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同意?”
聽了十三郎的話,尊者與矮漢以爲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下意識地反問。
天可憐見,傻子也知道他們做出這樣的決心是多麼不易,對十三郎、甚至對紫雲道院來講又是何等重要的轉機。面對這種天上掉餡餅一樣的好事,他居然不同意?
他憑什麼?他怎麼敢?他是不是瘋了,還是因幻境與六慾道法的影響燒壞了腦子?
別人可以被十三郎唬弄,修爲臻臨化境的矮漢卻不會,尊者當然就更加不會。他們心裡都清楚,別看十三郎之前意氣風發嘯傲全場,實則幾乎燈枯油盡,情形糟糕到無以復加的地步。
原本十三郎就沒有處在最佳,此番大戰耗時雖短,卻是不折不扣刀斷截流,令他處在行將崩潰的邊緣。
葵靈老者那麼好殺?藍夢的精神世界那麼容易破?雙鬼奪靈就那麼化解?還是摧靈針,夷神之音,每一種每一次,都給十三郎帶去不小傷害;假如不是他的恢復力與意志都超強且擁有某種未知寶物,此時恐怕已精力耗盡,站起來都不容易做到。
而在外勢上看,假如兩家分院因此役改換陣營,對紫雲城意味着什麼難道他會不懂?
這樣的情形之下,他居然不同意!
“當然不同意。”
十三郎異常肯定地回答道:“我自倉雲而來,冉不驚是我老鄉,而且在此戰中幫了我的大忙。除了他,沒有人可以提前退出。”
哄!
全場再次譁然,人們意外震驚的同時不禁覺得好笑,暗想這樣明擺着的挑撥離間能有用?十三郎到底是假聰明還是真愚蠢。怎麼會說出這般不靠譜的間言。
逗孩子呢!他當別人是傻子,把夜蓮與五雷當做易妒擅嫉的無道昏君對待,會不會太荒謬,也太幼稚?
千萬雙眼睛齊齊看向十三郎,希望在他臉上找到一些譏諷調侃痕跡,如此方能證明,這是他的又一次心理戰,是對彼方的又一次嘲弄
事情完全不像人們所想。十三郎神情鄭重無比,嚴肅無比,感慨真誠都不缺,唯獨沒有調笑的意味。
“我說的是真的。假如沒有他,這些人的心理不會那麼容易崩潰。再說冉不驚此前沒有傷及紫雲的任何人,甚至連花花草草都沒有傷及;除了感激,學生是在想不出該如何想。”
回過頭,他朝另外三人說道:“他們不一樣。比如這位老婆婆,雖有小錯,可她的寵獸已死,按理可以抵消罪責。只可惜家裡人不體諒。除非她有魄力不受指揮自動退出,否則便只有打下去。”
“至於你們倆。”
十三郎冷漠的目光在餘下兩人身上轉了一圈。忽然微微一笑。
“想到一個笑話,說給大家聽一聽。”
“一羣強盜盯上一戶安分守己的善良人家。貪其地窺其財,甚至還覬覦人家的女子美色。強盜們糾結到一起,彼此壯膽相互鼓舞,在一名頭領的帶領下衝進那戶人家的院子,毀了大門砸了籬笆,踩壞田地偷走莊稼;沒想到那戶人家養着不少家丁,在家主的指揮下關閉大門,操起扁擔拿着釘耙與手持刀槍的強盜搏鬥。結果是,一部分強盜砸出刀投出槍,然後對那些準備反擊家丁們說:哥們兒,咱別打了,我這就走人。”
鬨笑聲漸起,初始零零散散,慢慢被一些人、進而無數人呼應。
“有意思,世上真有這樣的強盜。”
“呵呵,確實有,眼前就有。”
“還真是,哈哈!”
笑着笑着,人們忽然間發現,來自空中的壓力原來也沒那麼可怕,甚至有些可愛可樂起來。
“挺好笑的哈,不過大家別以爲它是笑話;這是我的親身經歷,是真實發生在一個叫龍之傳人身上的故事。”
不知道爲什麼,此時十三郎的神情有些寥寥,挺拔的身形透出幾分蕭瑟的味道。在他俊逸的臉龐上,竟帶有老人才有滄桑句落寞,平靜的聲音中透着一絲說不出憤怒。只是這種味道並沒有讓他顯得頹老無趣,反倒增加幾分深邃與幽遠,別有魅力。
“帥,真是太帥了!”嚴萌想笑,眼裡卻莫名覺得酸澀,心裡對自己大爲不滿。
“幹嘛呀這是,哥哥說得多好。”
笑聲漸歇,鬧聲平息,人們感受到一股另類的沉重,開始默默等待。
十三郎擡起頭,說道:“不論戰鬥還是戰爭,都不是一方說停止就可以停止,既然伸了爪子,就要做好被人砍掉爪子的準備。”
略頓了頓,十三郎朝空中兩爲大拿施禮,平靜而堅定地說道。
“想退出,等我剁了他們的爪子。”
他的話到此爲止,戰場上的畫面也爲之定格。
那一刻的紫雲城,徹底安靜下來。
道院大比不是殺戮競賽,當一方覺得不能力敵,或者因爲其它原因想要退出的時候,本該無人可阻止。然而在幾種極其特殊、基本不可能發生的情形下,另一方的確擁有不準的權利。
比如現在這樣。
一方登臺,施展神通法寶朝另外一方攻擊,不管攻擊有效還是無效,被攻擊的一方尚未來得及反擊,發動攻擊的一方忽然就不想再打下去,便需得到對方的同意。
換言之,誰都不能打一下就跑,那會形成漏洞,讓有心無臉者鑽漏。
這條規矩原本很多餘,道院數千年曆史從未出現過類似的先例,然而在今天,在這個一波三折緊張到讓人喘不過氣的比鬥之中,十三郎作爲被攻擊的一方。悍然說出註定會銘刻萬古的話。
“不準!”
