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四百八十 對錯之間

小商小販撐不住了還能當做是日常情況,因爲日常也有一些小商小販準備不足生意不好從而關門歇業,這很正常。

但是大盛酒家不是什麼小商小販。

這是安南都護府選擇首府在寧彌城時的第一家開業酒家,對於整個寧彌城來說都是很有意義的。

幾乎可以作爲寧彌城繁盛商業的一個縮影。

雖然時至今日,大盛酒家已經不是寧彌城最豪華、最昂貴、菜色最好的酒家,但是大家依然認爲大盛酒家是一種象徵。

現在這個象徵倒了。

其實對於這個象徵的倒閉,司馬懿也知道一些內情,不完全是經濟危機的鍋。

這個酒樓掌櫃的兒子不學無術,總是從官方辦設的學校裡逃學,還因爲自己家裡有錢,所以喜歡私下裡賭錢。

賭錢這個事情在魏帝國是嚴厲禁止的。

郭鵬極爲厭惡賭錢之舉,所以魏帝國明令民間不準賭錢,不準設賭場,否則必將嚴懲。

有設賭場的看規模大小,規模較小的全家發配運河、蜀道工地上做苦力,規模較大的直接沒收家產、主犯斬首、家屬充當苦力。

這個政策推行之初,財政部官員有幾人上表給郭鵬。

他們稱賭博是難以禁止的事情,自古以來盛行於民間,驟然禁止,恐引發民間抗拒,徹底執行較爲艱難,成本也很高。

所謂堵不如疏,可以設官方賭場,又能疏導民間情緒,還能穩賺不賠,賺錢進入國庫之中,則國庫充盈,豈不美哉?

郭鵬看了這些官員的奏表,大怒,下旨斥責這幾名官員。

天下初定,百姓家中不過小有積蓄,賭博動輒傷筋動骨,以小有積蓄之家如何應對賭博之無底洞?

稍有不慎,必然家破人亡,賭棍不值得同情,他們的家人何其無辜?

還官方賭場!

讓國庫裡充滿家破人亡者的血淚,難道是值得榮耀的事情嗎?

你們於心何忍?

