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穹有眼,天道無情,修道之人若想逆天改命,成就不滅,天劫便是一道難以逾越、又必須邁過的坎。
沒有絲毫徵兆,沒有任何前奏,萬里晴空突現劫雲。密密層層,疊疊翻涌,如一口遮蔽星月的大鍋,當頭扣在大地之上。
走獸匍匐嗚咽,飛鴉哀鳴聲聲,魚兒冒着被擠爆的危險蜷縮在清河最深處。
視線不能極遠,人們目光所向,整個紫雲島乃至更加遙遠的天空,盡墨!
黑沉沉的天幕如一座山壓在頭頂,山外卻好似有威嚴的目光降臨,人們喘不過氣,擡不起頭,更加直不起腰。
這是天威,非人力所能面對的蒼穹之怒,是不容絲毫冒犯的高壯與神聖。
與之相比,懸於天空的那朵讓人膜拜的黑蓮彷彿孩子的玩具一樣可笑,沒有半分抵抗的資格。
黃泉有道,的確如此,然而在掌管衆生的天道眼中,縱然是真正的黃泉,也不過是其一部,遑論這個限於方寸,且非真實的、僅有法寶虛擬的……
冒牌貨!
“天劫!怎麼會有天劫!”
夜蓮倉惶失色,尖叫着驚呼,毫不猶豫伸指疾點,欲將黑蓮與紫葉收回。
她做不到。
冥冥中一股憤怒的意志轟然降臨,好似她的舉動冒犯了天威,令宇宙星空皆爲之不喜,令萬衆萬靈均爲之憤慨,齊齊發出斥責。
“滾!”
此聲無音,此聲撼動天地。卻僅有一人可聞。
夜蓮張口噴出一口鮮血,整個人頹然跌回鳳椅,如同被一隻無形之手按住,再狠狠敲打。
“原來不是因爲我。”
她慘笑,悲嘆,隨之被憤怒燒紅了眼。
“蕭十三郎,你這個該死的畜生!”
她瘋狂尖叫。聲音尖銳而絕望,更有濃郁到三世輪迴都無法化解的怨毒。她擡不起手,揚不起頭。只能勉強翻着眼睛,將目光投向天空。
她不甘心,她寧死也要看看。蕭十三郎如何面對這場不知爲何突然降臨的天劫。
不看猶可,看了,夜蓮的憤怒更加無可抑制,幾乎當場發瘋。
在她的頭頂,十三郎被兩片紫葉包裹,如同一個即將破繭化蝶的蛹。更高的高空之上,暗沉的天幕徐徐垂下,形成一團盤旋圈繞的漏斗,其核心漸有雷光閃爍,其目標。赫然就是十三郎。
這一幕讓人欣喜,然而令夜蓮憤怒絕望的是,十三郎的頭頂還有一樣東西,隔在他與劫雲之間,彷彿一面盾牌。
黑蓮已徹底脫出掌控。其散發的光輝幾達數千丈,非但遠遠超出夜蓮的能力,也突破了陣旗所限,如同黑夜點亮的一盞明燈。
“蕭十三郎,我與你不死不休!”
夜蓮髮髻散亂,面色猙獰扭曲如厲鬼。再沒有一絲萬事之花的風範。
她明白了一切,但卻無論如何也想不通因果,更無法接受這樣悽慘無奈的結局。
她的本命之寶,已變相成爲替十三郎抵禦天劫的……
一面盾牌。
註定灰飛煙滅。
……
……
天劫是十三郎引動,這是所有人都已經看出的事實,然而在所有人心裡,包括此時袖手旁觀的院長心裡都有一個疑問。
蕭十三郎,怎麼會惹出天劫?
難道他要進階元嬰?那不是笑話嗎!
所有人都知道他的修爲,院長對此更是瞭如指掌,根本不相信這個猜想。十三郎的法力凝厚,遠超同階甚至超過不止一籌,然而院長早就查看過多次,他的情形就好像一個比別人大很多的桶,如今這個桶連裝滿都遠遠沒有達到,更別說達到凝聚出純由靈力構成的生命的程度。
這樣的情形下,他怎麼可能破而後立,踏入新一層境界?
好吧,就算他要進階元嬰,又憑什麼引得蒼穹之怒,要將下雷罰以滅之?
“難道因爲他長得太難看?”
無可奈何之下,院長唯有以此來安慰自己,撫慰一下已經不堪負荷的老懷。
老人隱約有個念頭,這次天劫來的不明不白,多半還是與十三郎自身體質有關,再有就是那個包含了人間業力的火蓮,被十三郎吞入後,發揮出類似引子的效果。
有傳聞說,沾染業火的修士修道異常艱難,其中最大的難處便是他們在每次突破的時候,都會被蒼穹以天雷罰煉,闖過去是無上機緣,闖不過……
萬事皆休。
十三郎闖不闖得過?沒有人知道。
無論他能否闖過,有一點是大家都知道的,天劫不能幫忙破解,除非你有把握戰勝蒼天,否則的話,越幫……就越忙。
院長也不行。
比如夜蓮的那朵黑蓮法寶,一方面肯定會替十三郎擋下一部分雷威,同時因其含有不屬於十三郎的氣息,註定會引發天怒,後面的天雷會更加霸道,也更加難以對付。
當然,雷霆之力愈強,闖過去獲得的機緣也越大。
天道無情,滅人間萬靈無慈悲;然而天道同時也很大方,會重重犒賞那些破關的人。
幸或則不幸,就看十三郎的造化,以及他自己如何去想。
……
……
“此子必死,已不值本座再爲之憂慮,只是蓮兒經過這件事,怕是會……”五雷尊者遙望着天空,面色陰沉地思索着。
“若是心魔太過,怕是須彌山一關不好過……”
“此子休矣!老朽……”魔使臉上惋惜與失望交錯,嘆息着發出感慨。
“放屁!”
