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平二年五月間,雒陽皇宮裡傳出天子駕崩消息,舉國哀傷。
國喪期間,西園禁軍統領、上軍校尉蹇碩懷着對劉宏的忠誠,欲遵照劉宏意願,尊劉協爲帝,因此與十常侍張讓、趙忠等輩合謀,欲誅殺大將軍何進。
蹇碩原本就是宦官出身,張讓、趙忠等人與他也算親近,數人謀劃一番,便假借商議立嗣之事,請大將軍何進入宮商議,言辭中隱隱帶有屈身求之知意。
要知道何進雖說擔任大將軍一職,統帥舉國上下百萬兵馬,但是在皇宮之內,卻無法調動一兵一卒,畢竟西園禁軍皆是蹇碩心腹,就算是擔任禁軍中校尉職銜的曹操、袁紹等人,沒有蹇碩手令也無法調動麾下禁衛。
而如今何進可謂正是人生得意之處,又見蹇碩令人傳來的口訊中暗指投靠於他,擁護劉辨爲帝,何進更是得意,也不細想請便欲赴約。
雖然那何進只是一個無謀的匹夫,靠着妹妹何美人受寵才坐上這大將軍職位,不過他麾下文武中,卻有諸多見識廣遠的人,他們一眼就看出這是蹇碩【欲擒故縱】之計。
何進一聽面色大駭,心生疑竇,此時,與何進素有交情的蹇碩麾下禁軍司馬潘隱前來報訊,說是暗暗調動禁衛埋伏於皇宮之內。
何進聽罷勃然大怒,令人連夜出城,憑大將軍虎符調集京郊御林軍五千,一面叫袁紹、曹操等人爲將,誅殺蹇碩,一面又引荀攸、鄭泰等三十餘員大臣,闖入皇宮,雷厲風行決議立嗣之事,不給蹇碩任何應對時間。
蹇碩顯然沒有預料到何進竟然膽大包天,撇下他在天子劉宏靈柩前立劉辨爲太子,等他反應過來時,滿朝文武已經承認了劉辨的太子之位。
當第二天的太陽再次升起時,皇宮之內屍骸遍地,西園禁衛與京郊御林軍,這兩支原本同爲護衛雒陽的軍隊,卻在權利的促使下,不得不自相殘殺。
此時皇宮內的血腥,比起陳驀入宮刺殺之時有過之而無不及,尤其是夜裡士卒們嘶聲力竭的的喊殺聲,令唐馨兒主僕二人徹夜難眠。
就在這時,陳驀點起一盞燈臺,依着殿門旁一根廊柱擁劍而坐。
不知怎麼,唐馨兒的心神忽然安定了下來。
第二天一早,她早早便醒了,或許是因爲昨夜的廝殺聲吵到了她,或許是爲了別的,她的臉上猶帶幾絲疲倦神色,頗有幾分別樣姿色。
等她走到殿門前一看,卻見陳驀依舊保持着昨夜的姿勢,擁劍坐在殿內,不由得,唐馨兒的心中萌生一種異樣的感覺。
忽然,她好似察覺到了什麼,在陳驀尷尬的目光中,走到他身邊,俯下身細細嗅了嗅,隨即皺緊了雙眉,低聲說道,“昨日……你殺人了?”她依稀從陳驀身上聞到幾絲血的味道。
面對着唐馨兒清澈無瑕的眼神,陳驀猶豫了一下,說道,“有幾個傢伙想闖入殿內,被我殺了……”
侍女翠紅詫異地望了一眼陳驀,隨即輕輕推開門小心翼翼地望外張望,剎那間,她的臉上露出了濃濃驚駭神色,連聲說道,“小姐,小姐……”
狐疑之下,唐馨兒順着侍女所指望外望去,愕然看到殿外躺滿了遍地屍體,西園禁衛、京郊御林軍,何止上百。
望着唐馨兒那慍怒的神色,陳驀低聲說道,“我只殺了三個,那些是他們自相殘殺!”他也不知道自己爲何要辯解。
唐馨兒愣了愣,用歉意地目光望了一眼陳驀,隨即低聲說道,“殺人終究不好,若是早知昨日有此禍事,我等應當躲起來,那些兵士搜不着我等,自然會離去……”說罷,頓了頓,嘆了口氣說道,“你且洗漱一番,小紅,替他準備熱水,今日我便去懇請娘娘,求娘娘讓我出宮拜祭雙親……”