郭鵬發火,財政部官員噤若寒蟬,再也沒有人提出反對意見,於是這個政策就貫徹下去,魏帝國全面禁止賭博。

前漢時期遺留下來的賭場全部拆毀、夷平,大量收繳民間賭具,縱火焚之,又規定持有賭具者違法,需要罰錢、鞭笞、坐牢。

命令下沉到每個行政村、鄉,各地村長、鄉長都行動起來,廣泛宣傳賭博的危害,號召大家抗拒賭博,鼓勵舉報私下裡賭博者,一經查實,立刻予以獎勵。

賭博者則需要受到嚴懲、連坐,並且基本上都要去做苦力,就算運氣好得到特赦,也要遷移到邊地居住,不準返回原籍,所以舉報者無需擔心遭到報復。

一時間,舉報者甚衆,被查出來私藏賭具、私設賭場者數萬人。

郭鵬嚴令各地官員將政令貫徹到底,嚴令中央官員到場巡查、指導,堅持將每一個犯禁者都給懲處。

於是那段時間裡,人人謹慎小心,賭棍匿跡,魏帝國幾乎再也看不到任何賭場、賭具和賭徒。

但是這種深藏於人類基因之中的本能,還真不是那麼好遏制的,嚴刑峻法震懾一時,震懾不了一世。

延德初年,天下初定,大家都沒什麼錢,加上嚴刑峻法,賭博成風的漢末習俗被一舉掃除。

隨着時間推移,約在延德八年九年間,天下承平,帝國盛世初見端倪,郭鵬不斷給民間減稅,增加農民收入,使得民間逐漸變得殷實起來。

人一旦達成保暖,就會多出許多不太好的想法,賭博就是其中一種。

以小博大的刺激、一夜暴富的傳說,極大地刺激着人們的神經,讓人們不由自主的沉迷進去。

只要接觸過一次,贏了一次錢,就難以抗拒那樣的誘惑,就算輸了,也會相信自己還能再贏,不斷地把自己的身家砸進去,乃至於賣兒賣女死不悔改。

儘管魏帝國官方對於賭博零容忍,一旦發現立刻嚴懲不貸,但是架不住人多錢多欲望多場子多。

有些人甚至躲到山裡面辦私人隱秘賭場,想要去,必須要有可靠的人介紹,否則決不讓去,彼此之間嘴巴極爲嚴實。

延德九年九月末,兗州泰山郡博縣曝出一起私人賭場事件。

起因還不是人爲告發,而是這幫賭棍不敢在平地上設賭場,怕被告發,於是不知死活的上山私設賭場。

賭了好幾個月都沒有問題,他們就放鬆了警惕,結果就在某一日,他們的隱秘賭場被山上的熊摸到了,兩隻熊活活咬死七八個賭棍,剩下的驚魂未定的跑回去求救。

村長和村裡的教官立刻帶着村民自衛隊浩浩蕩蕩持械上山抓捕殺人熊,殺死殺人熊的同時,一舉戳破了他們私設賭場的事情。

這件事情發生之後,影響極大。

兗州刺史郭瑞被郭鵬斥責,泰山郡守被罰俸兩年,博縣縣令、當事鄉長、村長被罷官,活下來的賭棍們全被拉出去當了苦力,僥倖活下來的賭場辦設者被斬首,家人被罰做苦力。

一罰到底。

之後郭鵬意識到民間賭博之風有死灰復燃的跡象,便下令全國範圍內開展大規模上山掃蕩私人賭場的行動。

還真別說,除了殺死一大批猛獸之外,還真就發現了幾百個私人賭場,又狠狠地殺了一批腦袋,充實了工地上的苦力。

延德九年年末的這一波大掃蕩之後,民間賭博之風爲之一清。

但是這種事情就和掃蕩貪污腐敗是一樣的,一波一波的,永遠別想一勞永逸。

但是郭鵬認爲,不管這樣的事情是否死灰復燃,都絕對不能在官方層面上予以認同。

某些擊穿社會道德底線的事情,一旦承認,不管這樣做對於國家經濟有沒有好處,對於降低犯罪率有沒有好處,都將成爲國民精神道德層面的傷疤。

有些堅持想要持續下去很難,但是一旦放棄,就像是大壩垮塌,洪水漫延,帶來的影響之深遠絕不是那麼簡單的事情。

不承認,不同意,要治罪,哪怕它還是暗戳戳的存在,只要官方認定它是錯的,法律有制裁它的條文,那麼社會上所有人至少都會保留一個最基礎的認知——

不管嘴上是否承認,但是心底裡都知道,這樣做是錯的。

尤其是認知不清的幼年兒童、少年人,這些代表着未來的人羣,他們也會認爲這是錯的——不管他們會不會犯錯,這是錯的。

如果爲了降低犯罪率或者減輕行政負擔,乃至於爲了經濟而放寬限制,予以合法化,本身就等於官方認定這樣做是對的。

法律所認定的對錯之間,給所有人帶來的,不僅僅是看上去那麼簡單的影響。

所以這樣的事情雖然存在,卻不被容許,只能在夾縫中生存,見不得光,見不得世面。

當然,它的確存在着。

在安南都護府,在司馬懿的眼皮子底下,它就是如此的存在着。

儘管上任以來,司馬懿也主導搗毀了五六次私設賭場的行動,賺了一波政績,但是對於某些比較特殊的情況,他倒也有點爲難。

比如大盛酒家的這件事情,掌櫃陳酒之子陳香不學無術,不愛讀書,染上了賭博的惡習。

一開始還是小賭,後來變成大賭,把自己的零用錢賭光了不說,還想方設法從父母那邊騙錢去賭。

陳酒平日裡非常繁忙,沒什麼時間管教兒子,陳酒的妻子對兒子比較縱容,總是給他很多錢,讓他去玩樂,哪怕知道他在賭,也沒有責罰他,只是讓他小心一點。

結果某一天,賭場的人找上門來,說陳香一日之間在賭場裡輸掉了四十八萬錢,讓他們還錢。

陳酒大驚失色,連忙找到了陳香,一問之下得知是真的,還得知妻子長期幫着陳香隱瞞此事,還不斷給他錢,結果釀成如此大禍。

“那又怎麼了?反正你那麼有錢,給他就是了!”

陳香振振有詞,完全不覺得自己做的是錯的。

陳酒大爲惱火,直接拿棍子痛打陳香,妻子阻攔,被他一起痛打,差點沒把兩人打死,然後喘着粗氣告訴賭場的人自己沒錢,讓他們滾回去,否則就報官,讓他們掉腦袋,做苦力。

誰知賭場的人根本不怕,說讓他去告,他們根本不怕,他們有關係,就算事發也不怕。

橫豎找幾個小弟頂罪。

給足他們撫卹金,好好贍養他們的家人,保他兒子讀滿五年書能參加科舉考試,還給路費,橫豎幾年苦力,運氣好還能活着回來。

而他們家就不一定了,陳香被告發賭博,肯定也是要去做苦力的,運氣好回得來,運氣不好就回不來。

陳酒中年得子,就那麼一個寶貝兒子,兒子要是沒了,那麼大的家業留給誰?

難道想等這個兒子死了然後再納妾再生一個?

你生得出來嗎?

橫豎就是一個意思——光腳的不怕穿鞋的,老子連不要命的小弟都有,你呢?

陳酒怒不可遏,揮着棒子把這幾個人趕了出去,然後喊來醫者給妻子兒子治傷,自己黑着臉想辦法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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