牆壁上的舊式時鐘,悠長地響起鐘鳴聲,已經上午十點了……
景南風雙手自然地交握在膝上,表情溫婉的像山溫水軟的江南,平靜的樣子落在厲天行的眼裡,厲老爺子心裡沒底兒了。
“南風,你是不是不喜歡懷風?”厲天行謹慎地猜測。
景南風一直故作的鎮定,其實不過是偏偏厲天行而已,至於對厲懷風是愛多一些,還是熟悉到類似親情的感情多一些,她自己真的不清楚。
“爺爺,我跟懷風……是會相濡以沫一輩子的。”景南風淡然道。
相濡以沫這四個字,厲天行細細品味一番,最後讚賞地看着景南風,“夫妻之間,舉案齊眉、紅袖添香自然好,可真正能做到相濡以沫一輩子的,並不多……”
南風淺笑,“有道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我跟懷風據說是蝴蝶命,誰離開誰都活不了……爺爺您不會笑我矯情吧?”
“怎麼會!”厲天行詫異地看了眼景南風,“你們感情好,我高興還來不及,怎麼會笑你?年輕人嘛……”
景南風偷偷地在心裡長出一口氣,她就知道自己將厲天行誤導成功了。
其實,相濡以沫的真正含義,不僅僅侷限於夫妻之間,朋友、兄弟、親人之間,遇見困難不離不棄,互助到底,這也是相濡以沫。
景南風偷了個巧,誤導厲老爺子以爲她說的是夫妻之間,南風不知道自己是心虛還是怎麼的,只要別讓她正面迴應“愛”這個字,別的怎麼扯都行。
厲天行頓了頓,這才繼續道:“南風,要是厲懷風因爲一時糊塗,讓別的女人懷了孕,我想……讓你撫養那個孩子。”
景南風擱在膝蓋上的小手,指間一顫,輕如蟬翼,卻還是被厲天行發現了。
“南風,我是說只要孩子,不要媽,你會嫁給厲懷風,你也可以孕育屬於你自己的孩子,就是……你還要多照顧一個孩子,就當多生了一個嘛!”
景南風心裡真想仰天大聲“呵呵”,她不知道厲天行是老糊塗了,還是對厲懷風太過溺愛,竟然會允許這麼荒唐的事情發生!
不管她愛不愛厲懷風,也不管厲懷風對她是出於責任還是出於本心,景南風的性格,都不允許自己的感情裡摻進一粒沙子。
她不知道厲天行從哪兒得到的消息,得知厲懷風外面有情況的消息,她很想問問厲老爺子,憑什麼覺得她會接受這種決定。
“爺爺,我想……您的心中早就有了答案吧,您能跟我用這樣商量的語氣,其實……已經給我鋪了一個很緩的臺階了,我要是再不識相……”
厲天行再次讚賞地點點頭,他知道景南風心思細膩,但是他沒想到景南風更多了一份冰雪聰明。
“南風,你是個聰明的孩子,我希望你能知道,怎麼樣做纔是最好的。”
景南風脣角輕挑,幾不可聞地輕哼一聲,“爺爺,我能知道對方是誰麼?”
厲天行搖搖頭,“不行。”
“爺爺是道聽途說,還是有難言之隱?”景南風不是笨蛋,她當然不會讓一件子虛烏有的事情,坐實在她頭上。
厲天行深深地看着景南風,“我只能告訴你,有這麼件事是真實存在的,你好好想想,能不能接受,如果……”
“如果我不能接受呢?是不是您就必須讓厲懷風離開我,然後或是讓他娶孩子的母親,或是給他物色個心胸開闊的女人,可以接納別人的骨肉?”
厲天行在部隊生活數年,與形形色色的人物打過交道,大人物有,小人物也有,尤其以精英級男性尤爲繁多。
可是,厲天行卻不得不說,景南風若是一個男兒身,前途勢必不可限量!
