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君不是早就知道嗎?”被他這麼說了,藤彩子的心情反倒愉快了起來,“我本來就是個難纏的女人。”
光看她這副模樣,對於能夠給他添些麻煩,似乎相當高興的樣子。
“這樣可就太惡劣了。”葉昭笑着責怪道。
藤彩子又問了一次,“所以,到底是什麼樣的曲子呢?上野桑說,葉君要他把三味線彈出絕戀之歌的味道。”
“那麼、就是所謂的絕戀之歌了……”葉昭含混其辭。感覺到藤彩子的手悄悄伸向了他,往後縮了縮身體,才又解釋道:“其實,也是因爲想到了你,纔想到了那樣的曲子。”
“我嗎?”藤彩子不依不饒的迎上去。
這下逃不掉了。
葉昭慢吞吞的說道:“是在去看北島桑企劃的那場演出的時候,剛好和佐智子的座位挨在一起,那時,也考慮了一些事,就想到了那樣的曲子。”
“一年前的事了啊……”藤彩子低聲道。
“是的。”
“這麼說,是在最開始的時候就已經知道,沉浸在這樣的關係裡是沒有用處的。”
“彩子桑也這麼想過吧?”葉昭問。
只不過,這樣的問題與其說是在問她,倒不如說是在尋求認同。
“可最後還是變成了現在這樣。”藤彩子嘆了口氣。
“說到這個,是因爲心靈的反應總是比身體要慢上半拍吧。”葉昭握住她的手,阻止了她繼續下去,“所以,等意識到的時候,就已經成爲了你祭壇上的獻祭品了。”
“獻祭品?”藤彩子像是聽到了什麼新鮮的詞。
“不是很像嘛。”葉昭支起胳膊側躺着,有點惡作劇的故意往下說道:“說着什麼從我這裡抽取了力量才讓自己變得強大了什麼的,不就是把我當成祭品了嘛。”
藤彩子笑了起來,“被你這麼一說,覺得自己像是什麼惡人似的。”
“比起惡人,”葉昭摟住她的肩膀,手順着脊背慢慢往下滑,笑眯眯的說,“會拿人來當祭品享用,倒覺得這樣的彩子桑更像是妖怪。”
“真是太討厭了,這種話。”藤彩子皺起眉,有些用力的反手拍掉了他那隻像是在尋找妖怪偷偷藏匿起來的尾巴的手。
捱了打,葉昭反倒更開心了。心滿意足的把手收回來,“別這麼說嘛。”像這麼和藤彩子在一起,總是讓他在不知不覺間就陷入到那種坦誠的,沒有防備的狀態裡去。
“葉君和女朋友的相處還順利嗎?”這時,藤彩子突然問到了這件事。
還陷在藤彩子爲他構築的這份無防備的氛圍裡的葉昭,此時下意識的便吐露出了真心話,“老實說,現在正是非常迷茫的時期。有些不知道該如何繼續下去。”
“怎麼?”藤彩子伸出了她刺探的觸角。
在得到他和仲間由紀惠交往不順利的答案的時候,她表現出了相當的興趣。這副樣子,也在不知不覺間,暴露出了她帶有嫉妒心的醜態。
“我另外有了很喜歡的,想要交往的對象。”葉昭對她說。無法對仲間由紀惠說出來的話,卻可以毫無阻礙的對藤彩子說出來。
“是嗎……”藤彩子臉上的表情消失了,刺探的觸角倒了下來。但是,下一刻,另外一根帶着毒的刺悄悄伸了出來,“既然有了這樣的對象,儘管去追求不就好了……”
她曾經深深嫉妒着的人,在葉昭說出這句話的瞬間,淪落到了和她相同的境地。她像是在報復一般,帶着些許快意釋放出了內心的毒液。
但是,在感到了快意的同時,看着爲了考慮仲間由紀惠的感受而猶豫的葉昭,另一種嫉妒又在藤彩子的心中升起。嫉妒像是層層涌上來的波浪,將她包圍了起來。
她像是在自我保護一般的縮起了身子。
“那麼幹不成的。”葉昭覺察到了這一瞬來自她的惡意。
