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女兒的提議,陳氏不置可否,待明鸞逼問急了,才道:“老太爺好不容易纔與兒孫一家團圓,如今正是該安享天倫之樂的時候,你別惹他老人家不高興。他一向疼你,一點小事,能忍就忍了吧,若是鬧起來,害得老太爺身子有什麼不好,那就太不孝了。”
明鸞氣急,她哪裡是想氣祖父?也沒打算跟大房鬧,只不過是要爲自己爭取權益而已。現在是大房步步緊逼在先,如果袁氏當家後,她們二、三、四房的處境果然有所改善,也就算了,但如果還是事事不得順心,那這日子還怎麼過?當初她在德慶,那麼艱難清苦的日子都能熬過來,沒得爲了點錦衣玉食,就讓自己受氣!
不過她也知道,陳氏從小受的教育就是以柔順爲主的,好不容易因孃家的根本利益有了些長進,那也不過是一點長進而已,不可能真的變得厲害起來。於是明鸞決心要自己單幹,當然,在行動之前,要先做好準備工作。
當晚陳氏便去找袁氏交接了府中事務,袁氏本來還要推託的,先說自己只是個二房,不是正室,名不正言不順的,沒有資格管家。此時剛好在裡間小書房小歇的章敬便主動走出來說,正室病重,管家之事理當由她代勞,如果擔心壓不住場,就讓元鳳給她打下手,算是給她正了名,從此再不會有人拿她的資格說事。
接着袁氏又說自己初來乍到,又不曾在京城裡生活過,不瞭解京城的情形,就算要接過家務,也要等過些時候再說。這回則是陳氏主動提出,若有需要幫忙的地方,儘可以找自己,而且元鳳在京城長到十二歲,小時候也跟着祖母、母親學過些管家之道。一定會成爲她的好幫手,章寂也在旁點頭附和,順道命丫頭叫了女兒過來,陳氏與元鳳雙雙勸說。終於叫袁氏點了頭。
袁氏雖然是千推萬推之後,纔不情不願地接下了管家大權,但做起事來還真是雷厲風行,第二天一大早,就立刻召集了全家婢僕訓話,一個個問明白了各自的姓名、年歲、專長與職責,將其中部分人的職位作了變換。半日之後,安國侯府上下已是各司其職,秩序井然,比陳氏代掌家務時更顯得有條理了。而且陳氏代掌期間,因只是三房的太太,既沒有誥命在身,又是個寡婦,還沒有兒子。府中下人都對她有幾分怠慢,對她吩咐的事也是不緊不慢地做着,不過是因忌諱她手握人事大權而維持着面上恭敬罷了。但如今袁氏是侯爺愛寵。不但侯爺,連嫡出的少爺小姐都替她撐腰,聽說孃家也極有來頭,誰敢不聽她的話?就連明鸞院裡的丫頭婆子,都去了幾分傲氣,做事時勤快多了。
陳氏面帶微笑,對女兒說:“你看,我就知道袁姨奶奶不可能落下這等話柄。”但明鸞卻心中鬱悶得不行,自己手下的丫頭,居然是聽別房主人的號令。纔對自己有幾分恭敬,這種事換了誰不鬱悶?
鬱悶完了,她也就開始了自己的行動。先是去找祖父章寂,提出要和母親一道去察看皇帝賞給自己的產業。這個理由極正當,章寂很贊成,長房的章敬與袁氏也沒有反對的理由。皇帝賜回了南鄉侯府舊宅。袁氏雖然初掌家務,事情忙亂,也沒忘記派人去打掃,務必要做到讓章寂隨時可以入住。同理,明鸞要去看自己得到的產業,也是合情合理,雖然一般官宦人家的女孩兒遇到這種事,都是讓兄弟或家人去代辦的,但也沒人規定本人不能去。
袁氏還特地命受到章寂青眼的馬有福夫婦駕車隨行,又見陳氏與明鸞沒帶丫頭婆子的意思,笑問:“可是三太太院子裡的丫頭不夠伶俐?”便要將自己身邊的大丫頭茶香派給陳氏使喚。
明鸞當然不可能答應,她本來就沒打算帶太多人出門,有馬有福夫妻就夠了,心裡還想着,四房林氏身邊新派了幾個老實肯幹的丫頭婆子,如果真要帶人,大可以問林氏借青柳,但能不帶還是不帶的好,尤其是大房的丫頭,那就是明擺着的間諜,怎麼能帶她?