大先生怒喝一聲打斷他的話,懶得再看其反應。腳步跨出消失在空中;留下老人青紅的臉色閃爍不停,良久才憤怒叫喊。
“野蠻人!靈域修士,粗鄙卑劣,無恥之尤,都是野蠻人!”
萬米之外,嚴萌幾乎將蠻尊披在身上的獸皮扯爛,不停嘮叨詢問。
“師尊。這就是天劫?您說蕭哥哥能不能闖得過?”
“師尊,您覺得蕭哥哥能不能活下來?”
“師尊,您說蕭哥哥他……”
“師尊。您倒是說句話呀……”
小丫頭等不到迴音,眼圈漸漸發澀泛紅,周圍的人與他的表情差不多。沉重哀抑,幾乎不忍擡頭。
“千年王八萬年鱉,小王八犢子嚇着這麼多人,一定死不了!”蠻尊咬牙切齒斷喝,身形隨之消失。
“呃……有這一說嗎?”
嚴萌手上一空,隨手在旁邊撈住一個人,問道:“小王八犢子能活這麼久?”
撲通一聲,接着連續幾聲,嚴萌嚇了一跳,驚呼道;“好可怕的天劫!”
……
……
紫雲城在顫動。天空的劫雲越發密集,從出現的那刻算起,短短十數息過後,劫雲風暴隨之降臨,天地之間昏沙與亂石飛濺。殘木與飛屍比比皆是,充斥着整個天空。
風暴核心處,由紫葉包裹的繭子劇烈震動,表面浮現出道道裂紋;一聲聲嘶吼自內傳出,彷彿一頭遠古荒獸即將甦醒。紫葉上方,黑蓮頑強地播灑着銀輝。覆及紫葉全身;隨着銀輝注入,那些裂紋彷彿被吸收了生機,重新癒合到一起。
銀輝不單單照射在紫葉表面,還以某種難以道明的方式滲透其中,被包裹在其中的十三郎好似更加痛苦,咆哮的嘶吼越發憤怒,反擊也越發凌厲。
這時候看去,被紫葉包裹的他彷彿是一顆心臟,憑空懸浮在空中,不斷跳動。
有力的跳動。
……
……
終於,在讓人窒息的威壓達到極致的那一刻,九天之上漩渦爲之停頓,一道照射出萬丈光輝的雷柱漸漸成型,彷彿黑暗的天睜開了眼,目光投射大地。
投射在令它憤怒的目標上。
雷霆砸落,天空爲之凝固,粗如手臂的雷柱轟鳴直下,擊中第一層關隘。
那朵黑色蓮花。
那一刻,目睹這一幕的人心中生出莫名感覺,自己好像死了。
威壓不再,恐懼不再,視線中的景象變得無比緩慢,魂魄好似受到某種力量召喚飛到空中,靜靜地,呆呆地望着雷柱衝進黑蓮,盪漾出一圈圈黑色的光。
極短暫的瞬間過後,一切突然加速。
無數黑影從蓮臺中穿出,幻化出無數張驚恐絕望的臉,蓮臺劇烈顫抖着,哀鳴着,掙扎着。它不再聖潔,不再高貴,而是如厲鬼般嘶鳴尖叫;它沒有釋放一絲皎潔,只有濃郁如實質的冰冷與死寂。
黃泉有道,黃泉在哪裡?
答案只有一個:黑蓮!
天空猛的一暗,倉惶鑽出的黑影來不及逃竄,被千萬根細如髮絲的雷光追上,一一化成灰燼。空氣中響起無數聲嘆息,帶着絕望,帶着驚恐,還帶有一絲解脫。
僅僅一次轟擊,被消滅的怨魂便以數萬計!
一片蓮葉飄然飛落,蓮臺晃動,終歸於平靜。
聖潔的靈輝再次播灑,彷彿要完成其使命,籠罩着那顆行將破裂的心臟。
不同的是,人們茫然中覺得,此時的靈輝似與剛纔有所不同,多了點什麼,又少了點什麼。
與黑蓮的平靜不同,受到挑釁的天威爲之震怒,劫雲變得更加濃重,一道遠比剛纔粗大得多的雷霆之柱重新醞釀,頃刻便要成型。
而就在天空之眼徐徐張開,充斥着罰世之力的雷柱即將落下的那一霎拉,黑蓮之下,紫心之中,也隨之耀出毫光。
或許,不應該用光來形容,人們只覺得那顆紫心蠕動之後,突然間閃爍了一下,收縮了一次,隨後陡然擴張。只因爲這種擴張來的太猛,且形狀有些怪人,讓人不由得便生成印象,它好似在發光。
擴張之後,包裹的紫葉碎成千萬片飛絮,一個通體赤裸、雙眼灼灼如同星辰般的男子一躍而出,神情桀驁目光睥睨,不可一世。
男子環視一週,瞬間便似乎明白了一切,臉上帶着不屑的笑容,他對空長嘯。
“不長眼的老天,你敢罰我!”
畫面就此定格,人們心中除了震撼,再也容不下任何雜念。唯有寥寥幾人恍惚記得,在那條人影出現之前,彷彿有一顆星在閃爍。
僅僅一次閃爍,印象就此永存。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