這份運籌帷幄的氣勢,真真讓人難以相信,她竟然是個二十多歲的妙齡女孩兒。
“南風,你只做一個大學老師,可惜了……”
景南風理了理耳旁的碎髮,淡然道:“我喜歡學校的環境,單純,不復雜,人也就跟着簡單,沒有那麼多誘惑和爭搶,靈魂很輕鬆。”
厲天行不懂這些文藝清新的說辭,他是個做事講究效率的人。黎海潮也已經上了年紀,再加上年輕時,執行任務時受過傷,陰天下雨時舊傷發作,厲天行還要再派人去照顧他。
說到底,都是一把老骨頭了,也該退休休息了,如果黎海潮退居二線了,厲天行希望再尋覓個得力助手,而這個人……他希望是景南風。
“南風,如果你跟厲懷風結婚了,就來部隊工作吧。”厲天行輕易不對人做如此直白的暗示,景南風是第一個。
景南風不是傻子,她當然聽得出厲天行的弦外之意,只是現在……她不能給他答案。
“爺爺,您剛剛說的,關於孩子那件事,我要跟厲懷風先商量商量,您覺得呢?”
“也好,不過要儘快給我答案。”
突然,房門被黎海潮大力撞開,厲懷風領着一隊醫療小組進屋,本以爲爺爺情況危急,卻發現老人家正好好地坐在沙發上,跟景南風有一句
每一句地交談着。
“爺爺,您……”
厲天行煩躁地一揮手,“進來都不用先敲門麼?越來越沒規矩!”
這時,南風主動站出來打圓場,“懷風,爺爺已經沒事兒了,你讓大夫檢查一下吧。”
景南風安靜地退到一旁,正巧藉機打量起厲天行的書房,三面牆都是實木打造的書架,裡面滿滿的都是書,南風駐足在書架前,盯着一本書,移不開眼。
那是本《冰鑑》,很老的一本書,泛黃的青花瓷封面,雖舊卻很平整。
“南風,你喜歡那書?拿去看吧。”厲天行言辭間難掩寵溺,厲懷風和黎海潮不明所以地互相看了一眼,心道老爺子這態度扭轉的也太快了。
南風微微側身,柔美的側臉像畫上的人兒,看得厲懷風一陣心猿意馬,絲毫沒有大難臨頭的覺醒。
“好,謝謝爺爺。”景南風緩緩地將書抽出,雙手捧在懷裡,也不知道這上面寫的東西,準不準。
她很想看清厲懷風,看透鬼面,人心和麪具下,到底藏着怎樣一個“他”。
院子裡的鷯哥,叫得響亮,南風獨自地坐在木椅上,捧着書一頁頁地研讀。
這書是曾國藩寫的,景南風對它上心,也是因爲她聽說讀過這本書以後,有想認識人的能力。
看了幾頁,心神有些微晃,厲天行說的那件事,是真是假暫且不提,可對於她本人來講,到底是有些在意的吧……
“南風,你在這兒。”
景南風沒有回身,而是維持着讀書的樣子,想着她自己的心事。
厲懷風不解地蹙了下眉頭,剛剛在爺爺的書房,他就很想問問,南風到底用了什麼方法,博得了爺爺的歡心。
“南風,什麼書看得這麼出神?”厲懷風直接繞到她面前,抽走她手裡的書,翻到封面一看,是曾國藩的冰鑑,他神情微微一頓,接着漫起一絲暖笑。“小丫頭,你看這書做什麼?打算相人識面?”
南風搶過書,“要你管!我要看看你這個海城鑽石王老五,有沒有揹着我偷吃!”
厲懷風覺得好笑,他坐下與景南風平視,拉過她的手,攥握在掌心裡,“南風,你知道那種事永遠不可能發生的。”
厲懷風說得認真,認真到景南風差點以爲厲天行剛剛說的,不過是一場幻影。
可是……
“懷風,如果有一天,你突然想起來你還有個孩子,你會怎麼做?”
