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一炷香的時辰,在雙軍尚未交鋒之前,呂布手中的方天畫戟,已經飽飲了關東諸侯數員大將的鮮血。
繼上黨太守張揚部將穆順之後,冀州刺史韓馥部將吳刈、豫州刺史孔伷部將馮闊、河內太守王匡部將毛珞、東郡太守喬瑁部將許垠、兗州刺史劉岱部將章次、後將軍南陽太守袁術部將齊顧等相繼死於呂布手中。
其實這也沒什麼,畢竟沙場廝殺哪有不死人的,但關鍵是,這些位將軍竟然沒有一個人能夠迫使呂布挪動哪怕一步。
換句話說,呂布不必藉助馬力、甚至不必移動身位便將諸侯那些位將軍盡數斬落馬下,這着實令人費解。
衆所周知,騎兵之所以比步兵強悍,其中有大部分原因應該歸宿於他們胯下的戰馬,對於武將也是如此。
戰場之上,武將分騎將與步將兩種,有些武將騎術相當高超,只要給他一匹戰馬、一把銀槍,即便千軍萬馬也只能任憑他馳騁,但是這類武將一旦失去了戰馬,戰鬥力會變大打折扣,因爲他們早已習慣了在戰馬上作戰;反過來說,也有些武將因爲體格、或是其他的原因無法騎乘戰馬,常年與麾下士卒憑藉一雙腿浴血奮戰,若是有朝一日這類武將騎馬作戰,他們的實力或許還不如在平地。
就拿陳驀來說,如今的他便無法稱爲一名騎將,因爲陳驀在平地上所能發揮出的實力,要比他在馬背上強勁地多,但是,出身幷州的呂布顯然是一位騎將。
作爲一名騎將,殺敵憑藉的是高超的騎術與精湛的武藝,但是事實上,呂布根本就沒有動用胯下的嘶風赤兔,從始至終都沒有。
當呂布又一次地朝着那各路諸侯的大軍勾動手指時,關東聯軍近十萬兵馬、上百部將已經沒有一個人再敢出陣與呂布單打獨鬥,因爲先前的犧牲的讓他們徹底明白,兩者間的武藝根本就不在一個檔次,即便逞強出陣,也無非是送死而已。
在衆人矚目之下,呂布獨自一人策馬在陣前,傲視眼前各路諸侯大軍,靜靜感受着偌大戰場的鴉雀無聲,那是何等的威風,別說其他人,就連陳驀也被呂布那股豪情所震懾。
當然了,最令陳驀震驚的,還是呂布那份對於自己的自信。
不,應該是自負!
武藝高低尚在其次,兵刃懸頭猶面不改色,至少陳驀辦不到,畢竟關東諸侯派出的將軍,都是各地的驍勇之將,即便有些武將或許尚未感悟命格之力,但是論起陣前鬥將,就算是陳驀恐怕也難以應付。
而呂布不同,他對自己的武藝相當自負,偌大天下,只有一個人能讓他認真對付,那個人叫董卓!
“關東武夫,不過爾爾!”
這是呂布出陣以來所說的第一句話,語氣中沒有任何的嘲諷、也沒有任何的奚落,平淡地彷彿是在陳述即成的事實,甚至於還稍稍帶着幾分失望。
但是這句話對於關東武人耳中,卻顯得格外刺耳,彷彿是一柄鋒利的鋼刀扎入他們的口中,一個個面紅耳赤、羞愧難當。
什麼,大軍掩殺?
要知道漢朝尊崇儒術,推崇禮法,文人有文人的禮節,武人有武人的規矩,分毫也亂不得。
但凡兩軍交鋒,多半要陣前鬥將,一員猛將單槍匹馬在前,麾下士卒吶喊助威在後,這是一種振奮士氣的手段。
當然了,這只是武人之間慣用的手段,對於儒將、謀士而言可用可不用,畢竟,誰也沒見過兩支軍隊中的謀士提着寶劍拼死搏鬥的。
鬥將之前必須通名,需要報上官職、軍職、姓甚名誰,然後再行開打,雖說看着迂腐,但確實有這麼一個規矩。
即便在廝殺當中也有規矩,但凡舉槍射箭,當要叫號提醒對方,所謂的“敵將看槍”、“賊子看箭”指的便是這個,應着[爲人光明磊落]、[明人不做暗事]的規矩,但凡注重武德的武將,沒有一個人會在沒有提醒對方的前提下,對着人家後背放冷箭,哪怕對方是逆臣、亂黨。
這都是規矩。
除此之外,就算在打掃戰場、收割戰果的時候也有規矩,最常見的就是割首級換取軍功,畢竟古時也曾發生過虛報戰功的種種事蹟。
但是要知道,那些被割下的頭顱在上報戰功之後可不是隨處丟了了事,除了罪大惡極之輩外,最後還得讓人縫到那具屍體上,安土下葬,這都是武人所謂的[死者爲大]。
但凡鞭撻屍體、戳棺掘屍等事,在世人眼中簡直就是慘無人道,也難怪張素素如此痛恨皇甫嵩,畢竟這位戰果赫赫的老將軍在某些方面確實做地太過了一點。
言規正傳,眼瞅着呂布輕而易舉將己方派出的大將一一斬殺,各路諸侯又氣又怒、心急如焚,近十萬兵馬被呂布區區一人震懾住,這若是傳出去豈不是要讓天下人恥笑?
