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南風睡得迷糊,口中發出凌亂的囈語,厲懷風擔心地皺着眉頭,輕輕搖晃着她,“南風,醒醒……怎麼了?怎麼了?”
冷汗順着景南風的發跡涔涔流下,她不安地在枕頭上輾轉着,突然整個人坐起身,驚睜着泛着水色的雙眼。
“懷風……懷風我看見阿澤了!”
厲懷風只當景南風睡糊塗了,拍拍她的肩膀,柔聲安撫道:“乖……一定是太累了,去泡個澡吧。”
見景南風一臉的不爲所動,厲懷風打算抱她進浴室。剛要伸手拉起她,景南風卻突然抓住他的手臂,緊張道:“懷風,我說的是真的!阿澤……沒有死。”
厲懷風神情一怔,隨後淡淡一笑,掐掐景南風的小臉,“老婆,你想太多了……”
“你不信?”景南風挑眉。
“不信。”厲懷風表情變得有些嚴肅,一字一句道:“當年阿澤替我擋槍,那場景我一輩子都忘不了……”
痛苦的記憶猶被想起,像一把被深藏了很久的利刃,也許有些鏽跡,可傷人依然。
景南風懊惱地抓着頭髮,有點狂躁。
倏然,她猛地掀被下地,絲毫不在意自己只着一套內衣,心急的樣子好像有什麼事要發生。
“南風,你幹嘛?”厲懷風心裡升騰起不安。
景南風隨便抽出一套運動服穿上,匆匆將長髮攏起,抹了一把臉上的冷汗,“厲懷風,你不是不信我的話麼?好……那咱們現在就去看看!”
一個小時後,景南風和厲懷風驅車趕到海城烈士陵園。
深夜時分,陵園裡很安靜,雖然這裡葬着的都是“烈士”,可到底不是活人該待的地兒。
陵園的正門有人把守,景南風帶着厲懷風從後山的樹牆翻進去,一身黑色的夜行衣,讓他們看起來分外詭異神秘。
“南風,你別告訴我……”厲懷風不敢置信地看着南風。
南風點點頭,“不用告訴你,我一向都用行動證明。”
避過兩個巡園人,南風和厲懷風小心地來到秦穆澤的墓前。
如果換做平時,景南風看見這方墓碑,心裡不免都會萬分失落感慨。可是如今……景南風除了不難過,其餘的情緒都有。
她靈敏地將四個小吸盤貼在墓碑邊緣,厲懷風眉頭一沉,“南風,你這是要……”
倏然,一聲輕微地悶響,墓碑上蓋被震開。
“對,你看的沒錯,我要挖墳掘墓!”景南風甩開厲懷風的拉扯,徑直走到墓碑旁一腳踹開碑蓋。
厲懷風沒有太過明顯的拒絕,只是語言上表示了一下驚訝,事實上他也一直費解,爲什麼當年秦穆澤的遺體會不翼而飛。
這件事,在警局只有他跟嚴烈知道,嚴烈沒有聲張,一是覺得對不起羣衆感情,二是以爲秦家自行做了處理。
墓碑下空空蕩蕩,乾淨的連個泥土都沒有。
“懷風,你看。”景南風隨手一指,“我們一直祭拜的好朋友,其實跟我們開了一個很大的玩笑呢……”
厲懷風表情很平淡,他將墓碑重新蓋好,恢復到如初的模樣,牽起南風的小手就要離開。
“你這是什麼意思?用冷暴力懷疑我?厲懷風,我告訴你……秦穆澤他真的沒死!”
“南風!”厲懷風突然低吼一聲,“咱們回去說好麼?”
景南風咬着脣想了想,突然重重地呼出一口長氣,“罷了罷了,我也確實有事要告訴你。”
回到風閣,已經是凌晨了。
景南風洗過澡,淡淡的蘋果香縈繞在空氣裡,厲懷風更是早就準備好,他端坐在紅木辦公桌後面,手裡翻閱着一份文件,景南風則穿了一件他的長袖白襯衫,露着兩條性感的大白腿,明晃晃地吸引着他的眼球。
厲懷風在心裡重重一嘆,心道景南風就不能讓他“清心寡慾”一些麼?