袁氏倒也沒堅持,只是勸了幾句讓她們路上小心,便由得她們去了。倒是陳氏上了車後,心裡有些過意不去:“鸞兒,你是不是太過失禮了?袁姨奶奶也是一番好意。”
明鸞睜大了眼:“我寧可從咱們院子裡挑個愛偷懶或傻里傻氣的丫頭,也比帶她身邊的人強!”又小聲抱怨:“您早說了要叫人伢子來的,卻到這時候還沒買人。”
陳氏無奈地嘆道:“我倒巴不得能多添幾個能幫忙的人手呢,只是人伢子也叫了兩回,你次次都瞧見的,她們帶來的都是些什麼人?十個裡倒有九個是建文罪臣的家奴,這樣的人,怎麼能放在內宅使喚?上回還聽說月底會有一批新人到,並不是那些罪臣家裡沒入官中的婢僕,可如今家務又轉到袁姨奶奶手裡了,若她到時候進新人,有三房的份,咱們再挑就是。”
明鸞想了想:“當初咱們家被抄了以後,臨流放前,五舅不是說過,他贖了幾個咱家的老家人和您的陪房回去,送到朋友家裡安頓下來了嗎?這些人現在在哪兒呢?既然是以前的老人,應該不會太過偏向長房吧?”
陳氏道:“那也要等你外祖家有人來京,才能問清楚。”明鸞只好住了口,安靜坐車出了侯府。
她今日是試探爲主,所以只去了皇帝賜的那宅子轉一圈。那宅子前後只有兩進,佔地不過一畝左右,小小巧巧的,但前院裡花廳、門房、車馬棚、廚房、水井、婢僕居所一應俱全,後院裡則是正面三間正房,東廂房帶着兩耳房,西廂房只有一間,可南邊卻隔出了一個小小的花園,雖然只是幾叢花樹、一座湖石,外加石凳石椅和一個三四平方大小的不規矩池塘,卻已經讓陳氏與明鸞喜出望外了。再看那幾間房屋,間隔方正。採光明亮,還配了幾件簡單的必備傢俱。院子正正方方的,有樣式十分樸素的遊廊連接正房與廂房,靠近東廂房的廊下有一大叢翠竹。鳳尾森森,想必在夏天裡會添加不少涼意。
明鸞喜滋滋地把屋子前後逛了三遍,才歡歡喜喜地跑回陳氏面前:“母親,這宅子我喜歡!咱們以後索性就在這裡住下吧?!”
陳氏眼中雖然也掩不住喜愛之色,卻還是輕聲斥她:“休要胡說,皇上雖是好意,但你還要在祖父面前盡孝呢。”
明鸞睨她一眼。轉身又跑去屋裡看,心下盤算着:“正房三間,打通了地方夠大,算是母親的地盤,足夠給她做會客廳、臥房加書房的了。東廂有竹子那間顯然是做書房的,做了公用的會客廂也行,剩下那兩間以後再想做什麼用,西廂那一間我一定要留給自己。挨着花園,每天早上一醒來,推開窗子就能看見花兒。還有水啊樹啊,將來在池子裡養上幾條金魚,那才叫美呢。”
她又沿着遊廊四處走,盤算着要找人把這裡的廊柱重新上上漆,再給院子和小花園多種上些花草,然後給屋裡添加幾樣傢俱,另有廚房的鍋碗瓢盆柴米油鹽什麼的,就能直接拎着行李入住了。轉着轉着,忽然轉到西廂後頭,她發現廂房後牆距離牆根兒還有接近兩米的空間。這麼大的地方以後拿來種花種菜都行,要不就蓋個洗澡間什麼的?她回憶着那些小說裡寫的,穿越前輩們給自己改善生活做成的洗浴設備,又想起瑤民們在山裡利用竹筒引水回自己家中洗澡,心裡就癢癢的,盤算着什麼時候也給自己也造個舒服的浴室出來。
明鸞心裡堆了無數計劃。回家的路上也想個不停,陳氏見狀便笑她:“又不能真的去住,你傻樂傻樂的做什麼?”明鸞瞥了她一眼:“您怎麼知道我不能真的去住?哪怕只是小住也好。就算是要在祖父身邊盡孝,也沒說我一定得天天粘着他,連門都不許出的。偶爾出去做個客呀,訪個友呀,上個香呀,探個親什麼的,也不奇怪,那我時不時到皇上賜給我一個人的小宅子裡住兩天,又有什麼不行?這可是皇恩浩蕩!要是把那宅子丟一邊不理會,還要當心別人說我不喜歡皇上賜的宅子,有負聖恩呢!”
