甩脫山腳下那個煩人的算命老頭,形如乞丐的唐歡費盡九牛二虎之力,終於來到普照寺正門前。
普照寺就在月眉山海拔最高的月靈峰山腰上。寺院臨崖而建,高低錯落,層次分明。級級石階從月眉山中延伸而來,直至普照寺前。拾級而上,若步步登天,極目雲外,令人不禁有一種絕塵脫俗之感。
普照寺正門外林木聳峙,繁茂樹葉遮天蔽日,一派清幽靜雅之象。
爲方便遊客夜晚行走,寺前每隔數十米便安有一座路燈,絲絲昏黃的光線透過密葉之間的縫隙,投向那黑暗蒙朧的天幕,遠遠望去,就好似無數的螢火蟲漂浮在空中,映襯着那清冷的夜空,奇異迷離。
兩天粒米未進的唐歡,經過這連續幾個小時的長途跋涉,已是渾身痠軟無力,不但肉體連精神都疲倦到了極點,雙腿似綁上了幾塊沉重的鐵鉛,寺門前的那最後十幾級臺階,他幾乎是爬上去的。
此時夜色已深,普照寺大門緊閉。
唐歡雙手拄在膝蓋上,氣喘吁吁地望着眼前這座安靜祥和的佛寺,心神一陣放鬆,但那靠毅力壓制着的倦意卻馬上如潮水般涌了上來,他再也支撐不住,身子一軟,倒在了冰冷的地面,昏了過去。
恍惚間,唐歡似乎感到自己的身子變得愈來愈冷,愈來愈硬,意識也似要離體而去,可沒過多久,卻又覺得自己好像變得如羽毛一樣輕柔,被風吹到一座火爐旁邊,陣陣暖和的熱氣緩緩逼來,不僅溫暖着他的身體,更安撫着他的心,就似躺在母親的懷抱中,舒爽之極。
也不知這樣美美地躺了多久,突然一串「咕咕」的怪異聲響把他驚醒了過來,眼睛迷迷糊糊地睜開了一條小縫。
「啊,你終於醒了。」一個驚喜的聲音入耳而來。
唐歡循聲側頭一看,一顆光禿閃亮的小腦袋印入眼簾,原來那說話的是位眉清目秀的小和尚。
「施主,你先躺着,我去告訴師傅。」小和尚不待唐歡答話,喜衝衝地跑了出去。
聽着那越來越遠的腳步聲,唐歡忍不住掙扎着坐了起來,雖然腦袋昏昏沉沉,他還是很快便發覺自己已被換上了一套乾淨的僧衣,身上也蓋着一張厚厚的被子,想來夢中感覺到的那股暖意便是因此之故
了。
這是一個佈置得非常樸素的房間,裡面只有一牀一桌,桌上擺放着一個香爐,爐中燃着一拄香,一縷輕煙隨風嫋嫋升騰,房間角落處則疊放着幾個蒲團,隱約可以聽到房外斷斷續續地傳來的細微誦經之聲。
唐歡暗道:「我這一定是在普照寺裡了……」
念頭剛起,就見房中進來了兩個人。
走在前面的是一位身穿淺紅色袈裟的高大和尚。這和尚頭頂上燙着幾排醒目的戒疤,兩道眉毛又長又白,但雙頰卻是紅潤異常,皮膚上光澤隱現,絲毫看不出半點老態,眉毛下的那雙眸子明如日月,清澈幽黑卻深不見底,似充滿了洞徹一切的無窮智慧,彷彿能將人心靈深處看穿。
跟隨在他身後的自然便是方纔跑出去的小和尚了。
看着如行雲流水般向自己走來的老和尚,滿臉祥和,就像是一尊寶相莊嚴的菩薩,渾身上下籠罩着一層淡淡的佛光,唐歡心中情不自禁地生出幾絲崇敬之意,忙掙動了一下軟綿綿的身子,想要下牀施禮。
「施主,你才甦醒過來,身體虛弱,還是躺着別動爲好。」老和尚伸手輕輕按住唐歡的肩膀,溫和的說道。
他身後的那小和尚也笑嘻嘻的道:「是啊,你就聽我師傅的吧。三天前晚上幾位師兄把你擡回來的時候,你都只剩下半口氣了,如果不是師傅把珍藏的幾種藥材給你服下,你今天能不能醒來還不知道呢。師傅說,你身體特別虛弱,就算醒來了恐怕也要過好幾天才能完全恢復,你也真是的,怎麼會把自己弄成那樣呢?
