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放晴,原野皚皚;白色身影於空中劃過,地面上投射出一抹並不濃重的陰影,筆直前鋪。看起來好似一把剪刀,想要裁開覆蓋大地的棉毯;又如蘸水之筆,雖無痕但有銳利之筆觸,發出警告的意味。
但被無視!
烏溜溜的光芒隨後而至,準確地延着那條虛線,循着殘留的氣息向前;與銳利中再添一絲狂暴,還有不屑與貪婪。
若此線爲實,人們或能發現,前後兩道軌跡竟沒有一絲偏移;那兩道光芒似被無形之力緊緊相連,莫分彼此。
再往後,則是一條虛影在平移,冉冉蕩蕩,虛幻縹緲,宛如不可視之物。更讓人驚訝的是,明明冬日無處不在,大地因一片晶白而沒有任何重疊隱蔽之所,那道虛影卻沒有在地上留下哪怕一絲陰霾,彷彿它就是一縷風,毫無實質。
幾隻遊蕩的魔狼警惕起來,他們敏銳地察覺接連幾道恐怖的氣息由遠而近,由近及遠,最終消失在遠方。它們弄不清狀況,分不出虛實,無法尋找能讓自己感覺到安全的方向,也就無從逃避。
它們頭頸上的發毛豎起,不安地到處嗅着,看着,發出嘶吼警告未知的危險,聲音卻透出膽怯慌亂,並且傳播開來。嗚咽的狼嚎在原野上回蕩,周圍漸有呼應;慢慢地,整個荒原都陷入恐慌之中。
幾隻飛鴉在哀鳴,因爲飢餓,更因爲空中瀰漫的血氣提醒它們。又一場生命歸墟的戲碼,即將上演。
…
…
一前一後,追擊之人漸有不寧。
十三郎速度之快,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屢次提高遁速。與十三郎的距離也漸漸拉近,卻始終不能追上。初始時,他雖有所驚詫,仍能不急不躁,徐徐以進;然而隨着時間延續,此人漸漸起了疑慮,有些不安起來。
這是一條身形奇長的醜陋壯漢。他的雙手雙腳都大異於常人,好似憑空多出一截;面孔同樣奇長無比。有如馬臉。更讓人無語的是,他的眼睛好似豎在臉上,顯得格外詭異。
“你跑不掉!”
這裡遠離已是荒山野外,讓他少了許多顧忌。可以全力施爲。醜漢冷哼一聲,速度再增三分,好似流光劃過,緊追不捨。
十三郎似有所察,飛劍上光華大放。竟是以不惜耗費法器本體的方式狂飆;抵消之下,兩者的距離依然不能令大漢安心。眼見前方峽谷在望,他的心情越發焦灼。
“前方小友請勿要擔憂,本座只是向你詢問些事情。沒有任何惡意。”
醜漢說話的時候,吐字輕重與音節間隔都與普通人不同。好像是一名剛剛學習講話的孩童,有斷裂之感;加之他的聲音極其古怪。時如虎嘯狼嚎,時而又如馬嘶鴉叫;聽起來磣透心魄,根本不似人聲。
不說這話還好,話語一旦發出,十三郎遁速更快,如受驚的兔子般飛掠而去,沒有片刻停頓。
醜漢心中暗怒,一如往日人們見到他就避之不及時所感受到的那樣,屈辱而且怨憤。讓他想不通的是,明明自己已經極盡溫柔之能事,對方卻絲毫不領情,讓人怎能忍受。
“小傢伙!你再跑的話,休怪本座無情!待我抓到你,勢必要……”
沒等他說出要將對方如何如何,十三郎的聲音遙遙傳來,話語滿是譏諷與輕蔑,還有赤裸裸的羞辱。
“醜鬼,不會說話就不要說;小爺不是怕你,是不想看你那張臉!”
“你……你怎麼知道我長得……”
錯愕之中,醜漢竟然張口說出一個讓他自己都無顏面對的問題,好在他及時反應過來,意識到自己在打自己的臉,胸膛一陣起伏,豎眼中頓時兇光畢露,暴跳如雷。
羞怒中,他覺得好生委屈,同時還有些疑惑;明明沒有感覺到對方釋放神念,更沒有回頭觀望過,他是如何知道自己的摸樣?再說了,長得醜又不是我的錯,焉能以此當做鄙視的理由?
“以貌取人,你找死!”
怒吼一聲,醜漢追擊愈發緊迫;然而此時距離峽谷之口已近,風暴漸緊,給他帶來諸多不便。不知道爲什麼,十三郎明明修爲低劣,卻好似不會受到風暴影響,速度非但沒有降低,反倒略有增加。一來一去,任憑醜漢如何努力,始終與他保持着數百米距離,再無法拉近分毫。
“醜鬼,小爺在峽谷中等你;那兒視線不好,不怕被你嚇着。”
焦慮中,十三郎的聲音再次傳來,字字如刀刺在心頭,且說出了他最爲擔憂之事。
雖然不知道原因,醜漢卻能看出,對方似有某種方法可以將風暴的影響降低,甚至能加以利用都難說。一旦被他鑽進峽谷,醜漢自己的實力爲之大將,焉能沒有顧忌。
羞辱加上憤怒,醜漢咆哮一聲,身形霍然爲之一變。
他猛的俯下上半身,兩手探出好似前爪,頭顱前伸彷如撞錘;同時腰部下壓,肩頭聳起,整個人看去好似一條奔跑的狼犬。明明身在空中,他的摸樣卻彷彿四足觸地的獸類一樣,縱跳着前進。
一旦變成這副摸樣,醜漢的速度居然暴增數倍;“四足”踩出火光,好似一條踏火而行的駿馬。只不過,以人形扮出這副摸樣,怎麼看都有些不倫不類,雖然暴虐猛惡,卻有種荒誕的意味。
“這是什麼東西!”