雖說唐馨兒很想履行承諾,將陳驀送出宮外,但是如今光景,何美人如何會放心叫她離開?畢竟她是未來的太子妃,是自己數年前邊早已內定的兒媳,更別說是在成婚前夕。
連續過了數日,唐馨兒纔得到何美人傳來的口諭。
何美人並沒有應允唐馨兒出宮拜祭雙親的事,只是同意讓她派心腹侍女代替出宮,待成婚之後、風波平息,再來彌補這事。
唐馨兒明白,這是何美人的好意,她無從辯解,想來想去,她只有讓侍女翠紅代替她出宮祭拜雙親,代她將陳驀送出城去。
當一切置備妥當時,已經到了五月下旬,雖說大將軍何進早已誅殺了蹇碩,然而宮內氣氛卻仍然那般緊張,原因無外乎張讓、趙忠等輩僥倖逃過了一劫。
倒不是何進不想誅殺這些官宦,而是張讓等人見勢不妙,依附了何美人。
按理來說何美人也不會包庇這些宦官,要怪就怪如今何家在洛陽的勢力太過於鼎盛,見張讓等人投靠自己,意氣風發的何美人便將他們從何進的手中保護了下來,畢竟宮內除了她以外,還有劉宏之母董太后,何美人需要這些宦官來時刻注意那位西宮太后,嗯,是太皇太后。
畢竟有些時候,雖說能用權利辦到一些事,但是對於名聲來說終究不好,極爲看重何家名聲的何美人需要一些能夠處理這些事人,而張讓等人,便是最好的人選。
在此後數日中,東宮何美人因爲權力之事與西宮董太后相惡,董太后雖說是先帝劉宏之母,然而卻無多少實權,手下又無多少能人,被大將軍何進遣送河間,害死於半途。
至此,洛陽皇宮內何家一支獨大,蓋過其餘。
正所謂禍起蕭牆,這話絲毫不假,因爲何美人的婦人之見,從而導致張讓等輩僥倖逃過一劫,但是此舉顯然是養虎爲患,要知道張讓等人可不是什麼善男信女,他們只是一些無德小人。
什麼叫無德小人?
那便是白天還對你推心置腹、表達衷心,夜裡卻思忖如何將你除掉的傢伙!
或許也不怪張讓,畢竟,雖說何美人原因保全他們,但是大將軍何進卻日日思忖如何將其連根拔除,爲了活命,張讓等十常侍商議一番,準備搶先下手。
那一日,唐馨兒獨自一人坐在殿內望着窗外發呆,一直到了傍晚時分。
他,走了呢……
那個年紀比自己還小上一兩歲,卻膽大包天,敢於獨自一人闖入皇宮刺殺當今天子的歹人……
潁川黃巾,陳驀!
他現在應該已經離開皇宮了吧?
他會去哪呢?
難道又回去了那妖女身旁?
一想到那名叫做張素素的妖女,唐馨兒的眼中便露出了幾分厭惡之色,但是在厭惡之餘,她也有幾分好奇,幾分羨慕……
在遇到那名膽大妄爲的刺客之前,唐馨兒無法想象堂堂男兒之身竟然會心甘情願憑藉一個女人驅使,憑對方一句話,他不惜沾滿鮮血,不惜與整個大漢朝廷爲敵。
“陳……驀……”
如果他沒有遇到那個妖女,或許他不會殺死那麼多人吧,或許也不會成爲人人唾罵的刺客……
等候日落西山,侍女翠紅回來了。
“送走了麼?”唐馨兒問道。
“嗯!”侍女點點頭,說道,“按着小姐的囑咐,奴婢將那些護衛支開之後,才讓他從車內出來,奴婢敢肯定絕對沒有人看到。”
“那就好……”唐馨兒幽幽嘆了口氣,目光不由地望向殿內其中一根廊柱,眼神中隱隱帶着幾分失落。
因爲在這近兩個月中,他每晚都是擁劍坐在那根廊柱下歇息的……
但是現在……
望着唐馨兒失落的神色,侍女猶豫了一下,低聲說道,“小姐既不想他回到那個妖女身邊,爲何要助他離開皇宮?奴婢倒是以爲,他的武藝不錯,不如留他在宮內擔任護衛,最近宮內局勢不穩呢……”
“他有心離去,妾身又何必強人所難……只希望他聽得妾身一句勸,早早離開那妖女……”
“哦!”
