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這樣的一羣人,不期而遇,缺乏信任,純因巧合湊到一起,該如何面對艱難逆境?”
自問自答,十三郎說道:“首先,必須有人出頭做主,如此才能做到行動統一,同時每個人都要出力盡到自己那份責任,要儘量展現自己的長處,用別人的長處彌補短處......”
稍頓,他說道:“但要記住,誰都不可以得寸進尺,更不能有貪婪之心。”
“有人做了事情,幫了大家的忙,所有人都要懂得感恩,懂得珍貴,而非心安理得享受成果。”
“不做事的人沒資格責怪別人做不好,有本事就拿出來,有好的意見可以提,結果不好可以總結,可以想辦法彌補,但不能一味抱怨、哀嚎、挑錯、質疑、或想謀取別人的本事、底牌。”
“我見過太多太多團隊覆滅的例子,真的假的演的裝的都有,其中九成九不是能力不夠、也不是對手太強,而是因爲相互猜忌。”
“注意:是猜忌,不是猜疑!”
環顧四周,十三郎加重語氣說道:“我們是一盆剛剛澆水的面,糅合需要過程,需要加熱;期間猜疑是對的,必要防範也是應該的,但不要嫉妒,不要奢望別人拿出全部!”
聽了這番“匪夷所思”的話,周圍人多數表情茫然,僅一人例外:程睿。
就經驗而論,這種說辭絕不符合求生之道,尤其眼下這種情形,換成任何人主事,都會要求大家齊心協力,而不是如十三郎所講。
十三郎自己都沒想到,他的這番話不經意間打開一扇緊閉心門,小小的,細微的,一點縫隙,足夠目光敏銳的人窺透心海。
血衣殺者默默沉吟,說道:“人人心懷鬼胎,如何度過難關?”
這是大家都想問的話。
十三郎平靜說道:“你的經歷說出這樣的話,我能理解。”
程血衣微微皺眉。
十三郎說道:“彼此坦誠好不好?當然好。互託身死好不好?太好了。但對我們幾個而言,至少在目前,這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強行要求別人,效果只會適得其反。”
望着程血衣,十三郎說道:“比如你。此次事件,你的目的根本不是幫助我們脫困,此前出手也不是爲了相幫,而是藉機給六大宗門找麻煩,順帶殺幾個人,查點機密。以這樣的出發點參與進來,能做到現在這樣已經很不錯;若要求你傾心全力,交出全部機密、甚至拿命去拼,可能嗎?”
血衣殺者沉默不言。
十三郎不指望他回答,扭頭對四老闆說道:“蘇老闆,您真的只是適逢其會,倒黴才被捲進來的嗎?”
四老闆的臉一下子紅透,爭辯道:“還能是什麼?”
十三郎笑起來,攔住他說道:“太深的東西我想不到,大致猜猜還是可以的。比如反古這個事,仙靈殿如此深厚底蘊,沒有理由落後於六宗;蘇老闆身爲一殿主事,沒理由對此毫不知情。試問,反古難期多在於機緣,仙靈殿爲何坐觀修士飛昇,不事先提醒他們狂靈之器的危害?難道您要告訴我,這不是爲了尋找“有緣者”?”
蘇四無法迴應,旁觀者無法迴應。
十三郎說道:“當日獸潮中事,看過我幾次出手、還有那塊狂靈之骨後,蘇老闆難道一點都沒有察覺、沒有因此動心,進而就坡下驢,順勢而爲?”
稍頓,十三郎繼續說道:“後來事情發展太快,四老闆沒辦法改變大局,只好先跟着我混日子。”
四老闆不知該說什麼好。
點到即止,十三郎望向邵家成師徒。
背斧壯漢哈哈一笑,主動抱拳說道:“十三先生心智通天,我那點事情就別說了,不值一提。”
十三郎很識趣,回禮之後三方環顧,說道:“你很強,你也很強,我們這批人個個都很強,我比你們想的還要強;這裡的強不僅僅指打架殺人,還包括將來破局時所能發揮的作用。”
回過頭,十三郎再把目光投想程血衣,誠懇說道:“你怎麼查,我不問,且會要求別人不許過問。這不代表我相信你的人,而是相信你的利益判斷,賣掉我們對你意義不大,所以你不會那麼做。“
“同樣道理,打架我不如你們任何一個,但我也有我的長處、秘密與底牌,最重要的是我有計劃。確認時機達到之前,我不會告訴你、你、還有你。”
“此外最重要的一點,我們之前合作只是暫時的,將來破局之後,你、我、他之間什麼關係,是朋友還是敵人,會不會相互算計彼此陷害,留到將來再說,誰都不可以有怨言。在那之前,我不會要你們的心,也不會把自己的心給你們,大家只當聯手投資,做筆不得不做的生意。”
呈清要害,十三郎正視程血衣的眼睛說道:“目前而言,這支隊伍有兩個半傷員,你、我需要多出點力,或者叫先出大力。我能告訴你的是,只要有限合作,你會比原本計劃得到更多。”
血衣殺者目光微閃,說道:“你想要我做什麼?”
