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起範二傳來的書信之後,範泰暗暗鬆了口氣,隨後便以死馬當做活馬醫的心態,開始在天門郡內將種植反季節莊稼的工作佈置了下去。
官員和百姓對範泰的決定是無法理解的,可此時除了相信他還能做什麼呢?
於是在這一年最熱的季節裡,全郡上下開始將勞力,全部投入到了翻田翻地的工作中,以便種植那傳說中的反季節莊稼。
範泰欣慰地看着這一切,又暗暗督促郡內的醫生們加快給百姓種痘的速度,一邊又命令此時正守住關卡幾十府兵務必要嚴防死守,一定不能將澧西、蓮花、向陽等幾個鄉鎮的百姓放入安全區。
就在範泰帶領着全郡百姓地全面自救的同時,範二卻陷入了難以言喻的痛苦中,——因爲他每天都能聽到,從四面八方傳來的以死亡人數爲主要內容的壞消息。
僅僅五天的時間,範二等人在澧西鄉種過痘的鄉民就已死去了一半,剩下的一半能活下來的大概也只有一小半而已。
也就是說,經過這場瘟疫之後,總共一千餘戶的澧西鄉總共存活下來的人,不會超過四百人!
將會活下來的人,只在澧西人口總數的百分之五。
相比於澧西鄉的糟糕情況,其餘三個鄉鎮存能夠活下來的人數,便可以說是一個奇蹟了。
儘管如此,範二從每天統計上來的死亡人數中,也不難估算出,——這四個鄉最後存活下來的人數,應該不會超過三千人!
這些人也只佔着這幾個鄉人口總數的十分之三而已。
好消息是,剩下的這些人中大概有三分之二是成年人,這些成年人又有三分之二的男性。
成年人是需要交人頭稅的,可範二從來未打算過吃空餉,也從未想過要瞞報存活人數。
如果能將這一千二三的成年男人中的一千青壯全部招募爲士卒,他甚至願意爲他們繳納,每人十石糧食的人頭稅。
只是這些人很快就分成了兩派,並且發生了不同規模的械鬥。
爭鬥的根本原因,到底還是階級的不同,或者說他們是在爲糧食而戰。
當瘟疫在這幾個鄉蔓延後,許多大戶因爲得到消息較早的緣故,遂帶着妻女紛紛離開自己的鄔堡,但他們並不能在倉促中將所有糧食帶走。
所以理所當然地留下一些部曲或佃戶,爲他們守護家園。
範二的人進入瘟疫區後,種痘是從來就沒有分過階級,所以那些躲在鄔堡中的人得到消息後也紛紛走出來尋求救治,他們甚至獻出了幾十石糧食作爲補償。
當疫情受到控制後,人們便開始考慮到肚子問題,然後就將眼睛轉向了鄔堡,可留守在鄔堡的人卻關緊了門。
恰在此時,一根*莫名其妙地出現了。
或許是因爲增加了吃飯的人數,又或許是因爲範二特意的疏忽。
總之,原本應該從範二手中傳遞給甘純和冉小賤的糧食,並沒有在規定的時間內送到他們手上。
可甘純和冉小賤等人總不能餓着肚子救人吧?
於是他們開始鼓動災民,並帶領着他們接二連三地,衝擊那些還有存糧的鄔堡。
幸運的是,瘟疫之後的鄔堡並沒有留下大規模的武裝,所以他們靠着自己的二十貨運隊員作爲主力,便能領着一幫衣衫不整的災民搶下幾處鄔堡來。
搶糧的械鬥是爆裂的,人們爲了肚皮不得不跟地主老財拼命。
僅僅半個月的時間,甘純和冉小賤便帶着災民各打下了三處鄔堡,災民們因此分到的糧食,差不多已經可以支持到冬天了。
在這段時間內,除了戰鬥減員之外,因爲天花而死的人也終於慢慢趨近於零了,範二由此做出遞交給範泰的報表。
“澧西的存活人數共三百六十一人,壯年男女共二百九十人,青壯一百六十一人。
白米的存活人數共六百四十人,壯年男女共四百三十八人,青壯二百七十二人。
向陽的存活人數共六百七十二人,壯年男女共三百六十人,青壯一百九十七人。
白蓮的存活人數共七百八十八人,壯年男女五百二十一人,青壯三百一十一人。”
範二做出的這一張報表,並沒有任何水分。
從這報表中也不難看出,這四個鄉存活下來的人總計有兩千三百六十一人。
十五歲到五十歲之間的青壯年人數,共有一千六百零九人,這些人中的男女比例差不多是一半一半。
這張報表對受到瘟疫之後的倖存者的統計,是沒有什麼說服力的,因爲成年男女的抵抗力要遠遠高於老人和孩子,而且男人的抵抗力遠遠要比女人強。
這張報表中,其實已經隱藏了六七場戰鬥的減員。
範二對這張報表中的數字並沒有加以文字解釋,他能夠確定的一點是,——想要擴大組織,只能從這八百餘青壯中着手了。
問題是,這些人中有多少是適合當兵的?
