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9章 歷史不會簡單的重複
方淮是有點強迫症的。
上學的時候一旦看到地面,就不能踩磚縫,感覺踩到就會死;秋天遇到落地的脆葉子,就必須完全踩碎,沒碎,就會回頭去再踩一遍。
進了社會,拉完翔,過十幾分鍾會回去看看廁所到底衝沒衝;遇到一個熟悉的電影情節,或者一段歌詞,一段往事,要是想不起來,能糾結一天,有時候還會產生幻想式的回憶。
所以刷短視頻的時候,遇到那種洗牙,掏耳屎,洗地毯,修驢蹄子之類的視頻,會異常的爽。
眼下他乾的這件事,非常精確地撓到了他的腎反射區。
一坨一坨堵住部分泄洪口的頑固淤泥,被他衝下,衝散,打到水流裡,被沖走。
卡在泄洪口,將水流分開的一條條的樹枝,被他打斷,打歪,同樣順進水流裡,被衝下。
水庫中下部的水,淤積在泄洪口的泥渣是非常髒的,那規則長方孔式的泄洪口上方長期留下的污垢,被他的水槍衝得非常乾淨。
即使手裡的水槍水壓帶來的反作用力都已經把他衝得懸空了,不斷晃盪,但他也在一些地方找到了石頭縫來勾住腳,儘量穩住身形。
一段一段的泄洪口,被打開。
泄洪口的水不再被這些枝椏分流,不再被淤泥擋住去路,水流逐漸匯聚到一起時,水,慢慢大了。
阻隔洪水的第一步,從古至今都在運用同一個方法:隔斷,分流。
破壞水頭。
水流在運動過程中單位質量液體的機械能的損失稱爲水頭損失,沿程阻力會有效減小水流的衝擊速度。
無論是打樁還是拋石,抑或是現代化手段,都是這個原理。
這些頑固的淤泥雜物就是沿程阻力,現在,被方淮一一破壞。
方淮的天賦能力,還是搞破壞。
只是上次,這種搞破壞的能力用在了炸壩,而這一次,用在了泄流保壩。
下面的方淮在爽,上面的人在瘋狂用對講機吐槽:
“方淮!不要再蕩了!這是保護繩!不是鋼筋!”
“我沒蕩啊!是水槍打得我在蕩!保護繩不是有兩條嘛!別怕,繩子再往左邊來點!換地方了!”
保護的人無暇他顧,但周邊的領導們,卻跑到了側邊,看着壩體半腰上的方淮,眼神露出欣喜。
一些在場的媒體,也紛紛跑來錄像拍照。
當然,這些,都是省市媒體。
沒半小時的功夫,方淮已經清理了大半,他經過了的地方,水流一泄如注,積澱的一些黃沙也被衝出。
還有魚。
水流,比他下去的時候,猛了不止一倍。
“好,好啊。”
縣長帶頭鼓起了掌,剛纔的焦灼,也化爲了信心:
“這裡的水流大了,咱們就有時間了!李支,感謝你們消防的同志!”
周圍,掌聲四起。
消防雖是軍地雙重領導單位,但以垂管爲主。
在他們眼裡,州里消防支隊不是和他們一樣屬於州里,而是屬於省消防總隊。
只要是省裡的消防,都是一個大單位的。
李支隊長卻沒好意思接話,只是看着那道身影,心裡百感交集。
又跟省城特勤的學了一招啊……
不止於一招。
到場果斷把消防車投入抽水,又想到了辦法清淤排口,這種處置災害的積極性和靈活性,更應該讓支隊的人,好好學習一下。
在場的領導,看着那個凌空翻飛,絲毫不懼的身影,心裡各有感慨,心裡對於消防的認識,也更加明瞭了一些。
消防這支部隊,用途很廣,戰士的能力也不弱,而且,是一支他們請得動的部隊,以後跟消防的關係,還得搞好點。
……
活,不是這麼好乾的。
水庫裡的雜物異常的多,泄洪口疏通到下一段,前面的時不時又得堵一下。
而且,壓力從0.6幹到了1.8,饒是攜水量十三噸的三號車也頂不住這麼衝,期間,車還加了一次水。
方淮在下面的時間,足足兩個小時。
等他被吊上來的時候,腰上保護的腰帶,已經把他的腹部勒出了一大片紅,也就是方淮才頂得住這麼整。
保護的人都換了好幾撥了,幾乎整個二中隊集體累癱。
太特麼難了。
一條高壓的水帶和水槍,一個一百幾十斤的人,在下面不斷晃盪,還要不斷變動位置,最難的就是負責保護的。
三四個人拉上十來分鐘,就得沒力,立馬得換人。
可想而知,如果全下去人工清淤,上面得站多少保護的人。
等到躺上踏實的地面,已經豔陽高照。 方淮大口喘息着叫嚷道:
“哎喲臥槽…我要是民工,這活,一萬塊一個小時請我,我都不幹!高空懸吊作業,真不是人乾的!”