陳氏沒好氣地瞪了她一眼,但又想到女兒自打進了安國侯府,就受了不少氣,事事不得順心,也就心軟了,覺得她若只是偶爾到那小宅子裡住兩日,散散心,老太爺也未必不許。
不過明鸞的計劃可不止如此。她成功去了一趟城中的宅子,又帶上了母親和家人,回來說起那宅子裡種種,家中衆人聽完不過一笑,也沒幾個人對她這小產業起心的,畢竟只是個兩進的小宅子。附近這一片,都是達官貴人聚居之處,這麼小的宅子已經算是相當罕見了,原來大概是哪個權貴之家的別業,若只是尋常人家的宅子,哪裡有閒心在院子之外再隔出個小花園來?
又再等了兩日,明鸞再次提出,要到城外的田產去看一看。袁氏本來還勸她:“我替三姑娘問過了,那地是上等田地,往年收成極好的,但佃戶卻有些分散,只有三四戶住在田地邊上,其他人都是附近另一處莊子的人。三姑娘過去了,連個下腳的地方都沒有,豈不是太不方便了?若叫莊上的粗人衝撞了姑娘,就更不好了。”元鳳也在旁附和:“是呀,三妹妹,你就別去了。這跟上回去看宅子不一樣。你若實在不放心,要知道地裡的情形,我叫管家替你走一趟吧?”
陳氏聽了,閉口不語,明鸞則笑道:“大姐姐,姨奶奶,你們不必擔心,我又不真是從小兒嬌生慣養的千金小姐,半年前我還在田間地頭做農活呢,這點事兒算什麼?我去看那地,並不是不放心,只是想知道自己的產業在哪裡,又種了些什麼,佃戶都是怎樣的人,租金貴不貴,諸如此類的。如果有需要改進的地方,我心裡也有數。”
陳氏便道:“大姑娘就由得她去吧,這丫頭從小就愛到處跑,只當讓她散散心就是了。”
元鳳聞言便答應了,還笑着輕輕擰了明鸞的臉蛋兒一記:“你這丫頭,我還以爲你要去做什麼呢,原來是悶壞了,想要玩兒去的,怎麼也不叫上大姐姐?”
明鸞乾笑着掙開她的手:“大姐姐成天忙着管家,哪裡有空去玩呀?”又趁機問玉翟:“二姐姐去不去?”玉翟在德慶時就對田裡的事不感興趣,便道:“我要留下來照看虎哥兒和鵬哥兒,沒空去。”元鳳便嘆道:“罷了,你就別勸二妹妹了。明兒我要和二孃去石家給姑祖母請安,若連她都走了,家裡就只剩下幾個病人了,若是有客人來,連個能出面招呼的都沒有。就讓二妹妹留下吧。”
玉翟嗤笑一聲,扭開了頭,元鳳只當不知,暗暗將前者喜歡吃的茶點往她面前推了推。明鸞則偷偷朝母親陳氏擠眼睛,她又一次成功地獲得了允許,這回是要出城呢。
仍舊是帶着馬家夫妻,旁的丫頭婆子一個沒有。陳氏與明鸞坐着馬車出了城,看見道路兩旁草色青青,便覺得心頭的壓抑去了大半。待走得遠了,明鸞見路上車馬行人不多,還鑽出車廂來跟馬有福要求自己駕一段路。
馬有福是見識過她的技術的,只猶豫了一小會兒就讓出了位置,但自己也坐在邊上時刻警惕着,見明鸞把車駕得極穩,速度也快,一路上轉彎、避讓山石樹木或小動物什麼的,動作都很靈敏,不由嘆道:“三姑娘真了不得,京城裡的大家閨秀,有幾個能象您這般把車子駕得這麼好的?”
明鸞聽得笑了:“那也沒幾個象我這樣受過窮、下過地、種過田的大家閨秀呀!”
正說笑間,不遠處的山道後忽然跑出來一騎,還離得幾十丈遠呢,就往馬車這邊直衝過來了。馬有福嚇得大喊:“快讓開!”又對明鸞說:“姑娘,快把車駛到一邊兒去啊!當心撞上了!”
明鸞卻早已認出了來人是誰,不慌不忙地駕着馬車慢慢減速,然後停在路邊一處空地上,正好與那馬擦身而過。騎馬的人打了個轉,又繞了回來,彎身下腰,衝她燦然一笑:“我就猜想你這幾日一定會出城的,果不其然。”
明鸞卻衝他做了個鬼臉:“你要嚇死人呀?要是驚了馬,真衝過來了怎麼辦?我母親還在車裡呢!”
來的竟是朱翰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