但是,卻並沒有因此覺得這樣的她是可憎的,相反,對陷入到嫉妒當中的藤彩子,感到了深深的同情。
“不能這麼做,”葉昭摟住她,“再多一個人來受傷害這種事,同樣的錯誤不能再犯第二次了。”
藤彩子沒有說話,安靜地躺在他的懷裡。
葉昭也不指望得到她的迴應,自顧自往下說道,“我還記得那時候陷入痛苦當中的彩子桑,因爲記得那些,因爲你,所以我纔會選擇剋制和忍耐。人與人之間的相處,不該帶着傲慢之心。……這是彩子桑教會了我的東西。”
那時候,在第一次對葉昭主動提起仲間由紀惠的時候,她那燃燒着的嫉妒心,卻反過來保護了仲間由紀惠,也保護了阪井泉水。
“所以只有我一個人受到傷害啊……”她像是在哀嚎似的,說出了這句話。掙脫開葉昭的懷抱,像是脫籠的母獅子那樣,撲到他身上,纖細的手指卡住了他的脖子。
“真的是非常恨你。”
“我知道。”葉昭抓住了她的手。
“聽說做情人的,就算有着嫉妒之心,也一定要讓自己學會忍耐。”藤彩子居高臨下的看着他,“可我卻怎麼也學不會這樣的東西。”
“這樣也好。”葉昭迎着她的目光,“彩子桑感到嫉妒的時候,我反而因此稍微覺得有些安心。否則的話,對你來說就更加殘酷了。”
“現在就已經夠殘酷了……”藤彩子嘆了口氣。隨着這一聲嘆息,連方纔的勁頭兒也跟着消散了。葉昭趁機把她摟進懷裡,奪走了她再一次暴起的機會。
“這種不合時宜的溫柔,只會讓人覺得你很可惡而已。真的太討厭了。”重新倒在他懷裡的藤彩子,如此說道。
注意到他的欲言又止,又冷冰冰的威脅道:“如果這時候對我說了‘對不起’的話,真的會殺了你的。”
“我知道了。”葉昭答應下來。
“那好。”藤彩子的胳膊自他的腋下穿過,緊緊抱住他,虛弱的閉上了眼睛。
葉昭摟着她的身體,恍惚有種感覺,似乎從她這裡得到了某種決斷的力量。在那之前,他不斷猶豫着的事情,在此時此刻得到了答案。
放棄、維持現狀、甚至故技重施,繼續談一場有所隱瞞的戀愛,各種光彩和不光彩的想法,在他意識到自己應當給阪井泉水一個交代的時候出現了。
人都是自私的,所以會本能的去迴避對自己不利的事情。所以,在意識到對阪井泉水產生了深刻的,想要跨越這一現狀的感情之後,他本能地對自己的感情狀況閉口不提。
但是這種事情是沒有辦法一直欺騙下去的。
雖然在剛剛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他一度有過非常傲慢的想法,將左擁右抱看做是件輕而易舉就可以實現的事情。
因爲這樣的想法,藤彩子陷進了嫉妒的漩渦裡無法自拔,仲間由紀惠則在不知情的情況下,被背叛的刀和嫉妒的火不斷傷害着。
如果惡意可以化作實體的話,只怕她早就像是《源氏物語》裡的葵姬那樣,被藤彩子的嫉妒心給殺死了。
好在,這個世界只是一個普通的世界。但是同樣的,他也只是一個普通的人而已。
不僅他是普通人,藤彩子也好,仲間由紀惠也好,阪井泉水也好,她們也都是普通的人。既然是普通人,就有着獨佔欲,有着嫉妒心,有着各種各樣的情感。
縱使陷入三角關係,也沒有人甘心爲了他忍耐。
就算是陷入了無法自拔的狀態的藤彩子,極致的愛也沒有化作忍耐,而是變成了瘋狂的嫉妒心。而那些無法擁有實體的嫉妒心,最終只會反噬到他自己身上而已。
他低下頭,看了看把臉埋在自己懷裡的藤彩子,她似乎已經睡熟了。
可是,剛剛把牀頭燈關掉,黑暗當中,她突然開口,低聲問了一句:“葉君能告訴我,那位被你喜歡着的,想要交往的人是誰嗎?”