說話間到了夜晚,唐馨兒簡單吃了一些飯食,早早便要歇息,忽然聽到宮內喊殺聲大作,而且那陣廝殺聲越來越近。
也不知發生了什麼事,心神大亂的她下意識望向殿內的那一根廊柱,卻發現那裡空空如也,不由得,她的眼中露出幾分別樣的失落。
就在這時,侍女翠紅匆匆從殿外跑了進來,急切說道,“不好了不好了,御林軍殺進宮了,不明緣由,見人就殺,小姐快躲躲吧!”
御林軍?
唐馨兒愣住了,那不是大將軍何進麾下兵馬麼?
爲何要殺入宮內?而且不明緣由見人就殺?
唐馨兒當即便想到前幾日的禍事,回想起那滿苑的屍骸,心中驚懼,畢竟她只是一個弱質女流,六神無主地在殿內來回走了半天,也不知究竟該躲到哪裡,想來想去,她只有跑到殿門處,窺視外邊動靜,想弄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正如侍女翠紅所言,片刻之後,一大批手執火把的御林軍如潮水般涌入皇宮,於各處放火,又封鎖門庭,闖入各處宮殿,但凡見到宦官,不問緣由,就地誅殺。
期間又有不少西園禁衛,見御林軍闖入皇宮,殺機頓生,爲報數日前之仇,與御林軍殺到一處。
“殺!爲大將軍報仇!”
“袁校尉有令,但凡閹官,不論大小,就地誅殺!”
唐馨兒隱隱聽到那些御林軍的喊聲,直聽着她心神一震。
大將軍何進竟然被害了?
在細細傾聽下她才逐漸明白過來,原來張讓等人爲了活命,搶先下手,假借何美人口諭請何進入宮赴宴,而何進如今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意氣風發,見是妹妹相召,也不起疑,不聽手下勸告,獨自來到宮內赴宴,卻不想被區區幾十名西園禁衛所殺。
剛擔任司隸校尉的袁紹一聽此事,暗暗惱怒何進不聽自己建議、養虎爲患,當即點起五千御林軍殺入宮內誅殺張讓,期間遇到的宦官,無論大小,盡數斬殺,從而又引發了西園禁衛與京郊御林軍之間的第二次自相殘殺。
然而宮內宦官中也不乏頭腦靈活者,見到這場禍事,紛紛逃入東、西苑皇室女眷寢宮,或是挾持嬪妃,或許是尋求庇佑,那些御林軍一見,便四處闖入宮殿,一番屠殺下,也不知傷了多少無辜女眷,死了多少無辜宮女。
即便是素來端莊從容的未來太子妃唐馨兒,在見到那陣響徹震天的喊殺聲後卻顯得六神無主,露出一副驚懼神色,她原以爲何美人會派人過來保護她,但是很遺憾,就連何太后如今也是自保不暇,哪裡還顧得上她?
又驚又懼之下,唐馨兒也不知從何處找來一柄短劍,握在手中,渾身顫抖地與侍女翠紅躲在殿門後。
忽然間,殿門被推開了,唐馨兒隱約見到一名禁衛踏入殿內,因爲心中實在太過驚恐,又被對方身上血腥氣味影響,以至於她手一哆嗦,下意識地將短劍刺了過去。
“叮!”短劍硬生生刺在對方胸口,但是卻詭異地響起一聲金戈交擊之聲,鋒利的短劍,竟然無法傷到對方分毫。
完了!