冷漠,狠毒,決絕,不容抗拒。
空中。兩位身份尊貴的大拿彼此相望,紛紛搖頭苦笑。他們想世間竟有這般得好賣乖的人,紫雲道院竟能培養出這般憨蠢癡傻的蠻漢,當真是千古奇談。
兩名小輩能否抵擋十三郎的一擊是小事,他們的生死也是小事,大拿阻止比鬥是爲了亮明態度,並非真的在意他們的性命。
然而重要的是:如此這般這般如此一番後,我們該怎麼下臺?
“說得好!”
炸雷般的聲音突然響起。蠻尊雄壯的身軀跨出傳功崖,朝十三郎挑起拇指,狂笑說:“好小子,怪不得這麼招人愛。連老子都忍不住喜歡上你了!”
臺下萬人失色,同情的目光看向十三郎,心想這又算怎麼回事?
“呸呸呸!”嚴萌連吐幾口唾沫,差點當場暈倒。
十三郎平靜抱拳,說道:“多謝前輩。”
尊者與矮漢面色陰沉。心想你這個該死的蠻子,是不是該先和我們打個招呼?
蠻尊看都沒看他們一眼,徑直說道:“就這麼定了,比鬥繼續。呃還有,那個姓冉的小子。你到底還打不打?”
“這貨,不傻啊!”袁朝年瞅了一眼蠻尊。內心好生感慨。
“師尊好帥!”嚴萌在心裡叫好。
打不打?
打不打?
冉不驚好似被千萬之螞蟻不停抓撓,心情莫可形容。精修六慾,他對情緒的控制爐火純青,幾乎沒有什麼能令其動容。
然而此時此刻,他猶豫了。
或者說,他陷入了迷茫。
“別撐了,不管你對我作何看法,之前幫了我的忙是事實。”
十三郎譏誚的眼神望着他,那張惡毒的嘴巴繼續噴吐着令人厭惡卻又不得不深思的話。
目光從冉不驚身上移開,十三郎瞥了一眼夜蓮,回頭指向那三名對手,冷漠的聲音說道。
“和你一起作戰,他們怎麼放心?”
冉不驚爲之苦笑,其餘三人同樣爲之苦笑,就連空中的尊者,崖上的五雷,成千上萬的學子,都通通爲之苦笑。
不同的是,有些人苦笑是真的苦,有些人苦笑卻是因爲甜,無法形容、不便說出卻又快意莫名的甜。
十三郎又說道:“你若留下,勝無功敗必究,自己怎麼能甘心?”
回過頭看一眼夜蓮,他說道:“她又會怎麼想?”
什麼是惡毒?
這就是。
“夠了!不驚兄回來,此戰,我院認輸。”
夜蓮終於按捺不下心中怒火,絕美的臉上再不掩飾心中的鄙夷與憤怒,開口道:“蕭十三郎你得逞了,可你也失敗了。”
十三郎問道:“怎麼說?”
夜蓮回答道:“這一戰的勝負已無關緊要,重要的是你想安下釘子的念頭無法得逞,此即是敗。”
“釘子原本就在,何須我來安?我不過在釘子上補上一錘,讓它釘緊釘死一些而已。”
望着冉不驚失意退去的身影,十三郎平靜說道:“不管你承不承認,這枚釘子都已經插死,誰都沒辦法再拔出來。”
言罷,十三郎飆身狂進,撲向他的下一個對手。
戰臺之上,更狂暴的風雲再度掀起。
某地此時,老少相對無言。
良久,老人落寞嘆息說道:“老了,真老了,雖不想承認卻不得不承認,老夫確實老了。”
大先生沉吟說道:“我得去看着點,別出什麼亂子。”
老人揮手說道:“不必了,眉丫頭在那裡,又有蠻子幫襯,出不了什麼大事。”
大先生爲之沉默,心想他若總是在鋼絲上行走,難免有一天會失足。
老人說道:“倒是另外一件事,需要你親自去辦。”
大先生靜靜地等着。
“你去陪陪魔使,畢竟遠來是客,總這麼晾着不太好。”老人淡淡吩咐道
“不要再考慮大比,把精力放在外域沙場,那纔是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