葉昭沉默了一下,並沒有直接回答,而是下意識擡起手來指了指天花板,“她就住在樓上。”
“是嗎?”藤彩子的語氣很平靜,“這麼說來,之所以會決定搬到這邊來,也是爲了她?”
“也是,也不是。”葉昭說,“搬家的時候的確受到了她的照顧,但是搬過來的時候,還沒有想到會變成現在這樣子。”
“距離縮短的話,也是會去考慮其他的事情的。”藤彩子輕輕嘆了口氣,“那麼,也已經有了更加親密的關係了?”
“那倒沒有。”葉昭否認道,“因爲是真心喜歡的對象,所以牢牢記得讓彩子桑承受的痛苦,拼了命的剋制着自己,不去做那樣的事。”
藤彩子又露出譏諷的笑容,不過在黑暗中並不能被發覺,“我成了什麼啊。”
“我這麼說的話,彩子桑大概會生氣吧。”葉昭說,“彩子桑在各種意義上,都是我的老師,教給了我許多過去所不能瞭解的東西。”
“聽你這麼說,被送上祭壇變成祭品的人是我纔對。”藤彩子翻了個身,臉頰貼上了他的胳膊,“就這麼把我當成祭品享用了。”
“對不起,彩子桑。”葉昭向她道歉。
“之前不是說了嗎?如果在這種時候說了‘對不起’的話,就殺了你。”藤彩子又提起了那句冷冰冰的威脅。
“就算這樣,就算再被你卡住脖子,也還是要說對不起。”葉昭執意說下去,“真的冒犯了你。如果能夠彌補的話,做得到的事都能爲了你去做。”
“那麼,爲我死也可以嗎?”藤彩子問。
面對這個問題,雖然答案是立刻就已經確定的,但是,葉昭還是沉默了一會兒,相當認真的思考了一番,才慢慢回道:
“我想,如果是在沒有防備的時候,被你卡住脖子,或者說喝了你下過毒的茶,因爲那樣死去了的話,我絕對不會在心裡怨恨你。只會覺得那是我咎由自取而已。”
“但是,如果是在這樣的情形下,對不起,我不會爲了彩子桑去死的。”葉昭說道。
藤彩子安靜聽完了他的話,忽而問道:“不能爲了我去死,那位被你深深喜歡着,想要和她交往的人,如果是她的話,可以嗎?”
“那也不可以。”葉昭毫不猶豫的回道,且不說他不是那種會爲情自殺的人,最重要的是,“我喜歡她的程度,不是爲了她可以去死的程度,正相反,是想要爲了她好好活着,比任何時候都認真活着的程度。”
不僅想要爲了阪井泉水好好活着,也想要守護她,讓她也健健康康的活下去。
“真好啊。”藤彩子說,“這樣一來,好像已經知道了勝利的是哪一方了。……但是,失敗的那一方無論如何都是我就是了。”
她笑了笑,又重複了一遍,“先說好,不準說‘對不起’,在感情裡,接受道歉的那一方,不管怎麼說都太寒酸,也太可憐了。”
“戀愛的關係到底是怎麼樣呢……”她喃喃自語道,“我想,我和葉君也在考慮相同的事吧。如果就那麼被你勒死的話,反倒會覺得很幸福,但是,在這樣的情形下,也是無論如何都不會爲了你去死的。”
“就算想着要殺了你,也是覺得,那樣的話,等到被逮捕之後,我和你的名字就永遠都被綁在一起了。就算住到監獄裡,也會從這裡面汲取到力量,然後拼了命活下去。”
“這麼說,像是這樣和你躺在一起,其實是躺在生和死的邊緣了?因爲隨時都可能會在沒有防備的時候被你殺掉。”
可是,聽了她的這些話,葉昭非但沒有覺得可怕,反倒從裡面感到了一陣溫情。
“我也知道不會殺了你的。”藤彩子摸了摸他的臉,“因爲,光是這樣和你待在一起,就已經從你的身上得到力量了。”
“現在這些力量,就已經足夠了。”她低聲說道。
葉昭再一次從藤彩子身上,感覺到了來自她的那份極致的愛。他想了想,突然開口道:“彩子桑,有件事想要和你商量一下,可以嗎?”
“什麼事?”
“橫浜的那套公寓,能不能請彩子桑把它讓給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