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當講不當講的話,最後都講了出來。
不知當問不當問的疑惑,自然也會毫無保留地問出來。
範二一聽到這後世的狗血連續劇中出現過無數次的臺詞時,心中便是滿滿的吐槽。
事實上,當雷恩加爾進入範二的視線時,他心中便多了一絲警惕;他已經可以預感到,今天的宴會會因爲雷恩加爾的存在而不受控制。
司馬曜的感覺與範二差不多,明知眼前這貨就是來找茬的,卻不得不做出寬宏大量的姿態笑着道,“貴使只管道來,朕一律給你做主。”
雷恩加爾躬了躬身,便朗聲說道,“我國君主對大晉國陛下向來敬仰有加,可惜大晉和拂林路途迢迢,他無法親來,只是特意讓下臣帶來特製皇冠一頂。下臣在此奉獻給天子,以表敬意。”
雷恩加爾說完話,便彎腰從案子下面拿出了一個邊長一尺左右的正方體匣子。
司馬曜的心情緩和了下來,臉上也多了些得意。
拂林國可是老牌進貢國了,其別名爲大秦、海西國等等,自己的名頭竟然能傳到拂林現任國王耳中,並且得到了他的尊敬。
這世界上,還有比這更振奮人心的消息嗎?
範二卻知,拂林國實際上是羅馬帝國;按照正常的歷史軌跡,羅馬帝國正好是今年一分爲二的。
眼前的雷恩加爾說的晉語字正腔圓,他至少已在中原生活了七八年,他現在估計連羅馬國王是誰都不知道吧?
他的話要是真的,連母豬都能上樹了。
司馬曜卻不知有詐,當即命人收下皇冠,臨時客串大鴻臚的王國寶當即站了起來,離席往雷恩加爾走去。
雷恩加爾先一步打開了匣子,匣子裡金光閃耀,頓時引來了許多外邦使者和晉國官員的驚歎聲。
雷恩加爾小心翼翼地取出皇冠,雙手捧在手中時,衆人才看清楚皇冠做工似乎極爲細緻,從表面上的刻紋上看就不應是凡品。
司馬曜看到皇冠時,心中的激動又多了幾分。
倒不是司馬曜沒見過黃金,他在意的還是這皇冠代表的真正含義,——自己的威名已穿越了星辰大海,已經傳到了極西之地拂林國。
王國寶走近了雷恩加爾,伸手要接皇冠時;後者卻重新把皇冠放入匣中,對王國寶搖了搖頭。
王國寶感受到雷恩加爾的無禮,頓時譴責起來,“你什麼意思!”
“我還有幾句話對大晉國皇帝說。”雷恩加爾低聲對王國寶解釋了一句,又向司馬曜躬身行禮道,“大晉的天子啊,這個皇冠是敝國君主誠心實意要獻給您的,可這皇冠卻出了問題,這個問題現在還困惑着我們。”
王國寶訕訕地收了手,眼中都快要冒出火來了,可雷恩加爾似乎早就吃定他似的,根本就不尿他。
司馬曜知道戲肉來,皺了皺眉給王國寶做了個手勢命他先退下,又和藹可親地問雷恩加爾道,“貴使被何事所擾,不妨說來聽聽?”
“敝國君主讓工匠做了這頂皇冠奉給大晉的天子,誠心誠意地希望拂林商人能在大晉享受到在自己的祖國一樣的待遇。可我主卻沒有大晉天子的威嚴,製作皇冠的匠人雖心靈手巧,卻個個貪財無比。做好這頂皇冠後,我主實在是擔心匠人偷工減料或是放點別的什麼進來代替黃金。要是這樣的話,對大晉天子就實在是太不敬了。”
雷恩加爾侃侃而談,臉上一臉悽苦之色,一閃而逝的笑容卻出賣了他的狡詐。
司馬曜昨日便領教到了這些使者的刁難,現在又聽雷恩加爾之語,用腳趾頭都能猜出這人到底想幹什麼了。
王國寶則適時地開口道,“雷恩使者,所謂‘千里送鵝毛,禮輕情意重’,我們大晉國的天子寬宏大量,怎會與爾等計較這些瑣事?皇冠無論真假,君上都知道了你們的心意,你不必爲此自責。”
範二至此已明白了雷恩加爾故意刁難的真正本意,原來這人是想空手套白狼啊!
如果晉國這邊沒人能分辨出皇冠的真假,想要從雷恩加爾手上拿到皇冠幾乎是不可能的了,王國寶又何嘗不明白這一點?所以他不等司馬曜示意,就自作主張地想要把雷恩加爾的疑惑扼殺在搖籃中。
司馬曜對王國寶的護主舉動,輕輕點了點頭。
雷恩加爾本就是有預謀的,又怎會因王國寶的幾句話而退卻?
搖了搖頭,雷恩加爾一臉沉痛地再次對司馬曜拱手道,“下臣也知大晉的天子寬宏大量,可拂林也算是大國,又怎好將尚未分清真假的禮物送給您呢?所以下臣以爲,您是不是想個妥善的辦法,先檢驗一下這頂皇冠是不是純金的?若不是純金的話,下臣也不敢冒死給您進獻劣質的禮物啊!”
