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門慶入艙之際,李承泰早將事情告訴了安東尼張慕景李榮久,這幾人一聽趕緊把主船讓了出來。
謝素素主僕出來時,除了掌舵的人外,其他人都已縮入艙內,兩船相接,東門慶先跨過去相候,謝素素嬌怯怯地舉步一邁,忽然腳下一歪,差點跌倒,墨兒驚呼了一聲,東門慶早伸出手去,將她抱過來。謝素素羞得滿臉通紅,嚶嚀一聲逃開,卻是在船上晃了兩晃,站不穩。
墨兒在旁扶住了,道:“小姐日間走的路多了,怕是腳疼。”旁人也不知她說的是實情,還是在掩飾。
謝素素進艙後,東門慶先吩咐李承泰燒一鍋熱水來,然後才入內來,用小爐煮茶,茶最消食,謝素素奔波了一天沒吃東西,見到了茶肚子便叫,墨兒忙捂住自己的肚子道:“哎喲,墨兒失禮了。”她雖然也餓了,剛纔這聲肚子叫卻是謝素素的,但她還是攬在自己身上。
東門慶暗讚道:“好丫鬟!”便吩咐李承泰去弄些食物來。
墨兒道:“我幫忙去照看一下,有一些東西我們小姐吃不得。”
她出去後,艙內便只剩下兩人,謝素素有些拘謹,東門慶卻落落大方,斟了一杯溫清水請謝素素潤喉,又問她別來之事。
聽東門慶問起這個,謝素素的眼睛便有些紅了,哽咽着將自己在家裡的遭遇都說了。有道是家醜不可外揚,東門慶一聽她連這個也跟自己說,心裡對一些事便有了數,等聽她說到是自己決定逃跑時,心中更是驚訝,謝素素彷彿看出他神情有異,道:“我做出這樣輕賤的事,你是不是也看不起我了?”
東門慶道:“這怎麼能叫輕賤?若是換了我,也要跑的。”
謝素素低了頭說道:“你是男子,我是女子,怎麼相同!女兒傢俬逃,便是yin奔!我自知我這麼做後,便會爲世人所輕賤!”
東門慶道:“我的眼光看法,常與世人不同!世人愛的我未必愛,世人所輕未必非我所重,若我是凡夫俗子,這會怕仍躲在泉州老老實實地讀書備舉,不會下海,不會去日本,更沒機會來到泉州!而小姐也見不到我了。”
謝素素聽了這話,之前含着憂慮的眼睛便放出了光彩來,東門慶又問她逃跑之後的遭遇,謝素素一一道來,語氣可比方纔平順得多了。東門慶聽完後笑道:“小姐雖然勇敢,可惜涉世不深,不知外面世界的複雜。幸好這次遇到了我,要不然就不可想象了。”
這時墨兒已端了熱水、糕點進來,見他們仍在說話,放下之後又出去了,東門慶請謝素素先用膳,卻取了毛巾,用熱水燙了,輕輕脫下她右腳的鞋子來,見一隻又白又嫩的腳丫有三四處腫了,心道:“雖不是小腳,長得倒也漂亮。”
謝素素的腳其實是蠻小的,只是和纏足女子比起來就顯得大而已。東門慶在泉州風月場中,三寸金蓮見得多了。至於沒纏足的大腳也不是沒見過,但大多是僕婦農婦之流,其腳粗陋醜鄙,令人掩目不忍觀看。似謝素素這般標緻的天足,東門慶倒還真是少見,與之相比,松浦綾子的腳略顯豐滿了些,且松浦綾子的小腿較短,腿腳相襯,自膝以下便顯得不夠好看,至於歐陽豔豔雖然雙腿修長,但以習舞之故,腳的線條便泄出幾分內在的力量來,有些剛氣外露,不如謝素素的腳來得柔美。
東門慶不敢以手指觸碰她的肌膚,只隔着褲腿兒托住她的腳踝,以熱毛巾裹住,這毛巾又熱又燙,女孩子家的腳又敏感,何況走了半日的路又腫又痛,一被裹住登時覺得痛、快交加,謝素素忍不住哎喲的一聲叫了出來。東門慶沒料到她會叫,微微一驚,身子往後一仰,座船輕輕一蕩。
座船外,李承泰和徐海伏在最近的一艘船上偷聽,眼見舟蕩,而聽呻吟,把李承泰聽得心癢難搔,把徐海聽得暗中嫉恨,咬着牙對李承泰說:“明明是落到我手中的人,如今卻讓他爽快去!”話說得極爲小聲。
李承泰也悄悄笑道:“有什麼辦法,他是老大!”
徐海道:“我聽你們說,海賊的規矩,誰搶到的女人歸誰,老大想要也得贖買,或者我們自己獻上去,老大看不上會發回來,看上了也得給賞賜——其實也是買!怎麼咱們這個老大就不守規矩呢?”