這小和尚劈里啪啦,一口氣把話說完。
沒想到我一昏就是三天!
唐歡聽後,心中感動之極,張了張嘴,正要出聲,那老和尚卻對着他擺了擺手,道:「出家人慈悲爲懷,施主,感激的話就不用再說了。」隨後,卻倏地屈指在一凡那光禿的腦殼上用力敲打了一下,搖搖頭,嘆道:「一凡,你什麼時候才能像個出家人的樣子啊?」
一凡痛得齜牙咧嘴,摸了摸腦袋,不滿地衝着老和尚的背影撇了撇嘴,小聲咕隆道:「我什麼也沒說錯啊,這樣也要打我。」
唐歡被這小沙彌的滑稽樣子逗得忍不住一笑,他知道老和尚之所以會敲打一凡,是
怪一凡不該把這救人之事掛在嘴邊而讓人生出感恩之心。不過這樣一來,唐歡對這老和尚卻更加敬重了,恭敬的道:「禪師雖然施恩不圖回報,但禪師對唐歡的救命之恩,唐歡卻將永遠銘記在心。」
「阿彌陀佛」老和尚雙手合十,微微搖了搖頭,似在隱隱嘆息唐歡的執著。
「你的名字原來叫唐歡啊?」一凡的腦袋忍不住從老和尚身後冒了出來。
唐歡微笑着點了點頭,雖和這小沙彌才初次見面,但他卻不自覺地喜歡上他那種靈動的性子。
「唐……歡……,唐歡……」一凡搖頭晃腦地念叨了幾遍,驀地嘻嘻一笑,「唐歡不就是貪歡麼?施主,你不會是因爲貪歡才變成如今這個樣子的吧?」
「胡鬧!」老和尚的指頭又勾了起來。
一凡見機不妙,正要外閃,卻聽「咚」的一聲,腦殼上又中了一招。
唐歡想起自己那幾年的荒唐事,心中微痛,神色黯然的道:「小師傅,你說的一點都沒錯啊。」
一凡吐了吐舌頭,嘀咕道:「沒想到我還真猜對了。」
老和尚沒詢問唐歡的往事,卻只是淡淡的說道:「一切爲有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施主,境遇不定,人生無常,今日之你已非昨日之你,過去的一切種種就都讓它過去吧。隨緣應萬事,應處實能幽啊……」
「隨緣應萬事,應處實能幽……」
那平和的聲音在耳中縈繞回蕩,唐歡咀嚼着老和尚的那幾句話,臉色變幻莫定,良久,忽覺似有一道甘泉從胸中流過,一年來的滿腔鬱積之氣一掃而光,神色也變得平靜了下來,道:「老禪師,您教訓的是,今日之我已非昨日之我。所謂因果循環,我會落得如此下場,實在是半點怨不得人。」
老和尚臉上露出欣慰之色,笑道:「施主果然慧根不凡。」
唐歡此時心情無比舒暢,在面對老和尚時也再無初時的拘束,呵呵一笑,道:「唐歡能得禪師教誨,實在是三生有幸。只是不知道禪師能否賜告法號,如此日後唐歡身體康復,也可再聆聽禪師法音。」
見唐歡這麼快精神就已恢復正常,老和尚心頭對這年輕人暗暗讚賞,和聲道:「老衲空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