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大行

衡王朱允熞站在宮殿門前,木然看着宮中一片素白,半日沒說出一個字。

他被“綁架”了幾日,雖然有吃有喝,沒受什麼苦楚,但整個人都清減了,眼中陰鷙之色更甚。

王府隨侍早已得了消息趕到,見他這副模樣,也不由得膽戰心驚,小心上前問:“王爺,是不是……先換了孝服再說?”

衡王斜了他一眼,一聲不吭地往前走,隨侍慌忙叫人跟上。主僕一行往前走了沒多久,便看到迎面來了一羣人。衡王認出爲首的是自己的親姑姑安慶長公主,臉上不由得更陰沉了幾分,雙腳也慢了下來。

安慶長公主原就是寡婦,但既要進宮,自然也要正式穿戴一番,比平時家常打扮又添了幾分貴氣。她剛剛在大行皇帝靈前哭了一場,兩眼腫得如同核桃一般,扶着侍女有氣無力地走着,想着是不是到皇后那裡歇一歇,見衡王迎面走來,不由得愣了一愣,旋即露出驚喜之色:“允熞?阿彌陀佛!你可算回來了!”急急走上去拉住了對方細細打量,眼裡又冒出了淚花:“瘦了,你受苦了吧?可曾受傷?那起子逆黨真真膽大包天,居然敢對天家皇子下手!”

衡王盯着她的表情,淡淡地道:“叫姑母擔心了,侄兒無事。”

安慶長公主聞言放下心來,但隨即又忍不住痛哭出聲:“你雖無事,可你父皇卻……可憐你自幼得你父皇寵愛,卻未能見他最後一面……”哭了一會兒,發現衡王沒有跟着哭,她心下疑惑不解,但也只以爲是對方甫脫險地,精神不濟,也沒多想,便勸他:“快去換了衣裳,先到你父皇靈前告訴他你已經回來了,也好讓你父皇安心。”

衡王不鹹不淡地應了,視線卻轉到安慶長公主身後的兩名青年身上,兩人他都認得,但他今天對左邊那一個更感興趣,便扯了扯嘴角:“郭釗也來了?我聽說你如今管着姑父留下來的人手和產業,理應忙碌非常纔是,沒想到也會陪姑母進宮。”

郭釗敏感地察覺到他話中的敵意,心下疑惑,嘴上卻答得飛快:“回衡王殿下的話,在下俗務再多,也沒有師母重要。師母爲大行皇帝悲痛不已,在下生怕她傷心太過,會傷了身體,便跟着進來侍候。”

衡王點點頭:“你倒是個有心的。”才說完這句話,便飛快地盯住了對方:“我聽說姑父從前曾經收羅過一些身負奇技的人手,什麼飛檐走壁、偷雞摸狗的事都能幹,若不是身有殘疾,口不能言,早就被各王公貴族奉爲上賓了,是不是真的?”

郭釗微微皺了皺眉,安慶長公主更是沉了臉:“允熞,你這是什麼話?你姑父生前何曾收留過這樣的人?不過是聽說軍中一些身有傷殘的老兵,退役後無所營生,纔好意收留了幾個,讓他們有個差事能養活妻兒罷了。你都是從哪裡聽來這些亂七八糟的話?”

衡王和氣地笑了笑:“是侄兒說錯了,姑母別見怪。侄兒只是一時好奇,想要問問,既是身有殘疾,又怎會有傳言說他們都是高人呢?”

安慶長公主對這些事一貫不上心,便道:“不過是以訛傳訛罷了,你怎麼就信了?眼下是什麼時候?還不趕緊回宮換衣裳到你父皇靈前跪着去?還有你母親和哥哥,這幾天爲你擔心,都快病倒了,你也該看看他們去。你哥哥就在乾清宮跪靈,你先過去見他一面,也好叫他安心。”

衡王眯了眯眼:“我聽說父皇留下遺詔,立二皇兄爲儲,繼位大寶,是不是真的?”

安慶長公主點點頭:“確有此事。”想起之前的傳聞,她便柔聲安慰道:“允熞,你別多心,雖說悼仁太子餘黨將你綁了去,害你錯過見你父皇最後一面,但你素來鮮少涉足朝政,比不得你哥哥有經驗。你父皇雖一時惱了你哥哥,但爲了朝廷穩定,還是會選擇你哥哥爲儲的。你失蹤這幾日,你哥哥沒少爲你擔心,日夜難安,你可不能誤會了他,傷了兄弟之情。”

衡王沒有接話,只是再問:“聽說遺詔是由姑母宣讀的?”

