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琰的臉色通紅,厲聲道:“先父在時,就讓我忍,現在他人走了,大姐當家,還是要我忍,難不成我謝琰堂堂世家子弟,身負大才,就活該這樣一輩子受氣?要是受別人氣也就罷了,現在連收拾個劉裕都不讓,以後難不成還要讓我成爲他的手下?”
謝道韞搖了搖頭,冷冷地說道:“你以後若是想掌軍北府,讓劉裕這樣的人爲你效命,現在就必須要忍。因爲,你要忍的不是劉裕,而是皇帝。”
謝琰的臉色一變,看向了司馬曜的方向,只見他眉頭深鎖,卻是跟一邊的支妙音一樣,對場中的局勢一言不發,謝琰訝道:“大姐這樣一提醒,我倒是才發現,真是怪事,皇帝怎麼會這麼沉得住氣?劉裕這樣公然挑戰他的權威,他居然都不下令將之拿下?”
謝道韞嘆了口氣:“瑗度啊,你是謝家的優秀子侄,天姿過人,若不是被急躁的情緒和憤怒遮住了雙眼,又怎麼會看不出這問題的所在呢?”
謝琰喃喃地說道:“是啊,我怎麼會沒想到呢。看起來皇帝,似乎是想借劉裕之力,借北府軍之手,來平衡世家大族了,絕不僅僅是跟會稽王的兄弟之爭。”
謝道韞點了點頭,眼中閃過一絲神芒:“劉裕這次的準備,可謂滴水不漏,他應該早就想到郗超會親自下場,在格鬥之前就拋出了黑手黨,也點出了黑手黨通過田契來控制世家,繼而控制天下的精要所在,皇帝不可能不給觸動,現在的他,已經把頭號大敵,從司馬道子身上,轉到這些世家身上了,因爲只要是繼續依靠世家,無論是在朝堂還是在軍隊,都不是自己真正掌權,都需要對其妥協讓步,只有劉裕這些全無根基,出身底層的草根,纔會對皇帝的恩賞從心底裡感激,繼而對他死心踏地。”
謝琰咬了咬牙:“可是我們跟各大世家都商量好,這次要壓劉裕,至少,不能讓他繼續在軍中立足,不然的話,他們是不會支持我重掌北府軍,驅逐王恭的,要是我們現在不這樣做,那他們會如何看我們?父祖輩們經營了數十年的跟世家間的關係,有付之東流的可能。”
謝道韞喃喃地說道:“以前是世家天下,掌控一切,所以從大父大人開始,就得由經入玄,拋棄我們謝家幾百年的家學,去跟那些世家爲伍,這才爭取來了大伯父北伐鄴城,迎回玉璽的機會。可是現在,天道輪迴,世家的力量在衰弱,我們這代人還可以勉強維持,可是子侄輩,已經後繼無人,無法掌握軍隊,上有皇帝想要奪權,下有劉裕這樣的人崛起,再抱着那些舊日的世家聯盟,只有死路一條。是時候作新的決定和選擇了。”
謝琰的眼中閃過一絲寒意:“大姐,你跟我說實話吧,那個什麼劉裕說的黑手乾坤,是不是真的存在?你對這個組織,瞭解多少?”
謝道韞的眉頭一皺:“瑗度啊,你怎麼也信這個。若是劉裕說的是真的,那你父親都是這組織的一員,他難道沒有告訴過你這事嗎?”
謝琰嘆了口氣:“他連北府軍都不肯交給我,寧可讓幼度爲帥,死後也沒把謝家掌門給我,而是給了大姐你,即使真的有這個組織,他也不會向我透露的,大姐,我這個兒子,是不是讓父親太失望了?”
謝道韞微微一笑,拍了拍謝琰的肩膀:“瑗度,不要胡思亂想,你是我們謝家這一輩中文武雙全的佼佼者,唯一的弱點就在於脾氣有點急,相公大人讓幼度掌軍,不是因爲他的才能超過你,而是因爲他更加穩重,也許你不知道,相公大人多次在我面前稱讚過你,說若不是淝水之戰前你堅持開戰,不願退兵,也許就沒那戰的勝利了。”
謝琰的眼中閃過一絲喜色:“大人真的這樣說我嗎?”謝琰自幼被謝安嚴格管教,還真的是一讚難求。聽到謝道韞這樣說,甚至連眼眶都有點溼潤了。
謝道韞點了點頭:“你要知道,我們謝家是一個整體,相公大人對你有些過於嚴格,也是要考慮到各房子侄之間的平衡,如果強行把一切權力交到你手,有可能會讓兄弟離心,各房生隙,那我們謝家多年來崛起所最寶貴的家族團結,就不復存在了。所以,相公大人對你的安排,也是對你的一種鍛鍊,他對你,是抱有極高的希望的,要不然,也不會要我掌管謝家的同時,全力爲你奪回北府軍的帥位了。”
謝琰激動地點着頭:“好,好,你這樣說,我就放心了。那這麼說,我們謝家這回要跟別的世家拉開距離,順着劉裕?”
謝道韞微微一笑:“不是順着劉裕,而是順着皇帝。”
主看臺之上,司馬曜的眼中光芒閃閃,周圍巨大的聲浪震動着他的耳膜,讓各處的軍士們聲嘶力竭的彈壓之聲,都消失不見,他扭頭看着身邊的支妙音,低聲道:“妙音,你有什麼想說的嗎?”
支妙音幽幽地嘆了口氣:“我想說的是,陛下這時候應該當機立斷,下令赦免劉裕和慕容蘭,然後以國賓之禮將慕容蘭迎入驛站,再當衆宣佈由劉裕擔任宮城中的直閣將軍,掌握宮衛。”
司馬曜的臉上閃過一絲驚愕:“什麼,你居然作這樣的建議?劉裕這樣公然對抗朕的命令,讓朕的顏面何存?他這樣跟那個從你手中搶走他的燕國公主就這樣卿卿我我,你居然能忍受?”
支妙音閉上了眼睛,深深地吸了口氣,平復了一下自己的心情,當她再次睜開眼睛時,聲音已經變得平穩:“陛下,爲君者,不可以因爲憤怒而作決定,爲將者,不可以因爲仇恨而攻戰,有三個理由,讓你必須作這樣的決定。作爲您的子民,我支妙音,必須把個人的感情放在一邊,對您獻上正確的建言。”
司馬曜點了點頭:“那妙音你說,哪三個理由要朕這樣決斷,說得有理,朕就依你言而辦,如果不能說服朕,那今天,就是劉裕和慕容蘭的死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