“南風……你不冷麼?”厲懷風沒有擡眼,狀似無意地詢問。
景南風絲毫不以爲意,大方地坐在沙發上,高擡的雙腿泄露了她襯衫下的春光。
穿着白色的齊頭安全褲……
厲懷風心裡一直揪着的石頭,突然掉下,原來不是南風沒穿,而是襯衫太長,蓋住了。
“你怎麼了?怎麼不敢看我?”景南風頂着一頭溼漉漉的長髮,晶亮的雙眼裡透着一絲不解,“我們是夫妻了好吧,你這樣……我很糾結。”
“夫妻?”厲懷風好像聽見了什麼奇怪的詞兒,“你還知道我們是夫妻?”
景南風狡猾一笑,“除了不能行夫妻之禮,我們確實是夫妻……”
“……”厲懷風感覺不能跟他親愛的老婆說話,會氣死。
重重地咳了一聲,厲懷風真心覺得不能繼續這個話題,不然今晚的意圖就鬧心了……
其實南風要跟厲懷風交代的說簡單也簡單,說複雜也複雜,大體就是告訴懷風,她消失的五年到底做了什麼。
“所以,你可以定義成我是殺手,也可以說我是無名英雄……隨你。”
厲懷風聽見南風說這些事時,臉上的
表情一直很淡,他之前確實對南風的身份有點懷疑,介於信和不信兩者之間。
後來,一系列的事情讓這一懷疑得到了更充分的印證,厲懷風心裡大約有了個約摸,他只是不想問,等南風對他自己表白。
“懷風,我當時只是想替阿澤報仇,經我手的case,都是跟販毒有關。”
“嗯,然後呢?”厲懷風引導着她。
景南風半躺半靠在沙發裡,“我以爲只要堅持下去,總有一天我會揪出殺害阿澤的兇手,可是就在昨天……我才知道,鬼面就是秦穆澤!”
“你確定?”厲懷風挑眉。
“我親眼所見,絕不會錯。”南風神色篤定。
氣氛頓時安靜得有點詭異,景南風神色有些慌亂,“懷風,我真不知道阿澤居然沒有死……我……”
倏然,厲懷風從大班椅上站起,一步一步緩緩且沉穩地走到景南風的身邊,落座。
“懷風……你是不是生氣了?生氣我騙了你……不不,這其實也不算騙……”
“這叫隱瞞。”厲懷風替她圓瞭解釋。“其實,我也有對你隱瞞,比如……我並不是個合格的商人。”
這一晚,對於景南風和厲懷風來說,都是非比尋常的,他們夫妻二人終於知道,彼此都對對方留了一手。
比如,景南風的殺手身份,厲懷風的臥底生涯。
當他們結束談話,好不容易能一起躺在臥室的大牀上時,已經是凌晨四點了。
景南風困得不成樣子,眼皮只闔,可心裡卻清醒得跟明鏡似的,搖晃着厲懷風的手臂不肯睡。
“懷風,你今晚的反應好不正常……既不生氣,也不發火,更沒有什麼驚訝……我都要沒自信了……”
最後那句“沒自信”,顯然是景南風故意要逗厲懷風才說的。
“南風……”厲懷風沉默了好久,終於在南風即將要睡着的時候,開了金口。
“嗯?”景南風悶悶地聲音從他胸口傳來,“大皇帝,你捨得搭理我了?”
厲懷風不是不驚訝,不是不激動,不是不憤怒,他只是被心疼佔據了太多心神,他心疼景南風用五年的時間,讓自己蛻變成如今的模樣,他是個男人,是個特警,要經受怎樣的訓練,他心裡比誰都清楚。
而要成爲一個合格的殺手,恐怕所經受的……有過之而無不及。
“南風,我不知道該怎麼說。”厲懷風千言萬語凝在喉間,最後變成一聲無言的哀嘆。
“唉……你爲阿澤改變這麼多,即使你沒有詳細得描述,我知道,走上這條路,不易。”
景南風不說話,默默地抱着厲懷風的手臂,默默地呼吸,聆聽。
“我心疼那個樣子的你,爲阿澤……你不惜雙手染上鮮血,這很需要勇氣。我理解你,可如果我是秦穆澤,我一定不會讓你這麼做。”
“那是我自願的……”
“自願在槍口上舔血?”厲懷風氣她的口是心非,“我跟阿澤都是警察時,我們出過那麼多次任務,可每次出警之前,我們還是會恐懼、害怕,你明白麼?”
