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了。
三重福瑞只餘華蓋,如門似環圈在十三郎頭頂高遠處,當中天空淡藍清透如海,望之恨不得投身其中,盡情暢遊。
沒有人見過那種天色,純美,乾淨,就像嬰兒首次睜開的眼,未染絲毫塵污。同片天空被分割成環內與環外,看去竟如兩個世界,惹來無限嚮往。
四面周圍,千萬張面孔癡癡迷迷,上至大拿下及小修,臉上均流露出自憐的神情。
恍惚間,人們的目光似能穿透天空,透過哪片鏡子樣的膜,看到靈山,看到秀海,看到仙雲飄渺纏身,看到仙童溪間追逐。那裡的天不是這裡的天,那裡的水不是這方的水,那裡的氣不是靈氣,而是隻能在典籍中追思、在想象中嚮往、能讓人永生不死的仙意。
耳邊可聞仙鶴嘹亮,眼前如有綵鳳翱翔,還有那巨龍穿梭雲霄......
那是仙境啊!
與那片天空代表的靈秀世界相比,衆人所處的人間何等低俗,何等嘈雜、腌臢呵!千萬道目光所聚,千萬雙眼睛淚流不止,千萬顆心神急驟顫抖,腦海迴響着同一句話。
“是仙境啊!”
修真世界萬年還是億萬年,沒有誰能夠說個準數,無數年苦苦修行,無數代不滅傳承,爲的不就是有朝一日破道飛昇,脫去凡身、抵達那個世界嗎?
“啊!”
不知是誰頭個大喊,縱雲踩劍,發瘋一樣朝天空激射;緊隨其後,一條接一條身影呼喊着躍起,爭先恐後衝向那方世界。
臉上虔誠與瘋癲如日夜交錯。變幻無定,無一能夠例外;在他們心中,輪迴之路彷彿被某種力量打開,感覺自己就像擁有了無數代記憶,每次每代修行無數年頭。爲的就是今天。
等了太久,忍得太長,新世界的門已經打開,人們不想再等,忍不得片刻分毫。
一人身後是一陣,一陣之後一羣。一羣之後片片效仿,成百上千修家沖天而上,歡呼着,嚎叫着,痛哭着,奔向新天地。
期間。人內,偶爾會有疑惑、會有迷茫,會有片刻清醒之後的追問,但與上衝的人相比、與跟隨其後源源不斷的人羣相比,太少,太少......一批接一批修家陷入癡迷,一條接一條流光劃破天空。萬朝歸宗勢。
“佛祖慈悲......”
端坐和尚突然睜開眼,長眉如劍目含憐惜,頭頂氤氳似有一團虛幻佛影;片刻猶豫,活佛開唱大呂之聲,好似當頭一棒。
人間污濁,人間喧囂,人間雜亂不比仙人靈秀,然而,人間總有那麼些人與衆不同,生、或則修來一雙慧目。看透虛妄與蠱惑。活佛精修禪理千年,靈臺空靈非尋常修士所能比,今日初聞真靈氣意,爲人間第一個醒轉之修。
洪鐘當頭鎮落,沖天人羣爲之一頓。臉上呈現出少許掙扎,很快被瘋癲之意所覆蓋,繼續向前。
“劍道我心。”
“我心世界。”
“世界由我!”
劍閣三老先後開口,聲隨劍走,心沉劍膽,雖無佛家破塵道,其意更加銳利。
沖天人羣又是一愣,不少人臉上掙扎更烈,其勢稍緩。
“天魔自在,天上天下,無處不自在!”
魔宮掌座開聲斷吼,聽在耳中,眼前似有萬丈天魔,頂天踏地,桀驁不可一世。未等人們看明白髮生何事,不等大家想清楚此處爲何會有天魔,臺上眉師神情肅穆,眉心豎眼全開如星,玄光大放。
“七萬幻法,不遮一點靈犀!”
玄光如針,針刺千里,點點寒星上射九天,如一顆投入寧靜湖水的石子,惹起層層波。
與活佛、燕山等人相比,眉師修爲孱弱不及,但她是在場千萬修家中唯一能夠發動反擊的那個人,而不僅僅是喝醒。
射出那點寒星後,眉師毫無來由發出悶哼,眉心一縷殷紅染紅玉面,身形搖搖欲墜,如遭雷擊。
遠端某處,雷尊看到這一幕,先是微愣,目光突然變得凌厲,隨後又看到眉師軟軟跌倒,面色纔有漸漸平和,默默低頭。
此時此刻,隨着那點寒星入界,修家耳邊轟鳴又動,再擡頭,被雲環圈的住的那邊天空情形驟變,駭破衆人膽。
黑,墨汁般的黑。沉沉黑雲,如同千萬冥獸爭王,絕勢撲殺欲向前。
重,如世界般重。沉重濃重,順着目光傳入心裡,讓人喘不過氣,挺不直腰,甚難睜開眼。
兇,無可形容的兇。兇芒來自異界,來自天上地下,如荒獸被關押萬年之後脫籠,擇人而噬。
霸,人間難見的霸。不容冒犯,不準質疑,不管修家還是妖獸,不問人心意志如何,只需屈服膜拜。
還有詭,還有狂,還有囂張與跋扈,甚至有輕蔑、還有殘忍。
萬般齊聚,唯獨沒有憐憫,憐惜。
這是仙境?