憑藉這些人,怎麼去桓玄、殷中堪他們鬥?
正在範二愁眉不展之時,從冉小賤處卻傳來了一個難得一見的好消息,——白蓮鄉終於發現了鐵礦,而且是一個大礦!
範二對冉小賤的形容是沒有懷疑的,因爲他此前早就採過幾處礦,他應該知道這“大礦”意味着什麼。
可現在的範二卻對這所謂的“大礦”提不起半點心思,其歸根結底還是因爲人的問題。
即便鐵礦再大,一人也不能用三把長槍戰鬥不是?
區區四五百人,有什麼用!
即便心情很壞,範二還是對冉小賤等人提出了表揚,並且表示次日一早必將親自前去探礦。
可冉小賤的人帶着他的回信剛離開一小會,他便開始苦笑起來,——看來,我要食言而肥了!
這是一個幸福的煩惱,因爲迫使他違背諾言的,正是他剛剛還在頭痛的人口問題。
就在冉小賤的人剛剛離去之後,幾十個野人便從十餘里的深山之內,戰戰兢兢地進了範二的駐地。
他們直言請求範二等人種痘,並號稱他們的人還會陸陸續續到來,隨後的幾天可能會達到五百人!
得到這個消息後,範二頓時就像剛打了雞血一樣,全身都興奮了起來。
野人終於還是出山了!
原還以爲他們死也要死在桃花源呢,現在不還是出來了嗎?
野人果然也是人,儘管他們頂住了連續四個月的陰雨,可到底還是頂不住大規模死人的瘟疫啊!
既然澧西的野人,已耐不住性子出山求救,其餘各鄉的野人也會陸陸續續地出山吧?
既然他們有求於己,自己對他們提出僱傭他們有償工作的要求,不算太過分吧?
如果因此能夠達到自己此行的目的,人道主義什麼的,似乎也可以先放一邊呢!
這批野人顯然有投石問路的意思,他們將情況向範二說明後,便再次做出了一副戰戰兢兢的樣子,耐心地等待他的裁決。
直到範二輕輕地點了點頭,他們才欣喜若狂地將他們以爲的貴重禮物一一呈了上來,其中不乏閃閃發光的石頭,更多的也還是山貨。
範二對這些禮物是不屑一顧的,他放慢了語速,用本地的話說道,“救你們這些人,我是義不容辭的,待會我便親手爲你們種痘,但也僅限於此而已。至於明天......抱歉,因爲我剛剛接到了一封信,離着不遠的白蓮鄉還有很多需要種痘的鄉民,我可能要優先服務他們,我的那些同仁忙不過來啊!”
“這.......您不能這樣啊!我們雖生活在山中,但也是上蒼的子民不是?你們要是不救我們,我們就......我們就......”
聽了範二的打算,爲首的人當時就急了,要不是因爲有翻譯,範二根本就看不出他們不停比劃的雙手,到底說的是什麼意思。
“那個......”範二嘆了口氣,苦笑起來,“實在是抱歉,他們都是忠於我朝的百姓,是給官府交稅多年的,所以我救他們是應該的。可你們呢?”
野人漢子臉上的汗水早已大滴大滴地流了下來,他咬牙道,“我們也可以給您獻上禮物啊,我們可以爲您付出所有!”
範二搖搖頭,“你這是侮辱我嗎?他們是爲官府交稅,我救他們是爲公家做事!你們是想賄賂我嗎?看在你們是爲了活命的份上,我還是原諒你好了.......”
野人漢子沒想到範二這麼能扯,但聽到他原諒自己時還是暗暗鬆了口氣,隨後就嘰裡咕嚕地和另外幾個人商量起來。
他們此時討論的,是怎麼才能讓範二回心轉意。
衆人原本是以剛纔說話的漢子爲主心骨的,他卻偏偏拿不出主意來。
從他們的討論中,範二也大體可以看出這些人不是羣居的,否則的話,或許他們會選擇綁架自己吧?
看着他們討論得差不多的時候,範二終於假咳了一聲,故作爲難道,“如果你們能答應爲我做一點事,我倒是可以考慮明天留下來。”
終於聽到了範二鬆動之意,衆人馬上就安靜了下來。
剛纔與他對話的野人漢子急忙問道,“需要做什麼事?”
範二緩緩道,“爲了領取朝廷的軍餉,我要在此做出訓練士卒的樣子,所以......我想借你們的人用一年!我的意思是——只要救出十個人,我就從中挑選一個成年男人給我工作一年,一年之後這些人去留隨意。順便說一句,爲我工作的人是有工錢領的,一年可以領十石糧食!”
翻譯費了好半天勁,纔將範二這段話的意思完整地傳達給幾個野人,這些野人也再次陷入了沉默中。
趁着這個功夫,範二站起身走出了這屋子,又以急信的方式,將剛纔對野人提出的要求,傳給了甘純、冉小賤和顧愷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