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道表情漸漸沉肅,問道:“什麼事情都往身上攬,你知不知道你現在的麻煩有多大?”
十三郎明白鬼道的意思,沒有馬上開口迴應。
六方會談是個宏大構想,但在沒有實現之前,它只是一個構想,對各方沒有實質約束。就事實而言,前局勢極其荒謬,比如十三郎,身爲最主要的撮合者,他與各方真正能夠當家拍板的人尚未見過面;再比如夜蓮,明面上身爲靈脩代表,但其身邊戰道雙盟、道院、世外、散派聯盟的人一個都沒到,連飛殿下都已離去,幾等於是個空架子。
此時此刻,幾方勢力、連靈域內部勢力都正忙着向道盟詰問,同時派出大量人手追查樂洪濤下落,既無精力、且不具備展開和談的條件。
沒有道盟的靈域,還能算靈域嗎?反過來講,在把樂洪濤的事情弄明白之前,道盟又怎麼能代表靈域?
所有這一切,其源頭均在於十三郎身上,偏偏他躲在斜谷“修身養心”,對外面發生的一切不管不問。這種做派,鬼道實在無法理解,若不然,他又怎會如此急匆匆趕來。
休看斜谷一片祥和,外部每時每刻都在發生劇變,隨時有可能像火山一樣爆發。假如那種情形出現,這個寧靜山谷會像顛簸於洪峰浪尖的小舟一樣,被拍得粉碎。
“亂妖瀑已經亂了套,幾大勢力爭吵不休,道盟更是一團油鍋,不知多少人想要你的命。”
將局勢粗略介紹一番,鬼道凜然說道:“老老實實告訴老夫,玄機子的兒子是不是被你殺了?”
不提樂洪濤的名字,鬼道着意提醒十三郎辨明輕重。提前做些準備。可惜結果不如人意,十三郎顯然沒有那麼高的覺悟,淡淡嘲諷道:“樂洪濤失蹤,道盟要麼找不到他,要麼就是找到了不敢讓其露面,好意思扯到我身上。”
鬼道不知該如何迴應這句話。無奈說道:“老夫的意思,如果事情是你做的,就要提前做準備。或許你還不知道,狼堡一戰,四方雖然大獲全勝,道院此次的損失卻很大,連雷尊都身負重傷。加上之前你與魔族勾勾搭搭,名聲可不太好......指望道院替你撐腰,恐不太可能。”
十三郎輕輕挑眉。說道:“我沒想找誰撐腰......雷尊受了傷?”
鬼道回答道:“戰報上說,雷尊此戰一味強突,不小心被幾名獵妖使圍攻,險些就回不來。後來才知道,雷尊此前修煉出了差錯,導致性情生亂。”
十三郎想了想,沒再就此事說什麼。
鬼道一旁察言觀色,猶豫說道:“以往我聽說。你與雷尊之間有些誤會?”
十三郎微諷說道:“大比時候那點事情,全天下的人都知道。用得着聽說。”
鬼道羞怒說道:“當年是當年,現在是現在,老夫的意思是,你不能因此一直記恨,應以大局爲重。”
十三郎說道:“您閉關閉久了,很多事情都不知道。再說什麼叫不識大體?雷尊受傷。我又沒辦法救治,難不成非得擺出一副沉痛模樣纔算顧大局?”
這番話,顯然含有怨氣。
鬼道不知問題出在何處,說道:“別的我不知道,雷尊與夜蓮又師徒之誼。你現在與她走這麼近,難道不該想想......”
“打住。”
十三郎趕緊叫停,有些無奈說道:“夜蓮的事情比雷尊更復雜,我與她之間不是你想的那樣。”
鬼道說道:“夜蓮這丫頭,老夫覺得還是不錯的,你是男人,不要那麼小雞肚腸行不行。”
小雞肚腸?
十三郎哭笑不得,說道:“同樣的話,老師、老老師都和我講過......這件事很複雜,您就別費心了。”
鬼道憤怒叫道:“你不說,我怎麼知道!”
十三郎乾脆閉上嘴,任憑鬼道如何吹鬍子瞪眼,再不肯開口。
“氣死老夫!算了算了,夜蓮先放着,霞公主這邊,你打算怎麼辦?”
鬼道擡頭看看遠處,恰好遇到霞公主朝這邊張望,趕緊縮回脖子,說道:“別說老夫沒有提醒,燕山還把你當......”
“瞎操心。”十三郎冷漠嘲諷道:“你忘了塔山。”
鬼道的臉陡然僵硬,目光微黯。
十三郎內心嘆息,歉疚解釋道:“霞姑娘聰慧靈秀,早就不是當初模樣;你們這些老傢伙,都把她看輕了。”
鬼道愕然說道:“什麼意思?霞公主嫌棄你是未亡人,不樂意?”
這句話實在混賬,十三郎剛生出的同情心瞬間消散,憤而開罵。
“老糊塗,胡說什麼呢?”
“你......大膽!”
鬼道拉下臉來便想回罵,十三郎及時說道:“是不是想我一直留在滄浪,不圖飛昇事?”
