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第19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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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武十年十一月, 新帝冊封原配王氏多福爲後。

由於臨近年關,封后大典實在來不及辦,只能先入主坤元宮, 於明年再舉行封后大典。

事隔十年,福兒這個昔年不過是個小小宮女, 從皇宮走出去,如今再度歸來。而這次歸來, 則是作爲皇宮的主人而歸。

入主了坤元宮的福兒, 面臨着許多事。

儘快掌管後廷各項事宜是其一, 先是臘八, 再是年節, 年節之後還有元宵節, 這幾個節日對皇宮來說都是大節,考驗她這個皇后的時候也到了。

幸虧外有衛傅,內有小喜子、汪椿、胡尚宮、王尚食、陳司膳她們協助,一切倒也進行得有條不紊。

大年初一, 是爲一年之首, 又被稱爲元日。

這一天,衛傅於大朝會之上, 正式改元,年號永泰。

同時,福兒在坤元宮接受衆命婦朝拜。

自然有人質疑,還沒舉行封后大典,按理不該說有皇后的朝賀大禮。

可都說是按理說了, 理向來都是上面人制定的, 上面人說讓你來朝拜,也無人敢質疑。

之前外面一直鬧得沸沸揚揚, 新皇的一紙封后詔書,終於讓一切都暫時消停了。

畢竟皇后的位置雖香,前提是你能拿到,拿不到一切都是白搭。而龍椅上的這位新皇,顯然不像表面上那麼溫和,也是個十分有主意的主兒。

有些人不敢明晃晃和新皇和大勢對着幹,只能暫且按捺下。

料想得到,也許當年在正武帝身上上演的事,也會在衛傅身上上演一遍,皇帝的後宮如何,從來牽扯着前朝,牽扯着大利益,總有人想在上面動心思。

但就如同衛傅對大郎所言,身份地位變了,身邊所處的環境和麪對的人也會變,人生的每個階段都有每個階段的難題,靜心面對就是。

……

福兒一身後服,端坐在以前黎皇后所坐的位置之上,接受衆命婦的朝拜。

以前置身事外,只覺得這個位置好威風,如今她親身坐在這裡,總算明白當初皇后娘娘的感受了。

這一次前來朝拜的命婦裡,多了不少生面孔,排位也與以往有所不同。

不過這些面孔對福兒來說,是熟面孔。

老爺子被封爲定國公,牛大花則是定國公夫人。相對應的,福兒的爹成了定國公世子,她娘趙秀芬則成了世子夫人。

王家人對京城諸家來說是新貴,面有些生,但只看排位,看皇后的態度,就知道這些生面孔的身份。

這其中還有寶寶。

她如今是正兒八經的親王妃,瑞王妃。其丈夫是新皇的親兄弟,所以別看她年紀小,排位卻很靠前。

福兒自然不可能讓祖母和親孃對自己行跪拜大禮,所以不過意思下,就讓宮女把兩人請去了偏殿休息了。

這次的命婦中,還有個福兒的熟面孔,那就是謝玉琴。

……

謝玉琴的心情很複雜。

她雖是早已和衛傅退了親,但這些年一直活在對方的陰影下。

她和衛傅退婚後,祖父謝首輔又當了兩年首輔,就告老了。她也出嫁了,但由於她曾和廢太子有過婚約,再加上當時她年紀也不小了,其實親事並不是那麼好說。