雷恩加爾大義凜然地說完話,又偷偷地觀察司馬曜的臉色。
廳中的晉國文武此時早就面面相覷了,除了範二外,自然沒人能分清皇冠的真假;而右邊的大多數使者則看向雷恩加爾,幾個同道中人更是默默爲他豎起了大拇指,低聲讚歎,“真絕!”
這二十來個外邦使者,有一大半都是冒牌貨,可這冒牌也不是沒有風險,也不是不需要成本的。
能夠空手套白狼,而且一下就得到兩倍於這頂皇冠的回報,又怎不令人敬服?
“這個嘛,你先坐下吧,容朕好好想想。”司馬曜向雷恩加爾擺了擺手,而後對身邊的宮人低聲道,“傳將作寺的大匠來,快去!”
宮人退下後,與範二左手邊案子後坐着的一個五十餘歲的官員耳語了一番,兩人便向主位走去。
司馬曜看着宮人這麼快就帶了人過來,不由扶額一下,“這麼快?額,朕都差點忘了將戴禮提升爲大匠的事了。”
“臣下戴禮向君上.......”戴禮正了正衣冠,鄭重其事地要給司馬曜行禮。
司馬曜趕緊一擺手,“得了,這時候就不要多禮了,朕就問你,有沒有辦法分辨出皇冠的真假!”
凱撒的物當歸給凱撒,神的物當歸給神,工匠的事當然該工匠管。
何況戴禮還是一個大匠呢?
司馬曜剛纔的靈光一閃還是很有邏輯性的,然而這並沒什麼卵用。
戴禮爲難地說道,“君上,分辨之法當然有,但只怕對皇冠有損!”
畢竟是術業有專攻,戴禮是畫畫出身,讓他畫個太極殿設計圖什麼的估計問題不大;可讓他擺弄屬於鐵匠金匠乾的活兒,他還真做不了。
司馬曜找他來解決難題,犯的是形式邏輯的錯誤,大匠也有專業之分,大匠也不是對所有的匠藝萬能的。
“具體何法?快說。”
“黃金入火,若生五色氣者則內有銅也,若有其餘的成分斑雜也是火焰不同。如果郡上讓臣分辨純度,需用火灼,可只怕……”
戴禮欲言又止,能想到這個笨法已是他的極限了。
司馬曜搖搖頭,用這法子檢驗,就算檢驗出來是真的又如何?他要的可不是一坨金子。
司馬曜揮揮手,戴禮滿臉愧色地退了下去。
“咦,朕怎麼差點忘了範逸之!”司馬曜看着戴禮的背影離去,卻無巧不巧地看到範二在發呆,心中頓時又多了一絲希望。
“範愛卿,你來給拂林使者解釋一下,到底該怎麼分辨出皇冠是否純金的。”
司馬曜很理所當然地點了範二,而且是毋庸置疑的語氣,這使得一衆晉國文武都隨着他的目光,在末席上找到了傳說中的“範愛卿”。
範二心內吐槽道,“領導就是領導啊,說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還好在哥們以前學的就是這個,你這次沒有信錯人。”
範二站起身,恭敬地對司馬曜回了一聲“諾”,隨即往雷恩加爾坐的案子走去。
看着範二自信滿滿地離席,司馬曜終於鬆了口氣,心道,“看來朕把寶壓在他身上算是押對了啊,若是他也無法解答,朕就想不出還有誰可以拉朕一把了。”
坐在司馬曜身邊的晉陵郡主看着範二,倒似乎有些熟悉之感,卻哪還想得到他們曾經在西市的後門見過呢?
晉國的文武雖聽着司馬曜以毋庸置疑的語氣,讓範二給拂林使者講解;但他們能坐在這裡陪司馬曜接見外賓,也就證明他們的出身和郡望都不會比範二的低。
出身高閥的驕傲的文武官員,又怎會相信籍籍無名的範二真的能行?
除了王國寶、謝琰、王謐和徐邈之外,還相信範二的人,也就只有司馬曜了。
一直坐在範二斜對面的扶余清慧,此時才終於注意到範二的存在,她的一隻手緊緊地捂住嘴,眼中滿是驚訝和不信。
扶余清慧還以爲,範府一別後就再也沒機會與範二相遇了呢。
範二走至拂林使者雷恩加爾案前,在雷恩加爾疑惑的眼神中雙手捧起了皇冠,第一感覺就是就是重。
“欲戴皇冠,必承其重”,這話說得不錯。
按照現在的度量衡,這個皇冠的重量起碼有二十斤吧,也就是四千多克。
依慣例,晉國的回禮一般是外邦使節貢獻禮品價值的二倍。
雷恩加爾光是整這麼一出,就能淨賺四十斤黃金,換算成白銀就是五千多兩,銅幣也是五千多貫,這簡直就是一夜之間搞出半個萬貫家財啊。
若是晉國無人鑑別皇冠真假,朝廷不但要賠禮,而且還丟人。
最可悲的是,雷恩加爾不會因此感激晉國,更可能是到處宣揚晉國皇帝人傻錢多快來。
如果雷恩加爾的奸計得逞,司馬曜的臉就真的丟到國外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