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之後,建康城,簡靜寺,夜。
劉裕坐在寺外的一處密林之中,一襲夜行黑衣打扮,眉頭深鎖,面前的火堆上,烤着一隻肥雞,而劉穆之手裡拿着一隻雞腿,另一個胖手則拿着一個刷子,從身前的一個裝滿了蜜糖的罐子裡,不停地蘸取着糖稀,在那肥雞的身上刷來刷去,一邊刷,一邊吃得滿嘴流油,笑道:“寄奴啊,如此人間美味的蜜汁烤雞,你就一點興趣也沒有嗎?”
劉裕輕輕地嘆了口氣:“明天王恭就要開刀問斬了,今天是救他的最後機會,我可沒有心情吃你這隻雞。”
劉穆之勾了勾嘴角:“你要我在這裡放煙聯絡妙音,自己卻又是在這裡,只怕連你自己,也沒有想好要不要去求情吧。”
劉裕沒有回答,只是用手中的樹枝,撥弄着那火堆,幾根燃燒的木柴翻過,火星四濺,讓那烤雞的身上,都騰起幾縷青煙。
劉穆之把手中的雞腿上最後的兩塊肉給吃掉,然後把那骨頭扔進了火堆之中,他看着劉裕的臉:“其實,理智告訴你現在不能去救王恭,不然就是與黑手黨爲敵,但你的心裡,卻忘不了當年他對你的恩情,想要保他一條命。你需要有個人說服自己,所以,你纔會找上我,對吧。”
劉裕長嘆一聲:“胖子,還是你瞭解我,如果換了十年前,我一定會不假思索地去救王恭,可是現在,我猶豫了,因爲我知道,救了他會影響我以後的大業,但如果不救他,我這輩子的良心,怕是過不去這道坎。”
劉穆之淡然道:“王恭如果願意讓你救,上次就會跟你走了,他之所以留下來等死,是因爲他寧可痛痛快快地死,死得轟轟烈烈,也不願意苟且偷生,這是他這樣的士人,名士的驕傲,也是他們的宿命,你挽回不了。當年西朝時,嵇康明明可以低頭求生,卻選擇了在天下人面前受刑,也是同樣的心態。所以,竹林七賢裡,只有嵇康的名聲,超過其他六人,而這,就是名士的追求。王恭就是這樣的名士,不求長命百歲,但求名垂青史,而現在的結果,也是他所希望的。”
劉裕咬了咬牙:“比起在荊州起兵的殷仲堪,桓玄他們,王恭起碼是真正爲了治國平天下的理想,他這樣的人死了,而心懷私念的殷,桓卻可以全身而退,天道何其不公啊。”
劉穆之勾了勾嘴角:“荊州兵馬在殷,桓的帶領下,雖然打敗了新佔豫州的司馬尚之,但聽到北府軍之變後,就嚇得遲疑不前了,畢竟北府軍威名在外,劉牢之又是天下名將,桓玄就是再狂妄,也不敢這時候跟北府軍一較高下。昨天傳來的消息,荊州兵馬已經退回了荊州和雍州,而司馬道子也赦免了荊州三人組,維持官職不變。現在,本來矛盾重重的殷,楊,桓三人,也知道大敵當前,不能內鬥,他們共推桓玄爲盟主,算是短暫地抱團取暖了。”
劉裕看着劉穆之:“王恭的家人如何了?”
劉穆之微微一笑:“你交代我辦的事,就放心吧,他的妻兒家人,我已經秘密提前地轉移走了,現在很安全。只等將來天下大赦,就可以重新出來了。”
劉裕點了點頭:“他們世家之間就有這點好處,鬥而不破,一般不會牽連太廣,那王愉在江州被桓玄所擒,聽說也給放了回來,想不到王國寶和王恭鬥來鬥去這麼多年,卻是前後腳地送命,而太原王氏的兩大豪門,也因此而敗落。”
劉穆之勾了勾嘴角:“王恭是必須要死的,你救不了他,妙音,哦,不,應該叫神愛,神愛也救不了他。哪怕她能借皇帝的名義下詔,也是無濟於事。黑手黨要一個個消滅不聽命於他們的世家,現在他們勢頭正盛,絕不可能讓步,你如果硬是要神愛來幫忙,只會把你們的關係給提前暴露,以後神愛在宮裡,也會變得危險了。”
劉裕閉上了眼睛,久久,才長嘆一聲:“看來,我只有去給王鎮軍送終一條路了。”
劉穆之搖了搖頭:“不行,這個時候你千萬不能再去見王恭,你的仇家,敵人,會有藉口和理由把你也牽連進來。黑手黨當初放你出來是爲了對付孫恩和天師道,但這次卻反常地平靜,孫盧徐竟然沒有藉着昌道二次內戰,而有所作爲,也許,我們都高估了天師道的實力,畢竟在江南,孫泰纔是教主,他們父子給一鍋端了,孫恩也就掀不起大浪。”
劉裕搖了搖頭:“我不這樣想,我們跟孫盧徐打了這麼多年的交道,對他們的能力和野心一清二楚,他們從孫泰被捕殺的陷阱中逃得一命,可不是苟且偷生的,現在沒有了教主的束縛,他們只會更加自由。青龍如果真的跟他們合作,把各種長生人的藥方和機關術的秘密也給他們,那他們絕沒有理由不發動,現在不動,只是因爲時機不到,或者說沒有一舉消滅黑手黨,攻取建康的把握,我想,這樣的天師道纔是最可怕的。”
劉穆之的眉頭一皺:“你說天師道若是起兵,你才從軍消滅他們,若是不起兵,你就繼續在家賦閒?”
劉裕點了點頭:“不錯,這時候我若是去見終叔,只會讓劉大帥更加反感,於情於理,還是低調點的好,我這回算是把王恭給了他,讓他立了大功,他對我的態度也好了不少,畢竟他現在掌握着北府軍,我不能因爲跟他的矛盾,引發北府軍的分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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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穆之微微一笑:“可是無論是劉牢之還是劉毅,這個時候都不希望你回到北府軍,寄奴啊,要是天師道的妖人不動,你就一直閒居,也太可惜了點。要不,我幫你找點事情做,比如,在京城宿衛軍中再呆上一陣?”
劉裕笑道:“宿衛軍不是給司馬尚之帶去鎮守豫州了嗎,哪來的宿衛兵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