安慶長公主又點了頭:“是,是我宣讀的,怎麼了?”

衡王盯着她:“那真是父皇的旨意麼?姑母沒弄錯?”

安慶長公主有些生氣:“自然是你父皇的旨意!你若不信,只管問乾清宮裡侍候的人!”

衡王冷冷笑了一下,沒有應答。

郭釗慣與三教九流打交道,自然能看出衡王眼中的譏諷與不滿,雖然心中訥悶,但也知道對方絕不會平白無故在這種場合、這種時機問起這種事,忽然想起了衡王離奇失蹤後的傳言,再聯繫上對方此刻的態度,心道一聲不好,連忙道:“衡王殿下,師母宣讀遺詔,原是皇后娘娘的旨意,當時大行皇帝已經在乾清宮停靈了。您知道,從覆舟山過來,路途可不近。”

衡王仍舊沒有應答。

郭釗小心地繼續說:“此外,先生生前確實曾經收留了幾個身有殘疾卻會武的江湖人,原是一番好意,把他們送到莊子上過活,去歲先生過世,師母要守孝,無心料理這些俗事,在下問過那些人的意思後,便每人給了一筆銀子,放他們各自回鄉去了。殿下若是想要見一見,怕是有些難辦,若殿下實在感興趣,其中有一人倒是住得不遠,傳他來一趟還算便宜。”

衡王挑了挑眉:“是個什麼樣的人?啞巴嗎?”

郭釗一聽便知道自己猜對了:“確實是個啞巴,早年也是個好手,一對流星錘使得十分不俗,只是得罪了仇家,叫人將舌頭剪了,又把他的腿打折,雖然先生生前曾爲他延醫診治,也只勉強能走動罷了,倒是有一手好跌打功夫,回鄉後做個鄉下大夫,日子倒也過得。”

若是個瘸子,那就對不上號了。

衡王對郭釗的話只是半信半疑,便笑了笑:“那還真可惜。”又問:“其他人呢?”

“大多數都回鄉了,至於近況如何,倒是不清楚。”郭釗知道事關重大,也不敢把話說死,“若殿下實在想見他們,在下回頭就命人去打聽他們的住處,再召他們入京,可好?”

“那我就等你的消息了。”衡王向安慶長公主草草行了一禮,便繞過他們離開。安慶長公主不由得訥悶:“允熞這是怎麼了?好不容易脫險歸來,也不去皇上靈前哭喪,便沒頭沒腦的問了我這些話。”

郭釗心情沉重,想了想,問:“師母,先生收的那些人,雖然大多在先生過世後遣散了,但也有不少人因各種緣故滯留在京。因師母不喜,弟子也就沒有過問他們的生計,不知道會不會惹出什麼亂子來。”

“會惹出什麼亂子?”安慶長公主問,“我早說那些人身上江湖氣太重,不是良善之輩,偏駙馬堅持要留下他們,說哪怕是白養着呢,也比放他們出去惹事強。我拗不過駙馬,也就由得他去了,等他去世,我一個寡婦,留着這些人就是禍根,纔會叫你都打發了。你那時不是說,大多數人都回鄉了麼?剩下的幾個也由越王府接過去照顧了。難道他們還敢打着駙馬府的名義在外生事不成?又是因什麼事惹了衡王?”

郭釗再次遲疑:“弟子請師母示下,是不是把那些人的去處如實告知衡王殿下?如果他們真的惹惱了衡王,也是越王府的事,免得牽扯到師母身上來。”

安慶長公主皺了皺眉頭:“你方纔不說,這會子倒問我?罷了,一點小事,沒必要宣揚得人盡皆知,當日越王本是一番好意,想着替駙馬照顧那些殘疾之人,若是他們在外頭惹了事,那也是他們不好,何必損了越王與衡王的兄弟情份?若是衡王再問,你就說不知道他們的下落好了。”

郭釗心下暗歎,苦口婆心再勸:“師母,衡王殿下會在這時候不合時宜地問起那些人,想必自有緣故,我們不知內情,還是不要隱瞞的好。衡王與新君乃是同胞兄弟,便是有些口角,也沒什麼要緊。可若讓衡王殿下誤會了師母,豈不是傷了師母在皇后娘娘跟前的體面?”

安慶長公主正色打量了他一眼,良久,方纔淡淡地問:“釗兒,你是不是話裡有話?”