但是要讓他們仗着己方兵馬遠超對方當即揮軍掩殺,這種沒臉沒皮的事他們也做不出來,畢竟都是一方刺史、一地太守,誰叫大漢朝是禮儀之邦呢?
這種時候,即便是明知道送死,也要繼續派人上去,保不定有人能打贏呂布呢?
其實他們也知道這個希望十分渺茫,但是至少可以消耗一下呂布的體力啊,若是體力耗盡,管他千人敵、萬人敵,一名士卒就能輕輕鬆鬆將他腦袋割下來。
當然了,這種可能性比之前的還要渺茫。
但是不管怎麼說,關東諸侯心中也是憋着一口氣,他們不信偌大天下會找不出一個能與呂布分庭抗衡的猛將!
可問題是,即便各路諸侯有這個心思,但是他們麾下的部將可不是那麼想的,一個個都把頭埋低,縮着腦袋不敢出聲,生怕主公叫自己上去送死。
反過來說,諸侯們內部也不是鐵板一塊,誰會願意叫自己的部將上去送死,讓其他人坐觀成敗呢?袁紹不就是有句名言麼,[可惜我上將顏良、文丑二人未至!得一人在此,何懼來將!]
但說實在的,誰知道他麾下顏良、文丑二將此刻在不在軍中?
最終,還是北海太守孔融派出了自己僅有、也是北海城中僅有的一員猛將,武安國。
孔融是朝野聞名的儒士,早年間多少也受到過黨錮牽連,又因性格剛烈、脾氣耿直,以至於官途十分坎坷,何進權傾朝野時,他因彈劾官僚、外戚貪污一事被何進嫉恨,故而辭官,待去年董卓把持朝綱時,又因廢帝一事與董卓言辭激辯,先行貶職、隨後被調派到北海一帶,擔任北海郡守。
衆所周知,北海在青州境內,自從張素素在青州放出豪言後起,此處黃巾死灰復燃,董卓將孔融這一位文人墨客派到北海,分明是不安好心。
當然了,也幸虧孔融只是位文人,又有名望,否則早已被董卓所殺,畢竟對於剷除異己之事,董卓向來不會手下留情。
別看黨人幾乎每時每刻都在抨擊朝政,但是當國家危難時,率先站出來的,也是這些曾經飽受甘苦、坎坷的黨人,孔融、陶謙、韓馥便是其中之一,可以說,如果沒有他們,單靠袁紹、曹操二人,是無法讓聯軍達到如此聲勢的。
說實在話,聯軍這十餘路諸侯中,恐怕沒有幾個是真心爲漢室社稷着想的,他們當中有些人多半打着自己的小算盤,若要說只爲大義毫無私心,孔融算一個,陶謙算一個,眼下的曹操和孫堅算一個,除此之外,其他諸侯究竟爲公爲私,恐怕也只有他們自己知道。
武安國,恐怕多半是抱着必死的決心來到了呂布面前,這從他的眼神中能看得出來,至少陳驀對此非常瞭解,因爲曾經在芒碭山時,陳驀望向孫堅的眼神,便如同現在的武安國一樣。
但是,呂布並不是孫堅……
“北海武安國,請!”提着兩柄鐵錘,武安國抱拳行了一禮。
“唔!”呂布微微一點頭,算是還了禮,雖看似張狂,但是以他來說,他確實給了武安國足夠的尊重,至少這份尊重在此之前的武將一個都沒有享受過。
“鐺!”
“鐺!”
