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殺起自己人來,怎麼比殺敵人還乾脆利落?
滿以爲衝入黎民軍和北府軍陣中就可以保住小命的海鹽士卒,在見識到友軍對自己人的殺人不眨眼之後,終於開始懷疑起人生來。
他們在兩害相權取其輕後,不得不做出了回頭與敵人死拼的艱難決定來。
米賊的伏兵原本還輕鬆寫意地追着海鹽士卒殺戮,下一秒卻遇到了最堅決的抵抗;在穩定了海鹽士卒的戰意之後,黎民軍和北府軍也都繞向兩邊,向前方的米賊殺了過來。
一方是逃跑後終於伏擊成功剛剛建立起一點自信的米賊,一方則是戰鬥力無比強大戰無不勝的黎民軍和北府軍,以及爲了求生而背水一戰的海鹽士卒。
單是從氣勢上來看,米賊便遠遠不如,更何況在武器和鎧甲上的差距呢?
僅僅在半盞茶功夫之後,雙方的攻守便掉了個個。
狹路相逢之後,首先遭遇的是一次最激烈的碰撞,可米賊們意識到自己甚至都不是對方的一合之敵後,便在這如虹的氣勢下退縮了。
毫無疑問,米賊一定是最會打順風仗的隊伍,他們在伏擊敵人之後的追擊是一往無前的,可在遭遇到挫折之後,同樣充滿着急流勇退的默契......
在被敵人大刀闊斧地斬殺了數百人之後,米賊終於果斷地選擇了丟盔棄甲,轉身而去。
而剛解決掉鮑嗣之的米賊主力,正準備以生力軍的姿態加入戰場時,遭遇到的便是己方的敗兵。
щщщ ▪ⓣⓣⓚⓐⓝ ▪c o 盧循現在所遭遇到的問題,與一刻之前袁皙兒和劉裕遭遇到的問題是一模一樣的,可惜他的身邊並沒有一個像範二這樣殺伐果斷的參軍。
既然進無可進,盧循只好命令中軍讓開一條退路,令兩邊的士卒組成了一個口袋陣。
與範二翻臉無情地陣斬己方敗軍相比,盧循做出的選擇顯然更加仁慈,可有句話叫做“慈不掌兵”。
如果孫恩在此,他做出的選擇一定不會與盧循相同,他或許會像範二一樣選擇殺掉己方的潰兵,或許轉身而逃。
這大概就是性格決定命運吧?
範二看着盧循在接納己方潰兵時,已經意識到再繼續糾纏他們就只能與他們硬碰硬了,這樣的結果當然不是範二希望看到的。
一來是範二的黎民軍有限,他可不希望損失任何一個兄弟。
再一個就是現在海鹽城已經沒有多少守軍了,如果逃往南邊的孫恩此時去而復返的話,海鹽能堅持多久?
範二將想法言簡意賅地向袁皙兒說明之後,後者理所當然地下達了撤軍的命令。
倖存的七八百海鹽士卒首先退出了戰場,隨後急速奔向最近的城門,而黎民軍和北府軍則極有默契地交叉掩護,緩緩離開了米賊的主力部隊。
盧循若有所思地看着黎民軍和北府軍漸漸消失,到底還是沒有發出“繼續追擊”追擊的號令,因爲他剛剛接到了孫恩傳來的最新命令。
這個命令意味着他們放棄了海鹽城,轉而實施起第二套方案來。
盧循不敢大意,他將打掃戰場之後便命令大軍向着松江的方向,往北而行。
命甘絛留下偵察兵隨時監測米賊的動向後,範二便隨着袁皙兒和劉裕,走向了海鹽的東門。進門之後,範二理所當然地再次見到了海鹽縣縣令鮑陋。
鮑陋一如既往地站在門口,莊嚴肅穆地迎接着歸來的將士,只是昨天下午還笑意盈盈的他,此刻的臉上卻多了一些淚痕。剛纔進城的海鹽將士,顯然已將鮑嗣之和五六百海鹽將士的死訊,先一步傳達給他了。
這樣也好,反正袁皙兒和劉裕都不忍心將這樣的消息親口告訴他,因爲這樣的消息對一個老人而言,實在是太殘忍了!
白髮人送黑髮人,又有哪個父母能夠勇敢接受?
若沒有剛纔那一場伏擊戰,黎民軍和北府軍這次“午夜聯合行動”無疑是完美的,可他們終究還是強不過求勝心切的地頭蛇。
或者說,這樣的結果又何嘗不是他們最願意見到的呢?
鮑嗣之去世後,海鹽的這支民兵隊伍的指揮權,便從此歸袁皙兒掌管了吧?
劉裕腦中閃過這樣的念頭之後,便低聲安慰起鮑陋來。
鮑陋痛哭失聲,充分體現出了這個時代的名士“率性而爲”的本性。
當初王衍的幼子不幸夭折後,山濤的兒子山簡去安慰他。
王衍哭得十分悲痛,山崩地裂,別人怎麼都勸不住。
山簡說,“孩子不過是懷裡抱着的東西,何必要傷心到這種地步呢?”
