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烤肉店,堤幸彥問道:“葉君今晚是回東京還是留下來?”
葉昭沒有立刻回答,而是等着他接下來的話。果不其然,堤幸彥接着道:“剛纔喝的一定不怎麼盡興吧?不介意的話,再和我們找個地方續一攤如何?”
“我們”指的是負責第一集的劇本家深澤正樹和副導演雨宮耕作。
“當然沒問題。”葉昭立刻答應下來,“明天還要繼續打擾劇組,索性今天晚上在這邊留宿好了。”
於是,在指派了上村勇紀連夜去訂酒店之後,葉昭和這三人也不必搭乘出租車,步行了約五分鐘後,便在路邊找到了一家小小的料理店。
小店裡沒什麼客人,四個人佔據了一張設在榻榻米上的方形小桌,點了燒酒和生魚片拼盤、以及店裡提供的簡陋的下酒菜。
第一杯酒由店裡的老闆娘親自斟滿。她是個看上去約四十歲,相當有風韻的女人,染成棕色的偏分長髮垂向肩膀右側,另一側的頭髮則挽至耳後,臉龐到脖頸的線條清秀柔美。斟酒時,她一手捏着酒壺的頸子,另一手輕輕託着壺身,離得近了,能看到她眼周無法用粉底遮蓋的,暴露了她真實年齡的細小皺紋。
“先乾一杯吧。”堤幸彥端起酒杯,相互輕輕碰了一下,將酒飲盡。作爲四人裡年紀最輕的一個,葉昭先一步拿過酒壺,依次爲衆人斟滿。
第一壺酒喝光以後,深澤正樹突然問道:“堤桑的電影製作進度如何了?”
“前期拍攝倒是都已經結束了。”堤幸彥喝了口燒酒,“等拍完這兩集電視劇,就得趕回去做後期剪輯,還有的忙呢。”
“堤桑拍了電影嗎?”
“我記得是名叫《再見RB!》的電影吧?”雨宮耕作回憶道,“差不多去年這個時候,堤桑在新大久保的酒館裡說過。”
“真虧你還記得。”堤幸彥把筷子伸向生魚片拼盤。
葉昭有些好奇,“堤桑,拍電影跟拍電視劇有什麼不同嗎?”
“不同?”堤幸彥嚼着鮪魚,像是講冷笑話一樣說道,“當然是篇幅不同了。”嚥下鮪魚後,才又慢吞吞的補充道:“電影和電視劇篇幅不同,是小孩子都知道的事。而之後所有細緻的區別,根本原因都源自於這個最大的不同之處。”
“沒錯。”深澤正樹接過話來,“一集電視劇大約五十分鐘,如果按照標準的十集來算的話,就擁有五百分鐘的時長。但是電影的時長僅有九十到一百二十分鐘,所以想要像電視劇那樣去講故事是不可能的。拍攝手法上的事我不瞭解,但是在劇本編寫方面,由於篇幅變少了,就要摒棄電視劇側重人物關係的寫法,對編劇的功底要求也要高許多。”
“關於這點,”葉昭回憶了一下,“我在編劇學校上課的時候,老師有說過,電視劇的敘事方式偏向細膩,注重用語言推進劇情,而電影的敘事方式要更爲精煉些,利用光線、音效、動作、甚至是道具,任何可能出現的東西去烘托劇情。好的電影,裡面是不會浪費任何一個鏡頭的。”
“不止呢,”雨宮耕作補充道,“電影屏幕不知比電視劇屏幕寬了多少倍,比如畫面是否精緻、燈光打的是否恰到好處、這些東西一旦被搬上大熒幕,可全都一覽無餘。所以對拍攝設備和製作人員的要求也非常高,投資規模相應的也更大。”
“就拿現在正在拍的這部金田一來說吧,行程表上的安排,第一集的外景是三天半,棚拍是兩天,後期剪輯也是兩天,這樣的效率,放到電影上來說的話,絕對是行不通的。”
堤幸彥關注的則是另一件事,“葉君還去念了編劇學校?”
“因爲對這方面很感興趣。”注意到堤幸彥的酒杯空了,葉昭伸手去拿酒壺,不過這一次,堤幸彥辭謝了他,自己斟滿了酒。
“三位會不會覺得,門外漢擅自想要闖入影視劇的領域,是件讓人惱火的事?”
“你是笨蛋嗎?”堤幸彥用玩笑的語氣訓斥道,“我們這些人也好,更加高端的人才也好,還不都是從零學起的門外漢?”