唐馨兒萬念俱焚。
就在這時,她耳邊忽然傳來一個極其熟悉的聲音,似乎眼前這人對於她的做法感到十分疑惑。
“唔?”
聽着那熟悉的聲音,唐馨兒猛地擡起頭來,銀牙輕咬紅脣,一直勉強壓抑的淚水終於奪眶而出,一頭撲到對方懷中,不住地哭泣着。
這名御林軍正是去而復返的陳驀,在離開皇宮之後,他便回到了張素素身邊,但是心中卻隱隱有種不祥的預感,於是去而復返,到了皇宮外一打探,卻發現大批御林軍正殺出宮內,四處放火,偌大皇宮火光沖天,喊殺聲陣陣。
於是,他便趁亂混入了皇宮,途中有不少御林軍見他一身禁衛鎧甲,相繼對他展開攻擊,畢竟西園禁衛和京郊御林軍如今可算是結下了深仇大恨。
但是陳驀卻無暇顧及這些,一連殺了數人將對方震懾住後,便抽身脫離戰局,趕在那些御林軍與西園禁衛之前緊趕慢趕朝着唐馨兒寢宮趕來,卻沒想到剛踏入殿內,卻遭到了唐馨兒的[襲擊]。
唔,姑且算是襲擊吧,雖說那股力道實在是弱地嚇人,又沒有任何殺意,僅僅是爲了自衛恐嚇對方,以至於陳驀壓根就沒有察覺到。
哭了片刻之後,唐馨兒的情緒逐漸平靜下來,以至於她對自己剛纔的失態感到十分尷尬,面頰羞紅,不敢擡頭看陳驀。
唐馨兒又氣又羞地暗暗責怪自己剛纔竟然如此失態,但是不知怎麼,有他在身邊,她詫異地感到十分安心。
“你不是回去了麼?”
“嗯!”
“那……爲什麼又要回來?”
“誰知道呢!”
聽着他那略帶揶揄的玩笑,唐馨兒連帶着耳根都羞地通紅,既想狠狠瞪他一眼以表示自己的不滿,卻又不敢擡頭望他。
這時,陳驀那過人的耳力注意到那陣喊殺聲越來越近,遂輕輕拍了拍唐馨兒肩膀,低聲說道,“我暫時不會走的,所以……可以先放開我麼?”
這句似曾相識的話,無疑讓唐馨兒倍感羞澀,下意識離開陳驀懷抱,心口一陣猛跳。
不過陳驀可沒閒情去欣賞眼前麗人的羞澀,轉身大步走向殿外,沒走幾步,卻被唐馨兒一把拉住。
“你……你去做什麼?”
陳驀愣了愣,低聲安慰道,“放心,我不會離開……”
“我不是那個意思,”唐馨兒握着陳驀的右手搖了搖頭,猶豫一下,低聲說道,“別……別再殺人了……殺人,終究不好……”
望着她那懇求的目光,陳驀點了點頭,低聲說道,“我儘量……”
當那些舉着火把的御林軍殺到殿外時,他們依稀見到殿外站着一個人,身穿禁衛甲冑,擁劍而立,當即殺了過來。
只見陳驀眼神一凜,手中寶劍一頓,竟然連帶着劍鞘頓入地面青石中,隨即雙手往腰間一摸,各自摸出四柄寒光四射的短劍,信手一揮,八柄短劍伴隨着數聲慘叫,轉眼間奪走了八名御林軍士卒的性命。
這些御林軍士卒何曾看到過如此絕技,呆呆站在原地,面面相覷,不知所措。
“鏘!”
在那些御林軍驚駭萬分的目光中,陳驀拔出地上寶劍,信手一揮,黑色的勁氣在地上劃出一道長長的劍痕。
隨即,只見他手握利劍,眼神冷冽地注視對面的御林軍士卒,沉聲說道,“此乃太子妃寢宮,誰敢放肆?!”
說話間,他身上釋放出極其強大的氣勢,那黑色的戾氣猶如風暴般席捲庭苑,期間好似隱隱有猛獸咆哮,電光閃爍。
“越此線者,死!”
一時間,數百御林軍士卒,無人敢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