武安國力氣不弱,揮舞着兩柄鐵錘卻不見有任何吃力,只聽風聲呼呼,不難想象這鐵錘若是落在人身上,那到底會是一個怎樣的景象,雖說陳驀在腕力上也不弱,但是卻無法做到像他那樣。
“鐺!”
武安國憋足了勁道的一錘,被呂布擋住了,胯下赤兔馬微微一晃,再次站穩了腳跟。
“僅此而已?”呂布淡淡說了句。
剎那間,武安國面色漲紅,咬緊牙關輪圈鐵錘,一下又一下地砸向呂布,看得出來,他的武藝確實要比之前的穆順等人更甚一籌,就連一身戾氣也比他們濃厚,那灌注戾氣的鐵錘,就連陳驀感到一陣心怵。
但是很奇怪地,呂布卻沒有向之前那樣一招解決對手,反而一味地防守着。
當真是滴水不漏!
很難想象當呂布的畫戟與武安國的鐵錘相撞時,被彈開的竟然是後者。
足足揮舞了半柱香,武安國額頭頻頻冒汗,顯然是有些吃不消了,就在這時,呂布畫戟一轉,“嗤啦”一聲挑飛了武安國的一隻手,隨即淡淡說道,“念你心存一死與呂某交手,呂某不欲殺你。方纔我已手下留情,你卻不明好歹,還欲與呂某糾纏,故而取你一臂,作爲教訓,回去吧!”
一句話說得武安國面紅耳赤,捂着左臂傷口,神色複雜望着呂布,期間眼神頻頻變換,似乎是想與呂布拼命,但是最後,他還是撿起自己的斷臂黯然撥馬回頭,因爲他很清楚,他與呂布之間的差距實在太大了。
整個戰場沒有任何取笑武安國,其一是因爲他已經盡到了自己的本分,儘自己全力去挑戰呂布的極限;其二,他的對手實在是太強大了,能活着回來已經是僥倖,又如何強求其他?
而繼武安國之後,已經沒有人敢再次出陣應戰呂布,雖說武安國是活着回到了軍中,但是對武人而言,那樣的活着,與死去幾乎沒有多大差別,失去了一隻手臂的他如何再征戰沙場?充其量他一家老小或許會感到幾分僥倖與慶幸,不必再日夜惦掛出陣的丈夫、兒子或是父親。
袁紹、袁術、王匡、張揚,這些位諸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卻沒有一人派出自己得力的部將,連帶着他們軍中士卒的士氣也是大減。
望着那些諸侯懦弱的模樣,呂布輕蔑地搖了搖頭,淡淡說道,“十萬兵甲,男兒僅一人乎?”眼下之意,聯軍內除武安國外,其餘都是怕事女流之輩,這句話在地位、階級分明的大漢朝,絕對是最惡毒的奚落,沒有之一。
話音剛落,呂布突然聽到聯軍後陣傳來一聲震天般怒吼。
“待我老張前來殺你!”
吼聲震天、中氣十足,就連呂布也微微露出了幾分凝重,細細瞧去,見對面軍隊一陣騷亂,隨即有一員豹頭環眼、燕頷虎鬚的大漢策馬從軍中竄了出來,手持長矛,急速衝向呂布,走身戾氣濃厚彷彿鬼撒一般。
這種程度的戾氣,呂布只在自己的副將陳驀身上看到過。
“來將通名!”呂布擡手喝道,因爲他第一時間意識到,對方並非善與之輩。
“我乃燕人張……翼……德!”
來將一邊策馬狂奔,一邊大吼通名,來勢洶洶,馬速何其之快?第一個字時還在對面陣前,到最後一個字落下時,那將手中長矛早已狠狠壓向呂布。
正是前些日子把陳驀打地重傷的張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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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鐺!”
一聲巨響,面對着張飛的天生神力,即便是呂布胯下的良駒嘶風赤兔也不禁後腿一屈,險些跪倒。
“吱嘎,吱嘎……”
張飛的蛇矛與呂布的畫戟死死頂在一起,這是純粹的腕力比拼,就連二人手中精鐵打造的兵刃也在這兩股力道的比拼下逐漸彎曲。
“閣下便是張飛?!”呂布咬牙沉聲問道,期間,他的雙手青筋繃緊,即便是他也感到了幾分吃力。
看得出來,單論臂力,張飛要穩勝呂布一籌。
“便是老張我!”大吼一聲,如同響雷,張飛猛地一震蛇矛攤彈開呂布畫戟,雙手持矛再一次狠狠劈下。
蛇矛還沒落下,那巨大的勁道如同疾風般吹地呂布髮束凌亂無比。
“鏘鏘鏘!”