“葉君,世界上雖然存在‘天才’的說法,但在影視這個領域裡,反倒是經驗者的天下,現在業內的翹楚,差不多都是經過多年的經驗積累以後纔出人頭地。甚至可以說,越是一鳴驚人的天才,銷聲匿跡的機率就越高。因爲他們缺少足夠的積累。尤其對電視劇這個高度商業化的行業來說,能夠擁有把握市場流行命脈的精準眼光,纔是最重要的。”
深澤正樹的神情要更嚴肅一些,“怎麼說呢,不管是一時興起、還是真的想要深入這個領域,我都不會反對沒有經驗的人進入這個行業。只有不斷有新鮮血液涌入,才能持續保持這個行業的活力,雖然我是電視編劇,但還是要拿電影來打比方,之所以現在的本土電影變成這副樣子,和人才流失關係很大。”
堤幸彥收回了伸向炸蝦天婦羅的筷子,露出一個有些微妙的笑容,“說來,我也是經歷過本土電影最後輝煌的那一批人,雖然那點輝煌很快就像泡沫一樣消散了。所以在那時,我就立志要當個電影導演,不過到頭來——”他似是想不到合適的形容詞,頓了頓,嘆了口氣,“現在電影市場這麼差,想要製作一部像模像樣的電影,光是投資商那關就很難過,尤其是非商業片。”
深澤正樹就堤幸彥的話補充着自己的意見,“實際上,電視劇的業界看似競爭激烈而又嚴苛,但是它對失敗的容忍度是很高的,就算一部電視劇砸掉,也很少出現演員和製作人員被紅牌罰出場的情況,相比之下,反而是電影對失敗的容忍度要更低一些。”
“所以,爲了更快取得商業成績,電影業界採取了不少急功近利的短視措施,短期內雖然讓電影市場稍有復甦,但很快就消耗掉了觀衆的忍耐,才使得電影業越來越不景氣。因爲不景氣,所以成本更加難以回收,電影製作公司又開始壓縮製片費用,縮減人員,使得大量從業人員出走,以至於陷入現在的惡性循環。”
……
燒酒在這樣的閒談裡接連又空下去三壺,因爲第二天還有拍攝,這次續攤並沒有持續到太晚,大約十一點鐘便宣告了結束。
和堤幸彥三人在小店門口分別,回到下榻的酒店,今夜和這三位資深影視界人員的談話在葉昭腦中不斷回放。之前做了那麼多的準備,如果說他沒有嘗試進入影視界的野心那是不可能的,若想在RB藝能界獲得舉足輕重的地位,僅靠給別人寫寫歌噹噹製作人是遠遠不夠的,那樣的話,他的影響力僅僅只能侷限在樂界而已。
和能夠照搬的歌曲不同,他在影視方面擁有的太少,可以說到了需要他從頭開始的地步。通過今天在片場當跟班,葉昭意識到想要靠着這麼觀摩學東西,最多不過是湊了點外行人的熱鬧而已。
想要不受制於人,就必須要跳出“被製作者”的身份,成爲製作別人的“製作者”。他的時間並沒有充裕到可以像一個普通的門外漢一樣,給某某導演當幾年甚至十幾年跟班,然後再開始獨立執導。想要接觸到更核心精華的部分,莫過於親自拍一部電影。
“既然這樣,第一部電影要拍什麼呢……”先前的三張單曲和提供給WANDS的單曲,爲他帶來了超過兩億日元的版稅,要投資一部小成本電影,還是足夠的。說到值得一拍的小成本電影,一部電影的名字在葉昭腦中一閃而過。
……
“川本小姐,進入副歌的時候節奏稍慢了一些,請注意。”
“……”
“很好,再來一遍。”
“……”
錄音間裡,川本和代正在錄音師的指揮下進行着出道單曲的試唱,而站在控制檯前的除了錄音師以外,還有同樣戴着監聽耳機的葉昭。
決定要自己拍攝電影之後,葉昭便打消了繼續在片場觀摩的打算,在第二天晚間的戲份結束以後,便和劇組的人道別,連夜趕回了東京。
川本和代簽約索尼以後,行程大抵可以概括爲音樂教室、錄音室、公寓的三點一線,索尼旗下擁有專門的音樂學校,除了磨練唱功,還有專業的吉他老師指點她的吉他,將以吉他女歌手形象出道的她,嫺熟的演奏技術也將成爲一個賣點。
作爲頂尖的唱片公司,索尼在東京都內有着數個設備頂級的錄音室,包括公司大樓裡,都有着專業的錄音室。不過川本和代試唱的地方並不在索尼內部,而是在澀谷的錄音室。
直到錄音師宣佈暫時休息以後,川本和代從錄音間出來,“葉昭桑。”
“和第一次聽你進棚的時候比起來,這個進步相當迅速了。”葉昭溫和地鼓勵道。
“謝謝。”川本和代笑了笑。
錄音師拿過CD機和一片CD,“這是葉昭桑之前要求的加入您伴唱效果後的小樣。”
“這就做好了?真是謝謝。”葉昭接過C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