景南風問完這個問題後,頓時有些後悔,因爲……這個問題問得十分不倫不類,邏輯沒有,嚴謹性更別提了,她還真是像個妒婦。
“什麼叫我突然想起來還有個孩子?”厲懷風不解,英挺的眉擰成“川”字,似笑非笑地看着南風,“難道冰鑑裡還教你怎麼看男人出軌?”
景南風嬌嗔瞪了他一眼,“問你什麼你就答什麼,如果有一天,你發現你曾經犯了一個所有男人都會犯的錯誤,你……跟一個女人有了關係,然後那個女人有了你的孩子,你會怎麼辦?”
厲懷風很想直接告訴景南風,永遠都不會發生這樣的事,這種假設也是不成立的,可是他看到南風輕輕咬着脣,她心裡有不安,到底誰對她說了什麼,讓景南風也會患得患失,玩起了假設?
“南風,這種問題沒有發生,無論我說什麼,都是一個坑,你懂麼?”
景南風定定地凝望着他,先是點點頭,緊接着又搖搖頭。
“南風,除了你之外,我沒有過女人。”
這句話,非常非常容易讓人產生歧義想法。沒有過女人,可以理解成沒有過正式交往的女朋友,也可以理解成……沒有嘗過女人香……
果然,景南風的想法,很自然而然地跑向了後者……
“厲懷風,你別告訴我……你三十多歲了,還是……”
厲懷風先是有些尷尬,不過一想到這一切的一切,還不都是拜眼前的女人所賜,又有些心氣難平。
“對,沒錯,就是你想的那個意思,我三十幾歲的男人了,還沒碰過女人!”
景南風雙手輕掩着紅脣,不敢置信地盯着厲懷風,這年頭還有這樣純潔的小男人?呃……不對,應該是大男人!
不對,應該叫他大男孩兒,可是厲懷風這個歲數……用“男孩”稱呼,真的妥當麼?
“厲懷風,這個笑話,很冷耶……”
“……”
讓厲懷風對一個女人用強迫的手段,逼着對方相信他沒碰過女人,厲懷風感覺有點受不了啊!
主要是……他再怎麼隨和,至少一點點的臉皮,還是要的。
關於“孩子”和“出軌”的問題,景南風決定暫時問到這兒,因爲她心裡已經有了答案。
本來想吃過午飯就去告訴厲天行,關於她跟厲懷風的答案,誰知中午將近,緋聞主角卻不請自來。
黎海潮出門辦事,回來的時候,他身後跟着兩個中年男人,外加一個二十多歲的女孩兒。
“懷風,你看看誰來了
?”黎海潮笑着要給厲懷風一個驚喜,卻沒想到厲懷風正輕擁着景南風,專注地在樹下看書。
聽見有人喊,厲懷風本能地擡頭,景南風也順着她的視線望去,這一望不要緊……
一切答案,全部呈現在眼前。
“爸,您怎麼來了?”
而那個女孩兒憤怒的視線,正朝着景南風進行猛烈地眼神攻擊,景南風微微有些詫異,不過臉上的表情淡定如常。
她還真是佩服夏沐琳跟夏鵬輝的行動力,昨天才剛剛鬧出那麼一個大爛攤子,今天就火速勾搭上厲建遠,不遠“千里迢迢”地來到厲天行這兒?
也好,這樣只會讓他們自己死得更早!
“伯父。”景南風禮貌地打着招呼,厲建遠掃了眼景南風,沒有說話,只是微微點頭,算是見過。
黎海潮僅僅是看到這一幕,就猜出景南風跟厲建遠的關係估計是不太好,甚至景家跟厲家也相處得不會太融洽。
“黎叔叔,這位小姐是?”夏沐琳上前一步,挽着父親的臂彎,一副乖乖女的模樣。
南風不在乎她說了什麼,南風只是好奇地盯着夏沐琳今天這身裝扮。
嫩黃色的棉布娃娃服,絕對的寬鬆休閒樣式,長度直到膝蓋。腳上是一雙軟底平跟鞋,而且夏沐琳整個人看上去有點“圓”,景南風一時說不好,直到她的眼神瞄到夏沐琳的小腹,一切真相大白。
原來,厲天行說懷了厲懷風孩子的女人,就是夏沐琳呀!看來……厲建遠這個老傢伙,這是有備而來啊!