繼續數擊碰撞,二人各逞所能,但是二人四周的地面卻遭了秧,一時間,黑色勁氣亂竄,在堅硬的泥石地面上留下了道道劃痕,攪地面目全非。
在二人身旁,一深一淺兩股戾氣互相碰撞,糾纏在一起,彷彿隱隱間有兩頭兇惡的猛獸正撕咬在一處,一頭正是張飛本命命格,【朱厭】;還有一頭,毫無意外便是呂布的命格,【窮奇】。
雖說與呂布不長不短的相處了一段日子,但是陳驀從未見過呂布的本命命格,當然了,武人的命格,那是命根子,本來就不是可以隨意炫耀的玩意,要知道一旦被人獲悉你的命格秘密,就意味你的性命有一半被捏在別人手中,何其兇險?
正如董卓對呂布的描述那樣,呂布的命格【窮奇】,那是一頭似虎又似牛的兇獸,通體火紅,彷彿赤焰,頸後有黑色鬃毛,直至背部,肋生雙翅,眼神兇惡不似善類,蓄勢待發、擇人而噬,極具攻擊性,可以說是陳驀見過的所有命格中最兇惡的命格,身上的狂暴氣息甚至比九嬰還要兇殘。
當然了,那是陳驀沒有見過自己刺殺董卓那晚所展現出的貪狼魂獸,因爲那時他一度失去了意識……
或許,只有像張飛這樣的萬人敵,還能迫使呂布施展出真正的實力,那會整個戰場十萬人馬彷彿都看傻了眼,愣愣地盯着陣前那兩人走馬戰成一團。
矛來戟往,張飛與呂布之間的戰鬥,顯然不是方纔那些可以相提並論,畫戟蛇矛揮舞間,那道道黑色氣流彷彿羣蛇般亂竄。
突然,張飛一頓蛇矛重重頓在地面,只聽轟地一聲,數丈之內地面盡數龜裂崩壞,隨即下陷。
【裂地!】
“嘶!”呂布胯下赤兔馬果然不愧是良駒,不需主人指示,當即踏着飛濺的泥土碎塊騰空而起,落到坑外。
“哪裡走!”張飛大吼一聲,手中蛇矛一揮,竟然劈出一道清晰可見的半月形黑色氣浪,隨即策馬趕上,手中蛇矛重重掃向呂布。
眼看着呂布即將被那道黑色氣浪斬中,卻見他眼神一凜,竟然伸出左手,握拳迎上那道氣浪,竟然硬生生將它擋下,只見那道黑色氣浪停滯在呂布左手手背前方震動不停,卻無論如何也無法撕開呂布【剛體】。
一時間,那如同鋸鋼般的聲音響徹整個戰場,令人倍感牙酸。
隨即,只聽呂布一聲低喝,那道黑色氣浪竟然被他強行折轉方向,而且速度更快,去勢更兇,朝着張飛迎面而去,而此刻的張飛提着蛇矛早已衝到呂布不遠處,哪有提防,被打地正着,幸虧他剛體純熟,但是不管怎樣,硬生生受到了自己奮力一記也不禁讓他一陣頭暈目眩。
等到張飛恢復知覺時,呂布的畫戟早已近在咫尺,就在張飛暗叫不妙之際,忽然間,呂布的表情一變,在正要攻擊張飛的瞬間收住身形,勒馬側身一閃。
千鈞一髮之際,彷彿有一股無比狂野的疾風從呂布身邊襲過,險險擦過他的身體,割斷了幾絲頭髮。
“……”呂布皺眉轉頭過來,神情複雜地望着地上一道極長極細的劃痕,彷彿是一柄巨刀留下的痕跡,順着這道痕跡,他看到在諸侯聯軍陣前,策馬立着一位身旁綠袍、赤面長髯的武人。
方纔便是這個傢伙揮刀阻止了自己?在那麼遠的地方?
呂布的眉頭再次皺起,感受着涌動在那將四周的滯住氣息,眼中的凝重之色越來越濃。
“閣下何人?”
只見那將表情冷漠倨傲,微眯雙目,一撫長髯,手提青龍偃月刀目視呂布,眼神中帶着幾分意氣,似乎對呂布心存不滿。
“河東男兒,關羽、關雲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