鬼道一愣。
十三郎誠懇說道:“不談感情,只擺現實。您且公正評估一下,我如果能活着修煉下去,是不是會比霞姑娘先走出那一步?”
略頓片刻,十三郎說道:“我現在也要考慮飛昇,如今正在爲身邊幾大妖獸發愁。正常來講,它們恐怕跟不上進度......妖獸還好了,受天地限制不像人那麼嚴重,實在不行只有留下來。可是人怎麼辦?裝在獸環帶走,之後慢慢看着其等死?”
鬼道領會了他的意思,反駁道:“談現實,老夫覺得現實是公主癡心與你,現實是聯姻對靈族、對燕尾、對你還有霞公主都有好處。”
“狗都明白的事情,偏你要裝正經扮純情。”
鬼道痛罵之後放低身段,苦心勸說道:“退一步說,修真世界不是凡間,雙休道侶壽元相差千年不計其數,難道因爲這個就要守活寡?”
未亡人。守活寡,這樣的話用來形容男子,只有鬼道才能做得出。
十三郎拿他沒辦法,無奈嘲諷說道:“登山的時候,發覺路邊的花兒長得好看,是應該留下來陪它。還是摘下來帶走?”
鬼道回答道:“留下來肯定不行,花兒如果樂意,摘下來帶走也未嘗不可......這個比喻不恰當,花兒不會傷心,人會。”
十三郎神情轉冷,說道:“花兒離了根莖,會死。”
“花兒自己樂意......”
迎面被十三郎目光相撞,鬼道突覺心驚肉跳,臨時換了詞兒。
“老夫的意思是......你說公主聰慧。啥意思?”
“意思是霞姑娘早就看透了這一重,比你們想得開,想得遠,想得透徹。”
十三郎擡頭望着遠方,憐惜說道:“這些年她被管得緊了,已不像當初那麼野,因此不好、也不敢對你們明說。”
鬼道苦思半響,問道:“想得開。想得遠、想得透徹......指什麼?”
十三郎嘲諷道:“她將情感轉爲動力,專心於道。燕山如能看破這一重。肯定高興得合不攏嘴。”
鬼道擡頭望着遠方,茫然說道:“可她都在玩。”
“修道本來就是玩,再說那是玩嗎?那是......”
不知該怎麼和他解釋,十三郎站起身來掉頭而去,嘴裡罵道。
“你懂個屁!”
“就你懂!哎哎哎,不要着急走。那些麻煩怎麼辦?大先生的事情到底怎麼弄,沒談好呢!”
“男女事,天下沒有人比我更懂。”
十三郎沒心思再陪鬼道胡扯,腳下步子不停,隨意朝身後揮手。
“什麼麻煩。庸人自擾罷了。”
“......罵老夫是庸人,豈有此理!”
拳影縱橫,拳腳撕裂空氣;不大的密室內,兩條身影彼此追逐,快如閃電。
誰說修道就是玩。無論身在何方,無論身處何種情形,十三郎每日都會送上門“捱揍”。只要時辰到了,縱然來的是鬼道,哪怕正在商談着與自己息息相關的生死大事,也不會因此有絲毫鬆懈。
阿古王全身似墨,十三郎一身白衫,黑與白之間乍分乍合,難以分清彼此。
碰撞,分開,追逐,反擊,再次碰撞......像是某種過程不斷重複。
破空之聲如爆豆般密集,明明有着極嚴格的先後次序,有時竟因共鳴形成巨響,好似雷霆炸於當頭。
攻與防之間瞬息萬變,縱然生着鷹隼利目,也難看明白具體,自也不能分辨孰優孰劣。兩人以這樣的方式演繹戰鬥,站在旁觀者的角度,激烈、但有些無聊,
旗鼓相當?勢均力敵?
當然不是。這場戰鬥的勝負不能用眼睛看,而是用耳朵隨便聽。
“高調宣告之後坐而待變,這種方式省心,但不夠高明。”
阿古王爆退之後疾進,身體在空中拉出兩條重疊在一起的殘影,好像人牆撞在十三郎身上,之後便是毫不留情的一番暴打。
“七十幾年前的陳年舊案,線索本就不太好找,中間最怕被掐斷。你這樣做,幾等於當面告訴對方:我來了,你趕緊準備吧......咦?”
身體以不合常理的方式扭動幾次,雙拳如倒折般拐到身後,阿古王封堵幾次攻擊,說道:“這幾手還不錯,可惜......假如本王是那個主謀,要麼當機立斷將你抹去,若實在不能出手,便將當年行事之人切斷,讓你沒有辦法繼續追查。”
這邊說話極其從容,十三郎回覆起來完全不同,辛苦甚至掙扎說道:“怎,麼......掐斷。”
阿古王說道:“聽說這裡正在打仗,那就更方便了,隨便安排讓他們送死,你能怎麼樣?”
“呵呵......”
“蓬!”
十三郎習慣性地笑了笑,結果被阿古王一拳砸中後腦,險險當場暈倒。
“你是前輩,能不能別這樣無恥。”
“你懂個屁!”
隨口迴應,阿古王眼裡兇光乍現,十指指尖微微泛紅。
“戰鬥,就是不擇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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