李承泰道:“咱們慶華祥的規矩與別家不同。我們不是專門做海賊的,平時只要保得商隊平安,不搶不掠也有薪俸拿,打了勝仗論功行賞,得有總舶主下令,才幹搶劫的,要是沒得到命令就搶劫、殺人、**,都是要問罪的,要是因此而壞了商號大事,喂鯊魚都有份。搶到了錢財人口,得先報上去然後再論功賞下來。像這位謝小姐,她家長輩是我們慶華祥要結交的人,這種人就算落到你手裡一百次,你也得將她當菩薩拜,動不得的。”
徐海嘆道:“還是海上的規矩好!慶華祥的規矩,太拘人!”
李承泰笑道:“那你就去你叔叔那裡啊,他那裡自由。”
徐海問:“那你爲什麼不去?”
李承泰笑道:“我在這裡呆得挺好,去那邊幹什麼?慶華祥雖有不少規矩,但都定得有道理,只要不犯規矩,總舶主其實也不算太嚴厲。”
徐海想了一下,便問:“我叔叔的勢力和慶大哥的勢力,誰大?”
李承泰道:“現在說不準,不過三五年後,肯定是總舶主的勢力大!這是滿東海的人都知道的。”
徐海哦了一聲,暗自尋思,卻聽舟內又傳來微微一聲嬌吟,這次卻比上次輕得多了,但靜夜之中,隱約仍能察覺。
原來東門慶以熱毛巾給謝素素裹了腳,等最熱的那陣熱氣散去後,又以乾毛巾裹住爲她按摩,見她腳背光潔,一時失神,竟用上了伺候戴巧兒時練出來的手段,肌膚相接地揉弄起來。
這個時代閨閣女子的腳豈是輕易碰得的?腳被外姓男子碰到,那離失貞也不遠了。方纔隔着條毛巾,還算是有塊遮羞布,這時肌膚相親,在家從來沒近距離接觸過異姓男子的謝素素便幾乎失控,要想掙扎,卻又隱隱不願。
墨兒在外頭聽得不對,趕緊輕呼了聲:“小姐,怎麼?”這句問叫做故問,似在問實爲提醒。
謝素素聽到墨兒的聲音,回過身來,慌忙縮腳,將東門慶推了一把,東門慶順勢跌坐,謝素素慍道:“我敬公子是君子!所以不避暗夜處一室之譏,誰料公子如此輕薄!將素素當成什麼人了!”
東門慶忙致歉道:“小生一時失手,絕非有意,請小姐見諒。”
謝素素別過臉去,兩人無話,舟內登時有幾分尷尬。
東門慶便要尋些話來打破這靜默,道:“小姐,明日我便命船隻掉頭,保護小姐回餘姚去,如何?”
謝素素一聽,又啜泣起來,道:“我上次回去,本身並無失德之事,也被祖父嫌棄,何況這次是自己私逃?公子若要送我回去,不如就在這江中推我下水,了結了這性命,也勝過去念慈庵受那一生一世的苦!”
東門慶問:“那小姐意欲何往?”
謝素素道:“我一個待字閨中的弱女子,一離開謝家,便如樹沒了根,水沒了源,天下雖大,卻不知哪裡是我的去處!”
東門慶道:“那不如我先給小姐找個地方安頓,再想個辦法,讓謝老爺消了氣,然後再送小姐回去,如何?”
謝素素道:“要讓我祖父消氣,只怕甚難!”
東門慶笑道:“我就怕小姐不開出題目來,只要是小姐開出題目來,東門慶不管它再有多難,一定能設法辦到!”
謝素素便不說話了,艙外墨兒又叫了一聲:“小姐?”東門慶便站起來告辭,讓她放心休息,走出艙門,看了墨兒一眼,調戲道:“好丫頭!就是不識風趣!”
墨兒道:“閣老派系、方伯府內,都只知道尊重二字,不知風趣是什麼。”
東門慶罵道:“你個丫頭嘴倒刁!這裡可不是閣老府、方伯第!你才從狼口虎吻中逃出來呢,現在在我的蛟龍船上,就一點都不怕麼?”
墨兒是在相府中養成的氣派,在謝亙等面前表現得畏懼,對府外的人,哪怕是達官貴介也都視若等閒,這時雖然作客舟中,卻半點不怯,道:“我們主僕二人雖然落難,但只怕小人,不怕君子,只怕匪徒,不怕秀才!”
東門慶忍不住莞爾,摸到身上有一包銀飾,便送給了她,自己到別的船上歇息,命李承泰過來掌舵看船。
墨兒入內來陪謝素素,兩人雖然親密,但謝素素想起方纔的事情,見到她也有些心虛。
艙內自有一些軟被,又有東門慶留下的貂袍,墨兒鋪弄好了請謝素素安歇,謝素素拉她一起睡,忽若有若無地罵了一聲:“多事!”
墨兒道:“小姐要罵我,十年後不遲。只怕那時你就不罵我了。”
謝素素羞得滿臉滾燙,伸出手指點了點墨兒的額頭,道:“我什麼時候罵你了?你聽錯了!”翻過身去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