察覺到身後氣息迅速接近,十三郎下意識回頭張望;待看到醜漢的摸樣,連他也禁不住失聲驚呼,險些心神大亂掉到地上。
在那一瞬間,他心中猛然閃過一個念頭。幾乎爲之魂飛魄散,通體變得冰涼。
“化形之獸!”
假如他是人形妖獸,那還逃什麼?乾脆束手就擒好了。
幸好,這個念頭只是一閃即逝。十三郎很快看出,醜漢雖然看上去如同化形之獸,氣息卻遠不是傳聞中那般毀天滅地。他只不過徒有其表,散發的威壓不過比裂風獸稍強,離化形不知道差了多少萬里。
雖沒有化形妖獸之威,他的速度卻實實在在;醜漢四足刨地一般前行,與十三郎的距離以可見的速度拉近,並且……超越!
在與十三郎交錯時。醜漢竟然沒有攻擊,直接竄到他前面去了!
“這……又是怎麼一回事……”
十三郎也傻了眼,他已經做好了準備要迎接狂風暴雨的準備,對方卻踏着一溜火光飄然而去。看起來好像不是在追他。而是在追逐前方那片虛無。
“這是某種神通?某種無法間斷的神通!”
腦海中靈光乍現,十三郎來不及過多思索,隨手甩出一杆長槍,如烏龍朝醜漢的身影而去。他想試探一下,看看能不能撿個便宜。
甩出長槍的時候。十三郎還暗自感慨,心想修真世界當真是無奇不有,居然有這種“跑過頭”的手段;看來道院勢在必行,需要多多開拓眼界纔好。
長槍追着醜漢的身影而去。卻落了空。
他的速度竟然比長槍還快,飛出千米之後。長槍發出不甘的呼嘯,緩緩墜地。火光中醜漢扭過頭。朝十三郎咧嘴一笑;豎眼滿是兇猛獰惡還有嘲諷之意,大概是笑話他不自量力,根本不瞭解這個神通有多強。
確實很強!
醜漢的身軀如離弦之箭,以他自己都無法掌控的姿態,超過十三郎足足千米,才緩緩定住身形。他的面色有些發白,這次追逐、尤其是最後施展的變身之術,讓他耗力不輕;不過他的神情頗爲自得,站直了身體,朝十三郎喝道。
“小傢伙,我看你朝哪裡……嗯?”
沒等他來得及炫耀,三條長槍破空而至,緊隨其後的,是十三郎一往無前的身影。醜漢錯愕中大感意外,驚呼道:“卑鄙!”
來不及調整氣息,醜漢雙拳交錯,於電光火石間連出三拳,依次將三條勢可開山的長槍擊飛。三次猛烈的撞擊交錯在一起,竟然不分先後,形成一道巨大的轟鳴。
一圈肉眼可見的波紋盪漾開來,醜漢的身形連連倒退,氣血一陣翻騰。
“好大的力氣!”
他的雙眼露出驚疑,似在爲十三郎交好,又像是表達被偷襲的憤怒;落在十三郎耳中卻不禁心頭一沉,大有凜意。
假如對方以神通應對,十三郎反倒不如何驚慌;如今他竟以空手迎擊長槍,其肉身之強力量之大,已不是十三郎所能比。瞬時之間,十三郎幾乎以爲自己面對的是同樣靠煉體吃飯的修士,那樣的話,他的優勢將蕩然無存,何苦與對方拉近距離。
此時卻不是多想的時候,十三郎目光瞥過,猛然發現一樁異事,心頭登時爲之一鬆,同時生出一個奇異的想法,身形越發快捷。
未等醜漢調整身形,十三郎飛撲到他眼前,雙手合十如童子拜佛,全身的力量都集中在雙掌之上,當頭砍下。
面對這石破天驚的一擊,醜漢來不及思考也不需要思考;眼見對方以自己最擅長的肉搏與之相鬥,哪有退讓的道理。雖然他此時氣息不穩,雙臂隱有麻木,但也不是一個身體脆弱的人族修士所能比。
昂首一聲咆哮,他擡起雙臂凌空格擋。
硬碰硬!
一聲沉悶的撞擊,兩條聲影霍然分開,一上一下,各自而去。
醜漢吃虧在身體在下方,被一股無可抵禦大力襲來,彷彿天外的隕石直直砸向地面。十三郎則如同一隻騰空的跳蚤,彈飛到不知多少米的高空。
嘭的一聲巨響,地面被砸出一個數尺深坑,雪花亂石飛射到周圍,帶出陣陣呼嘯。醜漢的身體如一根釘子釘在地面,猶自挺得筆直!
其肉身之強悍,簡直令人髮指。
極度的羞辱讓他瘋狂,醜漢雙腿猛踏,張開大嘴,發出一聲龍吟般的咆哮。
“歐——昂!”
天空中,十三郎的目光瞬間呆滯,腦海中不由自主浮現出一個念頭。
“原來……這是一頭驢啊……”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