景南風只是點點頭,心裡卻暖暖的。
“南風……”厲懷風側首攬過她顯瘦的肩膀,枕着她的發頂,沙啞道:“我希望你一直像我們認識那年那樣,單純明豔,火熱濃烈,肆無忌憚地過着你想要的生活,卻純善依然。”
景南風聽厲懷風說這麼多,心裡不是不動容的,尤其是當厲懷風說到“純善”這兩字時,含在眼眶裡的淚水,終於止不住。
她也想回到三個人嘻嘻哈哈在一起的日子,就算被感情困擾,起碼彼此都是安好且存在的,就算她拒絕了誰,誰又爲她傷了心,時間總會磨平一切。
可惜,那樣明豔生動的過去,已經遠離她很久了。
“懷風,我回不去了……”景南風溫熱的淚落在厲懷風的手臂上,她的心湖起了潮,氾濫成災。
“睡吧。”厲懷風將她整個人抱在懷裡,溫熱寬厚的大手,不輕不重地拍着她的後心,景南風還擔心這樣的摟抱會影響她的睡眠,不料沒多大功夫,她竟然睡着了……
“寶貝兒,好好睡一覺……”厲懷風看她睡熟,這才悄悄地撤出自己的手臂,輕柔地在她發頂落下一吻,又動作緩慢地起身,離開。
這一夜,厲懷風獨自一個人坐在院子裡的長凳上,一根接着一根地抽菸。
他不懷疑景南風說的話,也不懷疑秦穆澤沒有死這件事,他現在只是在等,等阿澤主動找上他,或者是……給他一點信號。
“阿澤,別讓我恨你……”直至煙盒裡最後一根香菸燃盡,厲懷風纔將菸蒂捻滅。
清晨,一縷陽光浮現在雲端,帶着水汽的枝葉,似醒非醒地低垂着腦袋,一滴露水淘氣地落在厲懷風的眉心,清涼的觸感,讓他猛然驚醒。
“誰!”厲懷風突然睜眼,只見一張熟悉的男人臉出現在他眼前。
“厲大總裁新婚之夜就睡外面?這可真是新聞。”說話的人林風,淡淡的表情,看不出什麼情緒。
厲懷風一看是
他,心裡已經料到鬼面也會在這兒。“你家主子呢?”
林風的眼神掃向院外,“鬼面在車裡等你,麻煩厲總裁到車裡一敘。”
“來得正好,帶路吧。”厲懷風胸有成竹,彷彿一切都在他意料之中。
車上,鬼面正悠然地喝着黑咖啡,立體環繞音響正放着“悲愴”交響曲,他一隻手隨着節奏打着拍子,閉着雙眼,彷彿已經被跌宕起伏的旋律深深吸引。
“鬼面,人帶到了。”林風拉開車門,好像絲毫不意外鬼面會是這種狀態,鬼面幾不可聞地輕點點頭,厲懷風就被林風推進了車裡。
林風懂規矩地升騰起格擋,帶上耳機,對車後座發生的一切事兒,充耳不聞,視而不見。
直到一首曲子播完,鬼面才緩慢地睜開雙眼,迷離的視線裡,厲懷風一臉淡定地坐在他身旁。
“厲總裁,早。”鬼面對着厲懷風輕輕做了個“乾杯”的動作,用咖啡當紅酒,卻一人獨飲。
“鬼面,這麼一大早請我坐車,不會只是讓我陪你喝咖啡吧?”