王衍說,“聖人可以忘掉感情,最下等的人對感情又沒有體會。但是最珍重感情的,就是我們這些人啊。”(聖人忘情,最下不及於情,然則情之所鍾,正在我輩!)
山簡聽了欽佩不已,轉而也悲傷起來,“情之所鍾,正在我輩”也因此成了這個時代的最強音。
回城之後,折騰了兩個多時辰的將士們都已被安排下去休息,範二和袁皙兒卻還在計算着所得和所失,並滿懷憂慮地算計着該如何抵禦孫恩的下一次攻擊。
當城內響起第一聲雞鳴時,甘絛行色匆匆地走向範二的屋子。
他與幾個站在屋外放哨的護衛點頭致意之後,看着裡間還亮着燈時,便輕輕地扣了一下,門,試探性地問道,“主公還沒睡?”
範二自然聽得出甘絛的聲音,頭也不擡地繼續看地圖,口中卻招呼起來,“絛兒?進來吧!”
甘絛倒是沒想到袁皙兒也在屋中,他幾步就走向了範二和袁皙兒對坐的軟塌,聲音低沉地報告道,“大概是兩刻鐘之前,米賊的近千艘船隻開始離岸而去。”
“離岸而去?”袁皙兒認爲這是一個好消息,她喃喃地重複一句之後,便轉向範二問道“這是否意味着他們要放棄海鹽了?”
“應該是吧。”範二對袁皙兒笑了笑,卻問甘絛道,“昨晚在東邊埋伏的那隻潰軍呢?他們一直沒有與船上的米賊會合嗎?”
“還真沒有......”甘絛搖搖頭,頓時臉色大變。
範二欣慰地看着甘絛,又有些擔憂地說道,“你也想到了嗎?怕是他們就此去了滬瀆壘了啊......”
袁皙兒大驚失色,頓時擔憂起來,“滬瀆壘?怎麼會這樣!”
滬瀆便是後世的錢塘江,滬瀆壘則是吳江與滬瀆匯合處的一個小城,這個小城的建立就是爲了防守敵人由海上乘船進入吳郡的。
就在範二和袁皙兒率領陌刀隊趕往海鹽時,袁崧已經親自率領四千餘士卒駐紮在此,其目的便是防守敵人由此進攻吳郡。
可要是昨晚的兩萬潰兵和米賊的船隊,分兵兩路同時進攻滬瀆壘的話,袁崧就實在是太危險了!
範二抓住袁皙兒的手,目露兇光道,“不用太過擔心,滬瀆壘離此二百里,那兩萬潰兵想要到達最少需要兩天的時間,咱們到那兒卻只需要一天半而已!天亮後咱們即刻出發,一路追殺他們,我就不信他們能有幾個能堅持趕去滬瀆壘的!”
袁皙兒還是有些擔憂,“就算咱們能將這些徒步而去的米賊打散,咱們怕也疲憊已堪了,可海上還有十餘萬敵人主力呢。”
“海上的敵人也不一定就是去滬瀆壘的。”範二搖搖頭,分析起來,“如今劉牢之率領大軍在上虞駐紮,如果我是孫恩的話,一定會乘船直取京城!”
“你是說,孫恩這次登陸的最終目的是直取京城?”袁皙兒語氣稍緩,相比於京城的安危,她當然更關心父親袁崧。
只要袁崧沒事,就算孫恩將京城打下來又如何?
範二點頭道,“可能性很大。你可以想想,爲什麼孫恩進攻海鹽的消息會泄露出去?難道沒有可能是他故意的嗎?”
“故意的?”袁皙兒一愕。
“他故意將進攻海鹽的消息泄露出去,便有可能將北府軍或是吳郡的守軍引來此處。如果吳郡的守軍來此,他們一定會選擇由滬瀆沿吳江而上,輕而易舉地搶劫吳郡;若是吳郡的守軍不來,他們的主力進軍吳郡的可能反倒小了,特別是他們還做出分兵兩路進攻滬瀆壘的架勢時......”範二掰着手指分析起來。
袁皙兒徹底迷茫了,“你說的也極有道理,當劉牢之聽到孫恩乘船離開海鹽時,大概也是第一時間趕回京城的吧?可萬一孫恩此時又重回會稽呢?”
“這個就只能靠猜笨謎了,所以運氣這種東西也是戰場上的決定勝負的因素之一。”範二笑着搖搖頭,又轉頭望向甘絛,“你讓人將米賊的最新動向報告劉司馬吧,他應該現在也已經知道了......”
甘絛點點頭,起身而去了。
袁皙兒的臉色變得沉靜下來,以徵求的語氣對範二道,“咱們接下來要做的,便是派人騎馬給吳郡方面送信,將他們可能遭遇到的敵人提前預警......”
範二點點頭,接着道,“我會讓我的那三十多個吳郡籍的將士提前結束假期,讓他們極力幫助府君做好滬瀆壘的防禦工作;至於海鹽,咱們就只能賭一把了,就賭米賊不會去而復返;當然了,你剛剛纔得到的指揮七八百士卒的權力恐怕得再次失去了,這些人還是得留在海鹽守城......我猜測,劉司馬得到孫恩有可能進軍京城的消息時,會第一時間給劉牢之報信並趕回京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