十三郎指指身後,迴應道:“很簡單,毫無保留地教導齊傲天反古。”
一句話,滿堂瞠目。
經過這麼些日子和這麼多事,十三郎對所謂反古有足夠多瞭解,首次會面時不好談到的問題,現在可以拿出來。
反古實際上就是模仿狂靈,捨棄現有主流道路,以人修之身修狂靈道。反古修行的難點與關鍵處均爲狂靈之氣,一來其供應難保穩定,再則狂靈之氣與仙靈氣不合,對現在修士而言,吸納狂靈氣幾乎等於慢性毒藥。
爲什麼研究反古?首先因爲狂靈強大,強大到足以讓人忘記風險,那些擁有龐大資源的勢力事先會拿許多人試驗,有風險也是別人承擔。正如背斧壯漢等所講,六宗仙靈殿因爲這件事死過很多人,其中不少是精英,可惜結果不如人意,最終爲狂靈之氣所害。
打小就開始修行成不成?
成,但其進度太慢,慢到讓人無法忍受;對傳說中的狂靈而言這不是問題,他們與妖獸一樣擁有大把壽元,天生有資格揮霍;但對人族修士來說,修行之路很大程度上是與天掙命,來不及、也不起。此外還要考慮到,但凡有實力做這類試驗的人,個個都是精修大能,縱有修士自小修習有了成就,與他們又有什麼好處?
一切爲了利益。
除了宗門勢力,私下也有人願意做,甚包括不少大能之輩;因歷史上的確有過先例,有人破境艱難無奈把目光投向狂靈之氣,結果反古沒成功,死水般的境界卻爲之鬆動,並最終度過那道關。
修真世界處處艱險,最被人關注的就是此類,但凡能夠給突破帶來幫助的事例,往往被人瘋傳演繹;哪怕一百人裡只有一個成功,也有可能被說成靈丹妙藥,被人視爲拯救自己的唯一出路。
成也有,敗也多,現今公認的看法是狂靈之氣的確能刺激修士體魄,進而衍生出許多不可思議的效果,只不過這種變化來的太少太奧妙,很難被人弄懂、進而掌控。
例子在身邊,齊傲天其實就是一名受害者,反古未成,不倫不類,如今已然半身不遂。當然他要破境不單單隻爲突破,即便沒有狂靈氣,齊傲天突破劫境的可能性也很高。
相比之下,同爲反古修行,程血衣比齊傲天幸運得多;靈機留下的那枚玉簡很有用,不但有一套專門針對狂靈之氣的修行功法,還有前人的總結與記錄。內容如何十三郎不曉得,但從程血衣狀況看,體內氣息凝穩沉毅,絲毫看不到因狂靈之氣天生的桀驁而滋生出狂躁跡象。
這很重要!
說句不客氣的話,世間很少有人比十三郎更瞭解它有多重要,極有可能就是保障反古成功的關鍵。
問題隨之而來,在談到保證隊伍團結的時,十三郎着重強調不要對別人要求太多,轉過臉他就要程血衣教導齊傲天反古,是不是有點......有點那啥?
人人心裡都這麼想,又都不方便講出來,十三郎如此替齊傲天着想,會不會是爲了將來自己在齊家的前程鋪路?
這就是猜忌了!
對這個由陌生人拼湊出來的隊伍而言,消除猜忌真的很難,很難......
“沒問題,但我不保證他會怎麼樣。”
衆人心裡犯嘀咕的時候,程睿做出迴應,以誰都預料不到的乾脆答應下來。
“修成什麼樣是他的事情,怎能怪到你頭上......”
“先不要急,我有下文。”
阻止十三郎,程血衣肅容說道:“我有兩問,你解答後再談此事。”
十三郎毫不猶豫說道:“你講。”
程血衣說道:“第一,此前我已經試過,你身上的狂靈之氣雖不渾厚,但比我更純粹;若爲修行所致,明顯比我的方法更好,何不親自教他。”
這話有內涵,同爲隊友,十三郎如能指導齊傲天,便應該帶上程血衣。誰都不會嫌棄功法更好,血衣也有小聰明。
這個問題讓十三郎很無奈,苦笑着回答道:“問的好......這麼和你說吧,我根本不懂什麼怎樣反古,情況無法複製。”
“放屁!”四老闆在心裡大罵,一百一萬個不相信。身邊壯漢連連搖頭,暗想這麼說純粹欠抽,不如瞎編一個理由。
程血衣的表現再度出乎意料,先是默默思量半響,忽開口問道:“初次相遇,你在傳送而走的那個瞬間曾受我一擊,之後發生了什麼?”
十三郎神情微詫,如實回答道:“頭疼好一陣。”
血衣殺者微微皺眉,追問道:“別的呢?”
十三郎攤手,表示除此無它。
沒法再問下去。血衣殺者想了想,說道:“將來,假如你有弄懂的那一天,能否告於我知曉?”
相處以來,這是程睿第一次與人商量,或許平生都是第一次,周圍人無不感覺詫異,望着十三郎的目光越發好奇。
十三郎果斷迴應:“沒問題。”
這就成了嗎?
這就成了。
程血衣點頭表示滿意,再問道:“第二個問題,齊傲天的傷現在怎樣了,你確認他還能夠修行?”
這個問題十三郎有準備,照實回答道:“暫時不知道。得先換個地方,等我精心準備一下,把那隻化骨蟲捉出來再看。”
“捉出來?”程血衣聽出關鍵。
“對,捉活的。”
對此有過全盤思量,十三郎靜靜點頭,認真補充。
“它是關鍵,能幫助我們破局、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