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二上了車,車子便在阿仁手上的燈籠引領下出了府門,徑往皇宮而去。
彼時天上月兒彎彎,繁星點點,路上卻空無一人。
除了牛蹄踏在青石板上的清脆聲響,除了車輪的滾滾之聲,以及阿仁、崔北山等人腳步身外,四周萬籟俱靜。
一直過了西市後門,範二一行才碰上一列四人的京城巡邏兵。
士卒們也知今天是什麼日子,他們只是站在一邊看着範二一行遠去,並不上前搭話。
上了朱雀大街後,遠遠便見朱雀航左近燈火通明,似乎有七八兩車子在緩緩前行,這些車子是從烏衣巷過來的。
範二明知地位不如他們,便命周如海放慢了車速,一直等前面的車子遠去了,牛車才上了朱雀航。
過了朱雀航,再往北走一里地,兩邊就都是百官的府邸了,此時的街道上更是人滿爲患。
百官府舍其實離着皇城正南門的路程已不足兩裡,但官員們還是習慣乘車上朝,他們似乎很享受每次大朝會前的車流擁堵。
如果不是親眼所見,範二絕不會相信這個時代也有堵車。
如今的堵車其實是相對的,車伕們似乎都知道他們的車該停在哪,這意味着,此時並不算是堵車,而只是暫時的停車而已。
官員們都在車中等着皇宮正門的開啓,品級低的自動排在後面,官職高的則理所當然地往前尋找自己的位置。
宣陽門外,燈火通明、人聲鼎沸。
皇城的大門終於轟隆隆地從裡打開,幾十上百的衛士給入朝的官員開路,又有數十手持硬*羽林軍隱在城門兩邊。
坐在車上避風的官員這才紛紛下車,按照官職的高低排成兩列,舉步往皇宮而去。
看守皇城的禁衛開始登記入場的官員姓名,遇到級別低,陌生的臉時還會特意留下來詢問幾句;這麼一來,越到後面,隊伍的行進速度就變得越慢了。
好在宮門也尚未開啓,所以無論是前面已入場的高官,還是後面正在等待的小官,他們也都沒閒着;他們或是與周圍的同僚討論朝政,或是低聲聊起了家常。
近千人的隊伍中,範二認識的不足十人,能說上話的也就王國寶和徐邈兩個,可這種時候也沒法上前與他們招呼。
範二有位卑權輕者的覺悟,只是默默地跟在隊尾側耳傾聽。
毫無疑問,大家最近關心的還是後燕被拓跋珪坑殺五萬降卒的事,也有聊起最近聲名崛起的範二之名的,他們並不知範二此刻就在身邊。
又聽他們說起最時尚的奢侈品冰糖時,範二的心不由咯噔了一下。
到底是哪個作死的把買賣做到了江左官員頭上了?還是說他們只是用冰糖送禮?
範二有種不好的預感。
當文武百官的隊伍停在宮門時,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突然就降臨了。
範二隻覺眼前一瞬間就失去了月光和星斗,又一眨眼,天幕就似乎被一隻看不見的大手拉走了。
天色,終於亮了。
此時皇宮中傳出了一聲鐘響,宮門也緩緩打開了,遠遠便見幾百披甲持戟的禁衛列成兩隊,把文官和武將分成了兩列。
其中的莊嚴肅穆,一覽無餘。
又聽一聲公鴨嗓子高聲喊道,“大朝開始,文武百官覲見!”
尖利的嗓門把尾音拖得綿長,而後是站在各處的宮人輪流喊着這同一句話,這個聲音形成了無數重唱,層層疊疊、綿延不絕。
文武百官早在宮門開啓時安靜了下來,他們在司馬道子和謝琰的帶領下,緩緩往臺城的正殿太極殿而去。
範二走在隊尾,看着前面的人一一走上臺階進入太極殿,心中又是百味雜陳。
文武官員進入太極殿後,司馬曜也很快走了出來,穩穩地站在龍案後。
文武官員開始對司馬曜進行朝拜,後者則對司馬道子等重臣和幾個歲數超過七十的老臣一一賜坐,而後才宣佈大朝會開始。
這次朝會已經是太元二十年最後一次大朝了,所以更多的還是由司馬道子及謝琰、王珣做工作總結報告,王國寶也對未來的一年進行了展望。
如同新聞聯播中的內容一樣,朝會的內容基本上可以歸結爲,司馬曜以下皇帝以及文武百官這一年來都很辛苦,百官們爲了這個國家付出了很多努力。
中間的部分則主要闡述,江左人民的幸福指數仍然以絕對的優勢保持天下第一。
儘管此前江左遭遇了雪災、水災等,各種百年一遇的自然災害;但在司馬曜的領導下,在司馬道子等人的積極配合下,文武官員對災難凜然不懼,終於帶領百姓戰勝困難,走出了泥潭。
後面的部分就是國際形勢了,如今後燕與後秦仍然保持着亡我之心不死,但形勢是向好的方向發展的;向後秦交涉討回叛逃者的使者也傳回了消息,不出意外會有一個完美的結果。
晉國在國際上的地位獲得了顯著提升,鴻臚寺在一年內共計接待來朝拜和進貢的使節達到三十餘次,共六十一人次。
後燕國遭到了報應,他們在與魏國的爭鬥中被.......