鬼面往咖啡杯裡倒入少量的牛奶,執起銀質的咖啡勺,優雅地攪拌着,均勻之後,他用勺柄輕輕敲了一下咖啡杯的邊緣,正要送入口中品嚐之時,禮貌地問厲懷風,“要不要也來一杯?我親手煮的咖啡,味道還不錯……”
“不用了,謝謝。”厲懷風拒絕,隨後又開口道:“喝咖啡以不加糖奶爲佳,若是加牛奶,又以鮮奶爲上選。剛剛鬼面你加的牛奶,就是普通經過蒸餾的奶,香味和色澤都不算極致,這咖啡合起來……想必也不怎麼樣。”
一杯咖啡眼看就要喝光了,聽到最後“不怎麼樣”這四個字時,鬼面突然頓下了所有的動作。
“沒想到,厲大總裁對煮咖啡頗有研究啊!”
“不過,我認識的一個好兄弟,喝黑咖啡跟你一樣,要加五分之一的牛奶,而且……你們連喝之前的小動作都一樣。”厲懷風沒有看鬼面,望着窗外的風景,心裡一片澄明。
“哦,是麼?不知道我能否有幸……”
“阿澤,面具摘了吧。”厲懷風突然打斷他的話,神色如常,口吻平淡地開口。
鬼面剛剛還算“客氣”的嘴臉,突然變得如深潭般靜穆,陰冷的眼神裡透着一抹憤恨,整個人感覺都不好了。
“難道我說錯了麼?秦穆澤……”厲懷風緩緩轉身,對上鬼面那雙隱藏在面具後的臉,鬼面也沒有閃躲,就這麼目不轉睛地與厲懷風對視。
半晌過後,鬼面突然放聲大笑,下一刻……他利落地摘掉面具,重重地拍了拍厲懷風的肩膀,陰陽怪氣道:“南風還是最愛你,什麼事都跟你說。”
“呵……你果然沒死。”厲懷風用眼角瞟了一眼秦穆澤,看見他臉上的燒疤時,他的心裡漫過一種從未有過的恨。
他知道自己有這種想法很不好,可此時此刻他真恨,爲什麼當時出事時,秦穆澤不是真死了呢……
如果五年前,秦穆澤真的“因公獻身”,至少不會出現日後悲慘如此刻的畫面。
就算沒有景南風告密,厲懷風對鬼面這個人也已經調查了很久。
所以,婚禮前夕,厲懷風纔會那麼痛苦糾結,他手裡的所有資料都顯示鬼面就是秦穆澤,可另一方面,他又清楚地知道這不可能……
死而復生都是傳說,若真有死後復生的,只能說明一個問題,這個人根本就沒有死……
“懷風,南風還真是個小叛徒呢,你說是麼?”
“秦穆澤,請說你的目的,別跟我扯往昔歲月,你變了,你永遠也回不到我們三人,曾經在一起的時光。”
“呵呵,確實啊……”秦穆澤通過跟厲懷風的對話,已經摸清了自己在厲懷風心中所佔的比重。
“看來,南風都跟你說了?”秦穆澤瞟了一眼厲懷風,模樣風輕雲淡。
“秦穆澤,我只想對你說一句話:你該死!”厲懷風猛地出手揪住秦穆澤的衣領,他憤怒得太陽穴直突突,額頭青筋暴起,“你知不知道南風他爲了你……”
“嗯?”秦穆澤笑得牲畜無害,絲毫不介意厲懷風這樣對他,“南風爲了我什麼?”
南風爲他變成殺手,爲他改變性情和身份,這些事厲懷風本想告訴秦穆澤,可是……眼前的人真的是秦穆澤麼?他一直覺得,這個人不過是阿澤長得很像而已,或許……他就是一隻惡魔,變成了阿澤的樣子……
“我到底在想什麼……”厲懷風突然鬆開了對秦穆澤的鉗制,疲憊地用雙手抹了一把臉,“你找我幹什麼,有話快說。”
“你不說是麼?”輪到秦穆澤不依不饒了,“厲懷風,你是想說南風爲了我,加入到‘暗魅’這件事吧……你覺得……我讓南風變得不乾淨了,一個雙手沾血的女人,能幹淨到哪兒去?”
“你!”厲懷風毫不客氣地給他一拳,“秦穆澤,你他嗎到底想幹什麼?有什麼伎倆,統統衝我來!”
“你?”秦穆澤微皺眉頭,揩去脣角的血,挑眉看着厲懷風,“我只想跟你算一筆賬,算明白了,自然皆大歡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