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雍的問題實際上也是很多朝臣的問題。
他們不知道爲什麼郭鵬會關注起氣候問題,並且還因爲氣候問題搞起了大運河工程。
如此巨大的工程,耗時耗力耗錢,這些錢拿來給大家發福利不好嗎?
非要用在這種事情上。
郭鵬素來不想和羣臣解釋這些目前解釋不清楚的事情,氣候變遷,小冰河期之類的事情,這個時候的人們很難理解。
但是有些時候不解釋也不行。
尤其在這種單獨和臣子相處的時候,不解釋的話,多少有點不近人情。
所以認真的想了想該怎麼解釋,郭鵬緩緩開口。
“因爲我曾經看過一些前朝記錄,說先漢時,長安地區周邊桃花燦爛,每到春暖時節,長安城周邊就開滿了桃花,非常燦爛,美麗,可是時至今日,長安城周邊已經沒有了桃花的蹤跡。
我曾以爲是戰亂導致長安城周邊的桃花被毀,但是我派人去調查之後才發現,不是因爲戰亂被毀,而是現在長安地區根本種不活桃樹,因爲天冷,桃樹活不了。”
郭鵬緩緩踱步道:“所以我就覺得疑惑,爲什麼先漢的長安可以活桃樹,到現在卻活不了桃樹?現在桃樹只能在更南邊的地方生長,而不能活在關中,這其中到底是什麼原因呢?
我南征北戰的時候便察覺到,越往北,越冷,越往南,越暖,我就在想,南北之間的冷暖之別,是否是導致這一問題的原因,春秋時也有人提出,橘生淮北則爲枳,橘生淮南則爲橘。
爲什麼,同一物種,生在淮北和生在淮南就完全不同呢?爲什麼?我想了很久,覺得或許就是冷暖之別造成的,當初我征討袁術從淮北進攻淮南,便覺得一河之隔,兩地冷暖大有不同。
過了淮河,越是往南,則越爲暖溼,而到了淮北,則覺得較之淮南顯得更爲乾燥,寒冷,然後,我就覺得,先漢時的長安周邊,是否也和如今的淮南一樣暖溼呢?”
聽到郭鵬的這番論斷,顧雍便覺得十分驚奇。
“這……這個方面的問題,臣從未想過,只是臣也清楚,江東的暖溼,絕非幽州上谷郡可以相比,乃至於中原都不能與之相比。”
“所以啊,先漢時期能長在長安的桃樹,現在卻活不成,這是否說明,現如今,整個華夏大地上的氣候,較之當初已經冷了不少呢?”
郭鵬又拋出一個結論。
這讓顧雍覺得驚奇、荒謬、聞所未聞,但是細細一想,卻又覺得莫名的有可能。
“因爲糧食生產需要溫暖的氣候,而陛下覺得現如今的氣候比先漢時要冷,於是陛下認爲這會影響糧食產量?”
“對,我就是如此擔憂的。”
郭鵬點了點頭。
顧雍皺眉道:“可是糧食產量年年上漲,農業稅收即使在陛下減免稅收的情況下,也是逐年增多的,這不正好說明這兩件事情之間的影響並不大嗎?”
郭鵬不認同這樣的說法。
“之所以糧食產量上漲,農稅上漲,是因爲現如今耕地的數量和朝廷掌握的生產人口的數量也在不斷增長。
人越多,地越多,則產量自然上漲,如果人越多地越多產量卻降低了,現在感到憂慮的,難道會只有我一人嗎?”
顧雍覺得郭鵬說的很有道理,他竟然無言以對。
“雖然糧食產量不斷增高,但是這是因爲耕地數量不斷增多,耕地數量增多的同時,人口也在增長,勞動力固然增加,可是勞動力也要吃飯,吃飯的人也多了。
量大,消耗的也大,總體來說,危機依然很大,一旦真的讓這種寒冷的氣候影響了糧食收成,又會發生什麼樣的事情呢?所以,大運河就是爲此而存在的。”
郭鵬緩緩開口道:“朝臣都認爲我修大運河主要是爲了更好的控制江南與河北,震懾不臣,這只是其中一個原因,我不至於爲了這樣的理由開動一個百萬人的大工程。”
顧雍覺得也對。
皇帝再怎麼想要更好的掌控江南,也不至於爲了這個目的動員百萬人花費很多年的時間和無數金錢修一條大運河。
這條大運河在皇帝看來必然是非常重要的存在,所以纔會不惜巨大的代價而建設。
“而且就算氣候影響不大,大運河的存在也能充分調動江南富裕的糧秣支援中原,及時平抑物價,不至於讓百姓黎庶爲了糧食價格上漲而感到恐慌,這也是大事一件。”
說到這裡,顧雍就感覺自己已經明白的差不多了。
雖然皇帝的主要理由聽上去有點意外,但是細細一想,顧雍覺得可能性還是有的。
就算不爲了那個過於天方夜譚的氣候變冷的說法,爲了朝廷更好的掌控佈局江南和河北,還有利用各地豐沛的物資平抑其他地方的物價這樣的事情,大運河的存在也是很有必要的。
而且如此廣闊的工程,跨越空間的界限,其意義完全可以和始皇帝的長城相提並論。
始皇帝是千古一帝,而當今皇帝陛下未嘗就不能觸碰一下千古一帝的名頭。
無論是文治還是武功,當今陛下都不會輸給始皇帝和漢武帝。
始皇帝有長城,當今陛下有大運河,漢武帝有驅逐匈奴,當今陛下有驅逐鮮卑全據大漠之功,更有吞併西域之功業,把中原帝國的國土推進到了前漢所不能達到的地步。
