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範二在近兩個月內增兵一萬,江左的緊張是不言而喻的,這也意味着姑孰的守衛與兩個月前不可同日而語了。
範二並不認爲,自己僅憑七八艘小船和五百擅長於陸戰的將士,就能衝破他們的防線,所以他從離開尋陽後就打起了“武興侯”的旗號。
他實在沒有必要使用武力來衝破關卡,況且就算他能夠衝過這一個,難道到了京口之後再衝一次嗎?
與其如此,倒不如扮豬吃老虎,假裝成良民可好?
反正範二此前也只是造了桓玄的反,直到現在也並沒有做出對朝廷任何不恭的事。
既然如此,爲什麼不能光明正大地打着武興侯的旗號輕鬆通過呢?
當然,這種上下游局勢緊張的時候,守軍們就算是見到良民大概也是要仔細檢查的,何況他們這個船隊有將近五百人?
所以他準備的不僅僅是旗號,還有大量的金銀......
如果這都不行的話,那就只能殺人滅口了,做出這個打算還得有一個前提,——那就是自己所領的將士,無論是在數量還是在質量上都要碾壓守軍才行。
陌刀隊隊員的質量,當然是有目共睹,毋庸置疑的。
但數量就有點難把握了。
好在範二雖是大張旗鼓,但這一路行來還是嚴格按照行軍之法的,他當然沒有忘記令甘絛派出陌刀隊沿江先行.......
離着姑孰還有二十里時,範二便得到他們傳來的消息,——“姑孰的守軍,已增至五千。他們在江面上來回交叉巡邏,不敢有絲毫懈怠!”
“來回交叉巡邏?再探!”範微一皺眉,便猜知下游定是發生了什麼大事,他舉起望遠鏡往下游看去,卻也不過能看到三四里罷了。
無奈之下,範二遂命令所有船降帆靠岸,等前方再次傳來消息時再繼續前進。
很快的,第二個偵察兵便傳來了一個壞消息,——早在十日前,孫恩率領二十餘萬大軍乘船對會稽進行了反撲,會稽內史謝琰和他的兩個兒子謝肇、謝峻皆戰死!
孫恩第二次登陸了?
十天前?
孫恩第一次登陸的時間是七月十八,被迫逃回海盜時已經是八月初的事了,也就是說他實現自己當日的“孤不羞走”的諾言,不過兩個月的時間而已。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孫恩這麼急着報仇,看來不是一個君子啊!
他之所以這麼急着上岸,究其原因還是因爲吃飯問題,因爲他當日帶着二十餘萬亂軍退向海盜時是匆匆忙忙的,他們連金銀珠寶都扔在地上便宜北府軍了,又能帶多少糧食在身上呢?
海島中有魚有蝦還有海帶,餓急了還能吃螃蟹充飢,可海鮮什麼的吃得太久了也膩味不是?於是重返陸地也就成了刻不容緩的事。
可謝琰似乎更適合做一個名士,他在孫恩離去之後非但沒有追擊,而且不做任何防禦。
有部將向他進言,“孫恩還有不少部衆,就在離海邊不遠的地方,日夜窺探我們的虛實,隨時可能重新登陸。咱們不如採取寬大政策招撫他們,給他們一條改過自新的道路。”
謝琰立即搖頭反駁,“當年苻堅有百萬之衆,我都沒放在眼裡,還不照樣讓他們到淮南來送死!孫恩不過區區毛賊,他既已敗逃海島,又怎麼敢再回來?他要真敢回來,那就是上天嫌他命長,打發他來捐腦袋罷了!”
可孫恩早就說了“我還會回來的!”,他又怎能不信守承諾?
該來的還是來了。
孫恩這一次將登陸的地方選在了浹口,而後經餘姚再次攻克上虞縣,進至距山陰縣以北僅三十五里的邢浦。
謝琰對孫恩的進攻倒沒怎麼放在心上,會稽的百姓們也不像上次那樣慌張了,畢竟謝琰的威名放在那兒,沒有人會相信他會敗在孫恩手上。
謝琰派參軍劉宣之拒戰,大勝。
數日後,孫恩軍再攻邢浦,將上黨太守張虔碩擊敗之後便乘勝向山陰進軍。
面對來勢洶洶的孫恩亂軍,謝琰的部將紛紛建議,“將軍,這次不能小覷他們啊,咱們最好是對他們設伏,這樣更加穩妥。”
謝琰只是笑而不語,這次軍事會議以他的固執己見而告終。
孫恩大軍就要進抵山陰城下時,謝琰正在小食,他將筷子一放,臉上終於有了一絲怒色,“這些毛賊!待我滅此朝食!”
謝琰這話怎麼那麼像齊頃公當日所言呢?難道他沒讀史書,不知道齊頃公是失敗的典型嗎?