郭釗一驚,連忙跪下:“弟子不敢。”

安慶長公主嘆了口氣:“罷了,我知道你是爲我着想,但有許多事不清不楚地,若是坦白說出來,反倒引得他們兄弟生隙,還不如不說。至於皇嫂,她素知我的爲人,不會誤會的,你若不放心,一會兒我跟她打聲招呼就行了。方纔哭了許久,我已經累了,實在無力再撐下去,先找個地方休息吧。”

郭釗張了張嘴,想要再勸,但見安慶長公主面露倦容,又覺得慚愧不已,不敢再多說什麼,連忙叫上侍女,侍候她往附近的宮室走去。

且不說衡王到了大行皇帝靈前如何與新君及幼弟相見,兄弟三人又生出什麼嫌隙,國喪的消息很快就傳開了,沒多久就傳到了流放在外的章家人耳朵裡。

章家一行人此時已經到達了江寧,就在江邊一處小小的驛站落腳。聽押解的差役說,是要在這裡換船。剛一進驛站,就聽說了皇帝賓天的消息。

明鸞想起離開南京城時遠遠聽見的那陣鐘響,以及當時章寂等人滿面是淚朝着京城方向叩拜的情形,便知道皇帝是真的死了,而且就死在他們一家離京的時候,心中不由得嘆息不已。

如果皇帝沒死,還能指望他有朝一日病情好轉,重掌朝政,把章家撈回去,但他居然死了,也就等於章家再沒了指望。看越王與馮家居然對章家做得這麼絕,好好的侯爺都象普通重犯一樣刺了字,就知道他們已經佔了上風。如果現在做皇帝的真是越王,那明鸞能祈禱的,就只有他新登基後有很多事要忙,沒空來打擊章家這個手下敗將了。

事實上,章家從來就算不上是他的手下敗將,雙方根本就沒有交過手,只是因爲有了個豬一樣的隊友,纔會落到今天這個處境的。

想到這裡,明鸞偷偷看了一眼沈氏,撇了撇嘴。

沈氏壓根兒就沒發現明鸞的表情,她此時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因爲據言氏所說早就在前一天出發流放太原的沈家和李家,事實上都滯留在江寧的這處小小的驛站,尚未北行。她原以爲要到太原後才能與親人團聚,萬沒想到剛一離京,就能遇上他們,自然是喜出望外。

歡喜之餘,壞消息也一個一個接着來了。因爲病情沉重,沈老爺子在大理寺牢中就死了,沈老太太也沒能熬過去,夫妻倆雙雙赴黃泉,如今沈家只剩下獨子沈儒平和妻子杜氏,以及他們的一雙兒女沈君安、沈昭容,其中沈君安因爲在獄中生了天花,病到今天還未完全痊癒,而且由於高燒多日,整個人都癡癡呆呆的,哪裡還有往日半分聰明伶俐?叫人看了都心酸不已。

李家只有沈氏之妹一家是被判了流放,家族中其他人的刑罰要輕得多,而他們一家人裡,兩位老人只是清減了,倒還算康健,再加上李沈氏夫妻夫人及他們的三名兒女、兩個小妾,人口也不少。

沈李兩家提前一天離京,卻在江寧停了下來。原因是押送他們的官差職責只到這裡,接下來就要換另一批差役兵丁,但後來的這批人聽說犯人裡有個天花病人,都不肯走了,堅持要等他好了或是死了才肯出發,生怕會被傳染。無奈之下,官差只好滯留此地。

沈氏得知消息後,趕去看望了侄兒一趟,回來找到洗硯說:“我侄兒病情已經好了,只是病後體弱,尚需調養,卻是不會過人的。如今驛站裡的人視他如猛虎,連飯菜食水都不願提供,叫他一個孩子如何能撐過去?還請小哥幫着請一位大夫來瞧瞧,替他調養調養。”

洗硯猶豫了,便去問陳氏的意思。他原是陳家奴僕,自然是聽從陳家人號令行事的。陳氏知道後想了想:“這也是應該的。既是一場親戚,便請了大夫來替他瞧瞧。”

洗硯領命而去,真的尋了個大夫來,替沈君安診治,結果是他確實已經熬過了最兇險的時候,但一日未痊癒,就不該再移動,誰也沒法擔保他這時候就不會傳染別人。至於他眼下癡癡呆呆的模樣,卻是無法醫治了。