好一些的人家,都忌憚她與廢太子有過婚約,差一些的人家,謝家人又看不上。

反正她退親後,在家中又蹉跎了兩年,才擇了個在通政司當參議的官員嫁了。

嫁給人當續絃。

這位姓施的參議年過三十,病故的原配留下了一個兒子,但對方人品端方,謝家人也考慮再三,還是把謝玉琴嫁過去了。

這些年,她的丈夫從參議,慢慢升遷到右通政的位置,如今是正四品的官銜,所以這次謝玉琴也在朝拜皇后的命婦之列。

早些年謝玉琴的夫家便知道她和廢太子婚約的事,但人既然已經娶回來了,謝玉琴的丈夫又是她祖父的門生,施家人倒也不至於給她臉色瞧。

可後來隨着衛傅考中進士,正武帝對對方的態度越來越曖昧,再加上有流言謠傳衛傅是正武帝的私生子,謝玉琴早先不明白的事,終於明白了。

爲何祖父明明身體還好,也沒有犯下什麼錯誤,卻偏偏選擇告老。爲何當年陛下要她親自去退婚。

也是打從這時候起,謝玉琴身邊的閒言碎語漸漸多了起來,不光孃家人,夫家人也對她頗多微詞。

謝玉琴知道夫家和孃家都是怕退婚的那件事,再度被人舊事重提,牽連上兩家。

孃家隨着祖父的告老,光景早已不如當年,而夫家自然不用說,施家一向處世謹小慎微,怕被牽連也是正常。

這些委屈,謝玉琴都是一個人默默承受的,她以爲磨難遲早有盡頭,萬萬沒想到太上皇竟然把皇位讓給了衛傅。

這下好了,曾經被她退婚的人成了皇帝,曾經被她譏諷不過是個通房的人成了皇后。

而她現在,要跪在下面,給對方行三拜九叩大禮。

現在的謝玉琴,只希望皇后不要瞧見自己,就當她是路邊的花兒草兒的,讓她藏在人羣裡,漏掉她。

可怎麼可能藏得住?

四品命婦謂之恭人,不像五品以下,只能站在殿外,對着殿內行叩拜禮就罷了。而是一撥一撥,數人一排,被人領着進入殿中向皇后行禮。

……

福兒實在被鳳冠給壓得不輕,偏偏她還要保持端莊的儀禮。

期間,她動了好幾下脖子,都被一旁的胡尚宮悄悄用眼神制止了。

胡尚宮見娘娘可能實在難受,忙示意一旁的宮女端了一盞茶來,又親自遞到福兒手邊。

“娘娘,喝些茶。”

福兒接過茶,對胡尚宮感激地笑了笑。

藉着喝茶,她活動了幾下筋骨,由於有胡尚宮的遮擋,倒沒讓人瞧見去。

這期間,命婦的朝拜並未停止,依舊在禮官的唱聲‘跪’、‘拜’、‘起’中,行着大禮。

福兒正喝着茶,眼角瞅到一張熟悉的面孔,不禁偏了偏頭。

“娘娘?”胡尚宮弓着身小聲問。

福兒還想去看,可對方已經跪了下來,自然看不見了。

“沒事,我好像看到個熟人。”

胡尚宮接過茶盞,遞給一旁的宮女後,纔不着痕跡地去看下面的幾個正行着跪拜禮的命婦。

就在福兒認出‘果真是謝玉琴’時,胡尚宮也認出了對方。

她下意識去看了看皇后,誰知福兒卻又收回了眼神,就彷彿自己並不認識這個人。

……

雖然皇后並沒有再看自己,但謝玉琴莫名就是知道皇后認出了自己。

她心裡既慌又怕,以至於朝拜大禮結束後,她跟着其他人一同出了殿都沒自覺。

恍惚中,腳下似乎踩到了什麼,直到自己摔倒,謝玉琴才恍然發覺她是踩到了自己的裙襬。

有宮女扶起了她,並問她有沒有摔傷。

謝玉琴看着一旁其他命婦詫異的目光,羞得面紅耳赤。

“我沒事。”

她強忍着疼,低着頭匆匆走進人羣裡,恨不得一頭鑽進地縫裡。

.

