兒子復位,福兒也能理解。

可正武帝呢?

福兒其實知道,衛傅能有今時今日,未嘗不是正武帝有意縱容,所以這注定是個難解的題。

不過福兒知道,如今不是她怎麼想,關鍵是衛傅怎麼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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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能殺他……”

“爲何不……”

衛傅徒然收口,把後面的話嚥了回去。

不管他母后做了什麼,說到底都是爲了他,她再是不可理喻,再是喜歡替人安排,說到底都是爲了他。

他已經不忍心逼迫這個搖搖欲墜的女人了,這是他的母親,生他養他,爲他殫精竭慮的母親。

而且,如果這一切真是這個男人故意爲之,就是爲了逼迫母后正視自己的心,他又爲何要從中插手,幫着外人逼自己人?

想明白這一切的衛傅,突然笑了。

笑得惆悵,笑得感嘆。

皇后被他突來之笑,笑得一愣。

“母后,我已經長大了。”

所以?

“所以這一次,我不能聽從您的安排,我就算要贏他,也要堂堂正正的贏,要讓他親口承認輸給了我,而不是像現在這樣。”

皇后徹底愣住了。

誰知,衛傅話音一轉:“不過當下這種情形,陛下中毒未醒,爲免有人趁機作亂,臣會留在宮中主持大局,還望娘娘代陛下授予微臣攝政之權,待陛下醒來後,臣自會歸權陛下。”

將軍!

你,打算怎麼接招?

衛傅目光隱隱投向皇后身後的那個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