“來來來,大家都進屋坐,老爺子在廳裡等着呢!”
黎海潮本來是要給他們一一做個介紹的,不過再看到兩方人馬氣氛不對之時,他想想還是算了,這種難題還是交給厲天行解決吧。
厲懷風眼神裡劃過一抹耐人尋味,他絕對不會天真的以爲,父親帶夏鵬輝和夏沐琳這對父女,是專程來給景南風道歉的。
客廳中,厲天行一個人坐在餐桌前,微微仰靠在椅背上,閉眼想着什麼,聽到一羣腳步聲,這才徐徐地睜開雙眼。
厲建遠狗腿地趕緊上前一步,抓住厲天行的手,激動道:“爸,您還好嗎?最近公司事情太多,我……”
“行了行了。”厲天行揮開,粗聲訓斥道:“上次你也這麼說,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你的公司忙三百六十七天!錢賺不完,人命卻等不起!”
厲建遠無措地撓撓頭,他在商業帝國再怎麼叱吒風雲,在厲天行面前,依然是個不乖的兒子。
“爸,您別生氣,以後……我跟懷風多抽時間回來看看您。”
“哼!”厲天行心道,這還差不多!
夏鵬輝在這種場合,自然是插不上話的,厲天行的軍銜已經遠遠高於他這個市長,而且部隊直接歸國家管,比他一個區區小市長,不知道高級了多少倍。
此時,夏鵬輝輕攬着夏沐琳,上前一步諂媚道:“厲老爺子,我是夏鵬輝,是……是厲建遠的朋友,這位是我女兒夏沐琳。”
夏沐琳乖巧聽話地上前一步,十分有禮貌道:“厲伯伯好。”
“嗯。”厲天行眼皮未擡,他沒有去看夏沐琳長成什麼樣,他更關心的是……這個女人是不是真懷了厲懷風的孩子。
趁着黎海潮給大家分配座位之時,厲天行覷了一眼厲懷風,發現厲懷風神色不見絲毫異常,只是專注地跟景南風小聲交談着什麼。
在看看夏沐琳,眼神要噴火一樣地注視着餐桌對面的景南風,搭在餐桌邊上的小手,緊緊地攥在一起,原本溫柔的面龐,也因爲類似嫉妒的情緒,變得扭曲。
厲天行暗地裡搖搖頭,這樣的性子,孕育出的孩子,想必也只能算差強人意。
幸好他孫子厲懷風的血統不錯,厲家門風也不錯,不然……
“老爺子,您看還有什麼要吩咐的麼?如果沒有,我就告訴阿鳳準備上菜了。”
厲天行一擡手,示意黎海潮先等一等,他當然有話要說。
他緩緩地端起茶杯,送到脣邊淺呷了一口,再放下時,衆人不約而同地看着厲天行。
這是厲家多年來形成的傳統,只要長者身居上位,手持茶杯輕呷,那就代表一家裡最尊貴的長者有話要說。
厲天行說話不喜歡太文縐縐的,軍人做事也好,訓練也好,向來講究速度效率,他若有似無的眼神,不經意地掃向夏沐琳的小腹,才兩個多月,自然是看不出形狀的,可是他非要看,結果……就因爲這一眼,厲天行給夏鵬輝一個說話的機會。
“厲老爺子,小女夏沐琳跟懷風情投意合,如今有孕在身,我們也是沒辦法了,這才前來叨擾,而且……年輕人不比我們那時候,封閉又羞澀,現在……”
厲懷風正要站起來喝斥夏鵬輝滿嘴胡話之時,景南風卻驀地握住厲懷風溫熱乾燥的大掌,捏了捏他的大拇指,暗示他不要着急衝動……
夏沐琳啊,你到底要受多少教訓,才能學乖呢?景南風冷笑,計劃已經在心中盤算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