朝拜大禮終於結束了。

但事情並沒有完,因爲宮裡還要擺宴款待這些王公大臣和命婦們。這是一貫的老習慣,所以福兒只能藉着更衣的功夫,歇上一會兒。

十多個訓練有素的宮女擁簇着福兒,爲她摘去鳳冠,脫下後服,又幫她換上一身比後服輕便一些的禮服。

同時爲她打散發髻,重新梳一個稍微簡單的髮髻,換一頂輕的鳳冠。

這期間,福兒什麼都不用幹,坐着讓人服侍便是。

很快鏡子中的人又換了一副模樣,還是依舊的雍容華貴,但沒有方纔全套朝服那般嚴肅。

宮女半跪着給福兒戴護甲時,胡尚宮來了。

胡尚宮先跟福兒說了,等會兒宮筵在哪個宮殿裡進行,作爲皇后的福兒要去哪個宮殿露面,之後自然而然把話題轉移到謝玉琴身上。

胡尚宮作爲在宮裡待了幾十年,歷經三朝的老人,自然不會明晃晃就說謝玉琴如何。

而是以方纔有個命婦在殿外摔了一跤爲引,順勢把謝家以及謝玉琴近十年的近況,都一一告知了福兒。

這就是爲何有人能當尚宮,有人只能當個小宮女的原因。

有些人就是能迅速摸清楚主子的心思,想主子所想,福兒心裡不過剛剛好奇上,胡尚宮就能迅速把她想知道的事遞上來。

不過胡尚宮歲數也不小了,頭髮都白了。

看着比十年前老了不少的胡尚宮,福兒想到當年自己被胡尚宮引着去見皇后,想到在坤元宮外碰見貴妃,她至今還記得甄貴妃鞋尖上那顆光暈吞吐的明珠。

想到當年自己之所以會進東宮,其實和胡尚宮也有些關係,自然而然又想到當年,謝玉琴來東宮退親,輕蔑地說她只是個通房奴婢,衛傅出來護着她的場景。

“時光荏苒,物是人非啊……”福兒感嘆道。

可不是時光荏苒,物是人非?

誰能想到當年她並不看好的一個小宮女,歷經過年,竟然坐上了皇后的位置?

恐怕那位施謝氏也是難以接受,纔會大庭廣衆之下摔那麼一跤。胡尚宮在心裡感嘆着。

宮女來報:“娘娘,尚宮,到時辰了。”

福兒嘆了口氣,在胡尚宮的攙扶下站了起來。

“走吧,去赴宴。”

.

當晚,累了一天的兩人,終於能脫下沉重的衣裳,沐浴後換上清爽鬆軟的寢衣,躺在牀上。

就這麼躺着,什麼也不幹。

懶懶地躺了一會兒,福兒活過來了。

“這皇帝和皇后真不是人乾的,我現在總算明白你那個皇叔爲何要帶着娘娘跑了。”

“怎麼說話的?”

說是這麼說,衛傅卻一點都沒有責怪的神色,他躺的姿勢比福兒更不像話,四肢攤平,一動都不想動。

“我說的是實話嘛,不然人家好好的皇帝不當,扔給你跑了。”福兒側過身來,趴在他肩頭上道。

衛傅側過身來,打了她屁股一下。

“那照你這麼說,皇帝是個苦差事?”

“你是皇帝,那肯定要問你,反正皇后是個苦差事。”福兒道,“你是不知道,今兒我坐在上面,那些個命婦個個偷偷地瞧我,還以爲我沒看出來。”

“人家瞧你是覺得你漂亮,覺得你威風。”衛傅調侃道。

“威風是挺威風的,就是累得夠嗆。”

福兒又抱怨起皇后全套朝服有多沉重,真就不是人穿的。

衛傅笑着看她胡說八道。

說着說着,她突然又來了精神。

“對了,你猜我今兒看到誰了?”

“誰?”

“謝玉琴。”

之後,福兒把看到謝玉琴,以及胡尚宮告訴她的關於謝玉琴和謝家的事,講給了衛傅聽。

衛傅倒不奇怪這件事,因爲他早就知道施嵩的妻子是謝玉琴。

“我聽胡尚宮說她在殿門外摔了一跤,出了個大丑,她是不是害怕我報復她啊,被嚇到了?”

“那你會報復她?”

福兒睨了他一眼:“你把我當什麼了?我報復她做什麼?”

“那當年是誰拿棍子要打人家的?”

“那誰叫她嘴那麼臭!退婚就退婚唄,還跑到門前來說!”

其實事情過去了這麼久,轉頭再來看看,謝玉琴能進宮,肯定是有人默許的。

默許的那個人不用說,自然是正武帝。

反正福兒是挺看不懂太上皇這個人的,你說他這個人壞吧,他確實幹了不少招人恨的事,你說他是個好人吧,他又經常幹那些扎人心窩的事。

就像謝玉琴退婚那事,讓人跑到東宮門前來退婚的是他,轉頭又讓謝首輔告老的也是他。

福兒不懂太上皇,但並不代表衛傅不懂,他那個皇叔是把謝玉琴當成他的磨刀石了。

之後二人再未說謝家的事,又或是謝玉琴,就彷彿這個人只是個過客,不過是想起來了提上一句罷了。

二人又說了些別的閒話,就睡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