是冥界吧!
不知多少人驚慌失措,數不清多少人倉惶絕望,一些人錯愕驚呼,一些人茫然四顧,還有些人因爲失望而痛哭,哀嚎遍野。
“仙界啊......”
數十名修家絕望咆哮,面孔猙獰仍想上衝,當頭傳來一聲冷哼。
“蠢貨。”
十三郎擡手凌空虛抓,將那些從自己身體飛濺出去的鮮血通通撈回,補鍋一樣按回傷口。看其舉動,人們恐怕會把他當成泥胎雕像,受傷不需要治癒,摳塊爛泥糊上就好。
手忙腳不閒,十三郎擡腳輕踏,口中斷喝。
“滾下去!”
無劍閣三老那樣磅礴的法力,不如活佛識海空靈,也沒有把靈犀法目修煉到眉師那樣的境界,十三郎仍能一眼看破當空。他是應劫者,是此次變故的主導。假如連這都做不到,如何引來天劫。就好比一把刀架在人的脖子上,別人可能會因爲刀光產生幻覺、認爲那是一種極其美麗的事物,被威脅的人性命交關,絕無此種可能。
喝聲起。浩蕩無可形容的威懾凌空碾在頭頂,那些陷入瘋狂的修士紛紛慘嚎,身形調轉、或者乾脆被撞回去,抱頭鼠竄。
看到這一幕,看到那一腳,清醒過來的修士們再吸一口寒氣。心神難定。遠方雷尊二次擡頭,目光比之前看到眉師動法時更亮,神情難以置信。
纔剛剛化神啊!那一腳落下的時候,給人感覺分明如天殘一樣強大,如童老一樣深不可測,且有活佛之神聖。燕山之凌厲,神師之陰沉難度。
怎麼可能?
擡頭望着天空,雷尊恰好發現十三郎捉住自己飛濺出去的血肉按回傷口,又爲之一愣。
除了之前那種仙靈水珠,再強大的恢復力也不可能做到這樣,似想一下,假如有人被砍斷了腿。隨手撿起來對住傷口就能長好......沒有的,絕對沒有。
那是爲何?
雷尊仔細觀察靜靜思索,慢慢發現一些不同尋常的跡象,看出一些常人難以看破的表象,輕輕鬆了口氣。
祥瑞剛過,無論道鼓還是仙靈,都帶有催發潛力的特性,不是一下子就能消失。打個比方,病人服藥,藥沒了。藥效還在,藥的氣味也還能聞到。此刻十三郎與之類似,人們感受更多的不是他,而是還在其身體內沒有徹底吸收的氣意。等他真正做到那一步的時候,雖然效果充分發揮。實力應該比現在更強,但是那股天道才擁有的威懾會消失,不像現在這樣可怕。
“中境嗎?看着像,又不太像。”
內心暗自判斷,雷尊發覺自己看不透十三郎的修爲,想了想,覺得這應該與其天劫未止有關,便又放下心去。與他一樣做的修士不少,結果大多相仿,十三郎的修爲似明似暗,似有起伏,難以捉摸。
“無所謂了,三重福瑞必遭嚴厲天劫,死路一條。”
心裡這樣想着,雷尊將頭轉往某個方向,微微皺眉。
就在剛纔,當那片誘惑天空出現的時候,雷尊能感覺到遠方似有波動傳來,內含一股讓他極爲厭憎、且爲之深深驚恐的氣息,瞬間即逝。
懷着擔憂仔細看了看,雷尊放開神念逐寸搜索,最終沒能發現什麼,無奈自嘲。此時的他沒能看到,就在其目光掃過的地方,紅衣大漢仰望環內天空,神情異樣陰沉。
“難道是他?他竟然借天劫投射目光,如此豈不是意味着能看遍五嶽,最有機會找到......糟了,天道受欺終在一時,奈何不了他,就會遷怒與應劫之人......嗯?”
紅衣大漢凝聚目光,雷尊也從疑惑中驚醒,昂起頭,神情有些興奮。
“本尊也有看花眼的時候......來了!”
一生修雷,沒有人比雷尊更早感應到雷霆之力,擡頭看,天空圓環中央,翻滾雲層之內,隔着無盡之路程遙遙處,出現一顆亮點。
那是什麼樣的亮,什麼樣的奪目!雷尊擡頭的那個瞬間,周圍響起無數哀呼,仍在仰望天空修士們大多發出尖叫,好似飛針刺破眼眸。
無法言喻的快,亮點穿破黑幕,撕開道路,驅散周邊層雲疊霧,閃爍幾次變成一根煌煌大棍,當頭擊落。
這纔是天劫,十三郎需要面對的、與其它人完全不同、獨一無二的化神雷劫。
沒有電光繚繞,沒有銀蛇飛舞,沒有蓄勢,沒有停頓,只有令人間顫抖的威懾,有令羣修萬靈爲之驚駭的殺機,還有因被褻瀆與冒犯產生的怒與狂。
幾乎同一時間,十三郎縱身而上,雙手合抱如懷攬日月,竟也吐出一顆亮星。
“不管你是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