車旁邊的郝成斌翻着白眼喘着粗氣站起來,把衣服往上一撈,一條繞身的淤青赫然在目。
“叫你不要晃,不要晃!你還搞得挺歡!腰都給老子勒斷了!”
其他人也是不斷地抖着手。
壩體上方連個錨點都沒有,消防車也不敢開到上面來,沒有一個人,敢不用力拽着繩子,而且方淮下去以後,要求還挺多,不僅要左右挪,還讓他們一會拉上去,一會又放低一些,這場清淤,對大家都是巨大的考驗。
“我也沒辦法,水槍壓力太…”方淮說着,偏了偏頭,正好看到了幾輛消防車從遠處道路過來。
再一看,驚歎了。
“臥槽…這麼多車?”
整個水庫的兩邊的高處,已經停滿了車。
灑水車,吸污車,消防車,還有些民警,正擡着大大小小的抽水泵,各種管子連接到水庫裡,抽水,往外面排。
真是舉全州之力啊。
那水庫的水,他是看得最清楚的,下面已經堆滿了泥沙,600萬方,至少一百幾十萬是死庫容,卻讓一方人拼了命的去保。
待在這現場,想着十幾年後,國力強盛,截然不同的生活,真是能切實感覺到這些年的不容易。
用水安全,糧食安全,平常人天天接觸,卻不知其來源的東西,背後的艱難,簡直想象不到。
以前聽到哪個水庫塌了,搶修,只覺得是個新聞,但要是真的停水幾天,洗臉刷牙沖廁所都得自己去找地方打水了,才能明白新聞裡那些搶修的人,到底在忙些什麼,給大家帶來了什麼。
方淮不禁爬起來,再次跑到一邊,看了看那水流有沒有減小。
“同志,伱上來了!”
遠處的一幫領導看到方淮已經上來了,立馬帶着記者烏泱泱地過來了。
方淮當然是首先對着旁邊的李支隊長敬禮。
“首長好!”
“好啊,好,你們省城特勤的同志今天好乾給我們上了一課!你們居功至偉啊!”李支隊長回了個禮,笑容滿面。
水從昨晚的暴雨開始迅猛增長,到早上水位已經接近過了最高的那條校覈洪水位線,達到了設計時水庫允許的最高水位,一浪過來,站在壩頂,水都能伸手摸得到了,用危在旦夕來形容也不爲過。
但現在,隨着天晴和多方發力,水位已經穩住了局勢,甚至退了一點。
大家的心情都隨着天氣爽朗了。
災情,也算是告別了最洶涌的一個段落。
“還好雨停得早,真的是運氣。”方淮感嘆了一句,接着對旁邊幾位領導道:
“這個水庫的設計本身有一些問題,泄洪口必須要拓寬了,而且如果要用下去,整個水庫必須要放幹清淤,否則按照望謨的降雨歷史,每次大雨來臨,都得賭運氣。”
方淮想到11年那場更大的洪災,不由得多嘴了一句。
六年三災,一次比一次大,想想都恐怖。
周圍幾個縣領導的笑容都滯了一下。
水庫清淤合三十多塊一立方,就是二三十萬方的清淤,那也是他們不敢開口作決定的事。
安全,乾淨,道理都懂,但全縣人民的一口白牙齒,實在是值不起那幾百上千萬。
方淮看他們的樣子,嘆了口氣:“如果實在沒法清,至少也得把泄洪口拓寬一倍,汛期之前水庫得放至正常蓄水位三米以下。”
有記者在拍照,大家也不想冷場,縣長點了點頭道:
“今年的天災很突然,前年,我們才遭遇了八十年一遇的洪災,今年,再次遭遇了百年一遇的洪災,這種情況,史上罕見。
還得感謝你們這些人民戰士捨生忘死地搶救百姓,我替老百姓,感謝你們。”
說罷,眼神略微看向記者的方向:
“這位消防同志說得很對,有些工作,是必須要做的,縣政府責任重大,我們政府的同志,也要齊心協力,利用好條件,用頑強的精神,克服目前的難關,一邊尋求新的發展路子,一邊解決這些隱患!”
這話,方淮聽懂了。
利用條件,用精神克服難關,那就是沒錢修繕了,或者,縣長心裡也沒數,這次上面會撥下來多少“賑災糧”,不敢現場表態。
八十年,百年一遇的洪水,歷史罕見…
11年那場,可就是兩百年一遇了。
歷史不會簡單的重複,只會押韻。
而且上次是單押,這次是雙押,下次是三押…
人生沒有僥倖啊。
方淮內心長嘆一口氣,但也沒再表現出來,他也不是憤青,什麼事都見不慣,坐在那個縣長的位置,下面幾十個部門張着嘴嗷嗷待哺,不敢表態給錢也實屬正常。
好在還有三年,雨災也並不突然,到時候再想法提醒,也來得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