或許是不習慣於早起的緣故,站在文武百官的最後一列、離着太極殿正門就幾步遠的範二,聽着王國寶的報告後竟不由自主地眯起了眼睛。
正在範二混遊物外時,卻模模糊糊地聽到一個尖利的嗓音道,“範逸之覲見。”
“恩?”範二振作起精神,就像小時候在課堂上睡覺被抓住一樣,他看着衆人聚齊過來的目光,很快就確認剛纔那位宮人叫的的確是自己。
範二先是整理衣衫,而後穿過衆人往前走到離龍案三丈遠的地方停了下來。
範二一絲不苟地對司馬曜行起了大禮,口中稱道,“臣範逸之,參見皇帝陛下。”
司馬曜點點頭,“平身吧。王中書前段時間寫來了請求朕給你授爵的奏摺,朕已看過了。你們順陽範氏,從你的曾祖開始便獲得了武興侯爵位,你的父祖繼承下來,也算是兢兢業業,並無太大的錯漏處;你出身下品,但從小聰敏機靈,又極有孝心。十天前,你在禮賓館分辨出真假皇冠,駁斥了拂林的使者,也算是爲朝廷爭光了。所以朕同意了王中書提出的給你授爵的申請,在此也希望你再接再厲,繼續爲朝廷出力。”
範二伏身再拜,口中迴應道,“多謝君上,臣定當遵從君上的教誨,從此一心爲朝廷效力,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好!”司馬曜聽着範二引用《出師表》的話,趕緊一拍桌子,“來人,將武興侯的印信、冠帶、儀仗等呈上來,朕當親自授予範愛卿。”
司馬曜的話音剛落,徐邈便適時上前幾步,啓奏道,“老臣與範逸之的叔祖父甚爲投契,不如讓老臣爲他正冠如何?”
司馬曜點點頭,算是默許了徐邈,又盯着範二問道,“範愛卿可曾有字?”
範二搖頭表示沒有。
司馬曜遂對徐邈說道,“徐愛卿與範寧甚爲投契,不如爲他取個字吧?”
範二頓時就凌亂了,怎麼好端端地就要給我取字?我還打算回去好好想想叫什麼呢,這兩貨莫非是說好的?這是要擺佈我的節奏嗎?
範二此時的心情非常糟糕,卻還是笑意盈盈對徐邈施禮道,“請長者賜字。”
“不若‘安彥’如何?平安的安,俊彥的彥。”徐邈捋了捋鬍子,志得意滿地說道。
逸的本意是逃跑,引申義爲隱居,逸彥的意思是隱居的才德之士。
這麼看來,皇帝司馬曜還真是,希望自己能夠安安靜靜地跟在範寧身邊讀書育人啊。
好吧,長者賜,不敢辭。
我若安彥,便是雨天;你若不舉,便是晴天......
範二裝作不知司馬曜和徐邈在唱雙簧,只是表現出一副誠心實意的樣子,躬身對後者道,“謝長者賜。”
賜字後,徐邈便開始爲範二加冠。
此時大殿裡突然傳來了雅樂之音,禮部侍郎也適時開始涌讀一篇華麗麗的四六駢文,四個宮女捧着武興侯的冠帶走了上來。
她們先是將範二的外袍褪下,而後摘去了他頭上的簪子和冠帶,重新梳理了頭髮後,又爲他穿上了新的袍服和玉帶,這才躬身而退;徐邈拿着金冠上前爲範二戴上,用玉簪固定,口中還按禮儀的要求訓了一通精忠報國之類的話。
雅樂停止時,禮部侍郎涌讀的美文也到了尾聲,徐邈又整理了一遍範二的裝扮,這才躬身向司馬曜行禮。
範二也向徐邈行禮表示感謝,司馬曜又對範二勉勵了幾句。
至此,範二加冠進爵的大禮便算是完成了,同時也意味着這次朝會的結束。
散朝之後,王國寶便等在外面向範二道喜,又開玩笑地問他晚上是否大擺筵席,這倒讓他尷尬得不知如何回答纔好了。
範府上下自然是要慶祝的,但更高級別的慶祝就沒有了,畢竟範家早就得罪了滿朝文武;就算他包下雲來樓和燕來樓,且大撒請帖,最後又有幾個官員會來?
得到了否定的答案後,王國寶也不以爲意,倒是問了幾句範二明天回去的事。
範二兩世爲人,不知擠過多少次春運的火車了,對於離家回家的安排自然不會有紕漏,王國寶聽他安排得井井有條的,也就不再多說。
兩人出了皇城後,就此作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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