不管怎麼樣,謝琰對自己能夠“餘勇可賈”還是相當有把握的,他帶着隊伍衝殺出去。
畢竟一方是京城的禁衛軍,一方是連衣服都穿不齊整、連武器鎧甲都沒有的叫花子隊伍,雙方很明顯擺在那兒。
謝琰有他的自信,孫恩當然也不是來打醬油的。
熟讀兵法的謝琰不屑於對孫恩使用伏擊戰術,孫恩卻早已做好了陷阱等待着他。
雙方剛一接觸,孫恩的亂軍便四散奔逃起來,孫恩也是第一時間跑到了船上去,畢竟自身安全才是最爲重要的。
看着敵人大敗而逃,謝琰毫不猶豫地命令追擊,以擴大戰果。
只是孫恩實在是太狡猾了,他選擇的這個戰場河道衆多、塘路狹窄,謝琰的軍隊很快就被迫變成了一字長蛇陣,尾難以接應。
謝琰追到千秋亭時,設伏在各處的孫恩軍突然出動,他們利用戰船的優勢,從水中用箭猛射向謝琰軍薄弱的側翼,將謝琰軍切成了幾斷。
謝琰身邊的人越來越少,亂軍紛紛跳到岸上撲向他,他抵擋不住,只得轉身逃跑。
敗逃中,早已受夠了謝長官傲慢與白眼的部下發生了叛變。
他帳下有個人叫張猛,恨他剛愎自用、聽不進勸告,從後面拿刀突然砍倒他的戰馬;謝琰猝不及防,落馬後被殺。
謝琰戰死的消息,讓江左朝廷大爲震動。
吳興太守庾桓害怕孫恩首次登陸時百姓羣起響應的往事再次發生,便殘忍地將幾千五斗米教信徒殺掉了,由此也不難看出他的驚慌失措。
對於謝琰父子幾個的死,範二不由得一陣唏噓,可貴族的命是命,百姓的命難道就不是命嗎?如果謝琰能像他父親謝安一樣穩重,孫恩大概也不會這麼囂張地登陸了吧?
謝琰的兩個兒子都死了,那就只剩下他的第三子謝混了。
卻不知謝混和司馬慈安此時是否已經成親了?
範二竟莫名其妙地想起了司馬慈安,而後又命那些偵察兵道,“再去探來!看看謝琰被殺之後朝廷是不是再次派出了北府軍?”
實際上,這應該是毫無疑問的。
如今京城的禁軍都已被孫恩的亂軍擊敗,朝廷若是不出動北府軍,豈不是等死嗎?
只是劉牢之會輕易出動嗎?
如果劉牢之出發的話,範二便可緩行了,因爲劉牢之無疑是孫恩的剋星。
劉牢之對付孫恩幾乎是易如反掌的事,孫恩只要聽了“劉牢之”這三個字就望風而逃了,他害怕的人還有一個,也就是——劉裕。
劉裕此時還沒有真正的崛起吧?至少司馬元顯不會知道有這麼一個人。
所以朝廷最有可能還是會派劉牢之再次南下......
這一次,範二足足等了半個時辰,纔得到了確切的消息,“劉牢之並未南下,他只派出了冠軍將軍孫無終和輔國將軍高雅之出兵征討......”
孫無終是劉裕的頂頭上司,這麼說來劉裕肯定是前往會稽了,但他並不是總指揮,基本上改變不了此次的戰局......
而高雅之則是劉牢之的女婿,他的領兵能力與劉牢之相比,當然是一個在地一個在天的。
範二得到這個確切的消息之後,當即憂心忡忡起來,“既然如此,咱們只能實施第二套方案了,你們儘快通知岸上的兄弟,或者給他們留下標記。”
在離開尋陽之前,範二對目前這樣的形勢是有過料想的,所以特意制定出了第二套方案。
這個方案就是離開長江,由蕪湖往南到達高淳,再由高淳往東北方向進入溧水到達溧陽,隨後南下宜興,由此進入太湖.......
這條小路與由長江下京口的大路相比,彎彎繞繞的地方實在是太多。
從姑孰到京口,再往南到吳郡,最多不過七天的時間,可走小路卻至少需要十天的時間。
相比於大路,走小路實在是太麻煩了,一方面是可能在路上遇到各種劫道的毛賊,以及各郡縣設置的關卡,又因爲水道複雜的緣故,嚮導也是必須的,還有許多水道應該是逆流、逆風的,所以他們選擇走小路,不僅僅是付出更多的時間,還要付出更多的精力。
除了走小道,範二當然也可以選擇步行,但步行到達吳郡肯定不會低於十天!
問題是,劉牢之沒有率兵前往會稽進行鎮壓孫恩啊。
這不但意味着孫恩之亂不會就此平息,他們很可能在將來的幾天內北上威脅吳郡,同時也意味着劉牢之還在京口。
範二就算能突破姑孰的防線,又怎麼有把握一定能突破劉牢之在京口的防線?
更爲重要的是,孫恩可能北上吳郡。
這也是範二不得不急着趕往吳郡的原因,他不僅僅爲了袁皙兒,還爲了船上這些吳郡籍兄弟們的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