聽了大夫的話,沈家人都哭個半死,沈氏急得直跺腳:“哪裡來的庸醫!”又讓洗硯再去請一位大夫來。

洗硯向陳氏回話道:“這已經是小的好不容易請回來的人了,城裡的大夫一聽說是天花,都不敢出診,況且又不是正經大戶人家的子弟,還是個罪眷,便是願意出高價診金,那些大夫還要擔心會惹事。請回來的這位大夫在城中有些名聲,不是沒本事的鄉下大夫,說的話自然是有些道理的。”

陳氏嘆道:“好好的孩子病成這樣,別說是親生父母,便是我們旁人見了,也不忍心。大嫂子的孃家人不過是求個心安罷了,你就再辛苦一趟吧。”

洗硯無法,只好去了。明鸞小聲拉過陳氏:“母親,洗硯是奉了五舅舅之命來幫我們的,怎麼好一直爲沈家出力?你也別太爲難他了。”

陳氏瞪她一眼:“不許這麼說!沈家如此可憐,你還是個孩子呢,難道就沒半點測隱之心?安哥兒從前還教過你下棋呢!”

明鸞心道不是我冷血無情,而是我對那家人本沒有什麼好感,加上他家孩子燒成了癡呆,也不是大夫能治好的,既然沒有生命危險,又何必逼着洗硯爲他家辦事呢?她能看得出來,洗硯的神色已經很勉強了。五舅舅陳宏對沈氏本來就沒什麼好印象,他手下的人會願意拋下正職替沈家辦事纔有鬼!

不過沈君安的情形確實可憐,正經陳家人陳氏都發了話,明鸞也就不多嘴了。她只是偷偷打量着差役們的情形,覺得有些不對勁,便找上了便宜祖父章寂:“祖父,差役們明明說了要在江寧坐船過江,北上鳳陽的,可爲什麼他們只是在前院閒磕牙,卻不見什麼動靜呢?”

章寂還未發話,章三爺章敞便板着臉教訓她了:“少來打攪你祖父!備船自然是要費些功夫的,那些是差役,又不是船伕,要有什麼動靜?況且沈李兩家還滯留在這裡呢。”

這就是明鸞不解的地方:“我們與沈家、李家又不是一批的,他們在此滯留,是因爲有個病人,我們爲什麼也要跟着滯留?”

章敞斥道:“你知道什麼?這些事官府自有安排,你安心聽話就是!”

章寂的反應卻不同,他伸手製止兒子繼續教訓孫女,起身走到窗邊往外看,神情肅然,細細聽了一會兒差役們的說笑,他轉過頭來,臉色已經黑了:“不對,既然要北上太原,自然是先去鳳陽,再轉宿州、歸德、開封,最後抵達山西,可他們議論的卻是……一路走水路,不必靠兩條腿,比別的差事輕省……”

第23章 攔路第84章 遞話第4章 背後第19章 嚇唬第30章 打擊第60章 打壓第11章 脫罪第3章 異心第18章 回家第28章 新策第19章 巡視第33章 謀劃第2章 驚惶第27章 條件第47章 謀劃第44章 上路第5章 上山第51章 挖坑(上)第24章 軍糧第43章 轉變第41章 彭澤第48章 定局第51章 懊惱第2章 壽筵(上)第26章 密議第44章 捉姦第6章 阻撓第68章 挑釁第4章 背後第17章 敵蹤第31章 舊怨第14章 準備第90章 悶雷第12章 紛亂第51章 懊惱第52章 迷茫第99章 攝政第14章 準備第3章 壽筵(下)第20章 孃舅第41章 裴鍾第91章 孽種第27章 條件第18章 下屬第47章 暗手第61章 請求第48章 定局第33章 謀劃第48章 定局第26章 算計第85章 脫殼第70章 螢光第4章 顛覆第22章 決斷第28章 新策第33章 失足第43章 生隙第18章 回家第17章 角力第31章 婚約第26章 密議第50章 半夜第11章 脫罪第67章 察覺第73章 親情第55章 密令第29章 威逼第64章 盤算第66章 朝賀第63章 和好第50章 怨憤第17章 雨後第35章 袍子第15章 迷霧第18章 探監第21章 解決第29章 威逼第31章 察覺第9章 無題第24章 形勢第30章 訓誡第57章 議定第13章 暗手第6章 訥悶第1章 噩耗第63章 商討第48章 暗渡第42章 鼓動第38章 敲打第67章 偶然第59章 爆發第57章 議定第38章 生機第41章 彭澤第38章 行舟第24章 軍糧第11章 更張(下)第30章 求救第10章 傳信第35章 貴人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