可謂是在兩代帝王的基礎上繼往開來,把中原帝國的高峰又往上推了一個層次。
推進到了一個他們自己都感覺略有些不可思議的地步。
後世帝王若想要追上當今陛下的功績,也不知道要做出何等功業才能與之匹敵,首先總要掃平四方蠻夷才行,否則,就不算。
剩下的還有很多很多,反正顧雍是想不到的,他覺得郭鵬已經做到頂了,至於他是否有更多的想法,顧雍猜不出來。
不過這也無所謂,想來當今陛下已經不是很在意這件事情了。
從他的言辭之中,顧雍只能感受到他對未來的憂慮,對未來國事的擔憂和預見,言辭之中只有國事,沒有自己。
他已經不太在意自己的功績,而開始在意國家的未來了。
拋開這位陛下喜歡發動政治風暴清洗羣臣這樣的黑料,他是個非常盡職盡責的優秀帝王。
成爲皇帝之後,他沒有在私人享受方面做出什麼出格的事情,而是事事考慮到國家。
除了他非常喜歡權力這個明顯的黑點之外,其他的幾乎找不到什麼黑點。
說他好大喜功吧,他也很愛惜民力。
他屢次發動對外戰爭,卻沒有造成漢武帝那種【海內戶口減半】的悲劇,反而讓魏帝國的人口蒸蒸日上,達到了七千萬的層次,開始直追八千萬的層次。
說他殘暴嗜殺吧,他也很在乎民生。
他不斷縮減農稅比例,不斷減輕農稅,甚至取消人丁稅,不斷降低生產力的主體組成——農民這一羣體的生活壓力。
從他嶄露頭角開始,他的治下沒有發生過一起農民起事,沒有發生過一件因爲農民活不下去揭竿而起的事情。
生活方面,他也沒有什麼特殊的舉措。
他不像始皇帝和漢武帝那樣追求極致的享受,大興土木營建宮室,或者廣納天下美人讓自己享用之類的。
他的後宮只有六個女人,目前還病死一人,只剩五人,也絲毫沒有增加的跡象。
在這方面,人們普遍認爲當今陛下的簡樸作風簡直有點不像個皇帝。
在私下裡爲人方面,個人生活作風方面,當今陛下的簡樸生活是世所公認的。
他甚至不允許地方給他上貢品。
他想要什麼就讓內廷宦官出去採買,自己承擔成本,而不願把這個成本轉嫁給百姓。
顧雍自己也試圖把揚州特產的一些水果和海鮮之類的上貢給郭鵬讓他享用,被郭鵬一頓斥責,說不允許再這樣做,否則他會生氣。
洛陽皇宮也是前漢時代修繕完畢的,最先享受的是劉健。
劉健退位以後,郭鵬就沒有再次修繕皇宮宮殿,出了後花園和溫泉離宮,也就沒有修建什麼用來休閒玩樂的宮殿,這方面的耗費非常少。
各種意義上來說,郭鵬都是個不錯的皇帝,如果不是對權力抓的那麼緊,那麼努力的折騰羣臣,他的名聲一定非常好。
要是他能和羣臣和睦相處,大家和和氣氣,什麼事情都商量着來,不要損害士族和豪強的利益,羣臣有什麼需求只要簽字蓋章就好。
如此一來,他一定是天下鼎鼎的大明君、仁君,廣爲後世傳唱。
將來他在位的時期一定會被評價爲四海澄清八方來朝的頂破天的盛世。
可惜啊,可惜啊。
皇帝偏偏掀起那麼多次政治風暴,不是擺明了告訴後人自己治下吏治腐敗人心不古,不是擺明了告訴後人自己的王朝帝國非常不得人心嗎?
那麼多人和你作對,你也和那麼多人作對,錯的肯定是你,不是那麼多人。
殺士人,殺豪強,動輒連坐數萬人,大家不感到恐懼纔怪了。
你的名聲能好纔怪了。
唉……
顧雍是真的爲郭鵬感到可惜。
當然,郭某人自己是不可能爲此感到什麼可惜的,他不在意個人享受的原因可不是爲了讓臣子們感到放鬆。
相反,他讓自己不痛快,本身就是爲了給臣子們找不痛快的。
臣子們要是痛快了,他這個皇帝不痛快不就顯得毫無意義了嗎?
想要痛快當皇帝,可以啊,啥也別管,吃喝玩樂,把權力交給其他人,那一定很快樂,但是王朝會不會覆滅,就不好說了。
只可惜臣子們永遠不會這樣想。
顧雍當然也一樣。
郭鵬本想現在就去一趟交州看看情況,但是考慮到自己的行程不宜太遠,且身邊也沒有足夠的軍隊,貿然遠行並不妥當。
郭瑾到底只是監國太子,而不是皇帝,郭鵬這邊一邊巡視,一邊也在不斷地處理政務。
這次就比上次北伐要好,這次抵達什麼地方,就地召集地方官員處理政務——
你們也別給我送奏本了,咱們直接開個大會專門解決問題,也讓這些本來一輩子都沒有機會見到皇帝長什麼模樣的地方官員們好好兒的看看皇帝長什麼樣子。
郭鵬每到一個地方就開一場大會,讓當地說得上話的行政主官都來參加,一起討論問題,把一些緊要的事情、大事都拿出來,直接在皇帝面前講,皇帝直接給你處理。
這還真就省了不少官員不少事兒。
一路從北往南,郭鵬不斷的處理國務,平均一天也能處理兩百件左右的國務。
他感覺自己越來越向朱元璋看齊了。
郭鵬這一回南巡最遠到了臨海郡,在臨海郡吃了一頓海鮮,見了張遼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