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午膳已經過去了一個時辰,而段玉姝還是沒有動靜,也沒有叫人進去。
銀笙和玏影把準備好的午膳已經熱了兩次,同歌和秋心就在撒花軟金緞面簾子後守着,什麼時候段玉姝一叫人她們就立刻過去。小福子和小盛子也是急得在院子裡坐立不安。
已經數不清是多少次看向滴漏了,秋心實在是沉不住氣,想要掀開簾子進去,卻被同歌攔了回來。
秋心正要和同歌低聲爭辯,卻聽見屋裡傳出聲音來,雖然只是短短的幾個字,在她們聽來,卻是猶如天籟。
“秋心,你們進來吧。”冷清的聲音打破了寂靜。
秋心和同歌立刻進去了,銀笙和玏影也端着兩個大食盒進來了。
“秋心,你去給我打水,我要淨面。”段玉姝道“同歌,服侍我把衣服換了吧。”
段玉姝隻字未提今日的事情,如往常一樣,吩咐她們做事。
可段玉姝表現的越是平靜,她們的心中越是不安。總覺得段玉姝好像有什麼不一樣,可到底是什麼,她們也說不清楚。
段玉姝做到紅木盆架前,由秋心服侍着淨了面,起身,讓同歌給她換了家常的衣服。
她們終於發現段玉姝那裡不對了:在做這些的同時,段玉姝竟然一句話都沒有說。平日中,無論如何段玉姝也不會這般的沉默寡言到了不發一語的地步。
好像是段玉姝的身體在這裡,往日的靈魂,卻像是被抽離了身體。
“小姐——”還是秋心忍不住小心翼翼的開口,打破了沉默,“您看是不是要用一點午膳?”
本以爲段玉姝會拒絕,她們還要花上一般功夫勸說,卻沒想到,段玉姝立刻答應了“恩,今日都準備了什麼?”
來不及多想什麼,只要段玉姝還願意吃東西,就說明沒有那麼糟。“今日的應該都是合貴人口味的。有清淡的蓮子羹,水晶蝦餃,豆腐皮包子,酒釀清蒸鴨子,並一大碗碧熒蒸的綠畦香稻粳米飯”銀笙趕緊回道。
出乎她們意料的是,段玉姝什麼話都沒有說,只是略點點頭,就坐到了圓桌邊。
這下子秋心她們可都害怕了,她們見過段玉姝的喜怒哀樂,卻沒有見過這麼毫無生氣的段玉姝。
等銀笙和玏影把飯菜擺好,段玉姝點點頭“你們也去吃飯罷,我這兒沒事兒了。”略作沉吟,又道“半個時辰後,你們都來正廳,還有小福子和小盛子。”
“是。”秋心等人也不敢多說什麼。至於段玉姝爲什麼會變成現在這樣,大概半個時辰之後,她們既都該知道了罷。
在提心吊膽中,秋心等四人和小福子小盛子,早早就等在了正廳。
果然申時一過,段玉姝就掀了簾子走了出來,坐到了主位上。
“天佑十一年的冬天,是我第一次坐到這裡。”段玉姝輕嘆了一聲“這已經兩年多了罷。”
底下的六人面面相覷,都不明白段玉姝突然提這個的含義,是以誰也沒有敢接話。
“這兩年多,我卻是沒有任何一點的長進。”段玉姝自嘲般的笑笑“有今天的結果,我也不過是自作自受罷了。”
“貴人,您別這麼說——”玏影想要說些什麼勸慰段玉姝,卻發現蒼白得找不出任何言語。其實也沒差,段玉姝這兩年多的生活就是偏安一隅,過着與世無爭的日子。
“但今日不同了,”段玉姝冷冷的一笑,秋心等在底下看了,竟然有些不寒而慄的感覺,這樣的段玉姝太陌生了。“我不可能再這樣下去了。”
“那句俗話說的好,‘福無雙至,禍不單行’,可不就應驗在我身上。”段玉姝的語氣冷漠而疏離,像是在陳述與她無關的事情。“我入宮的原因,到今日,想必你們都是清楚的。但是我的母親和弟弟,現在卻陷入水深火熱中。”
“都是因爲我的懦弱和自私,才形成了今日的局面。”她語氣中滿是諷刺“是我當日的想法太過於天真了。這偌大的後宮之中,我怎麼可能做到獨善其身?”
“所以我決定,既然是我逃不開這樣的命運,我也不會甘心被別人擺佈!”秋心永遠記得段玉姝此刻眼中的冰冷,那寒意直直刺入她的心底。
“賭上我的身家性命,所有的一切,來拼一次。”段玉姝語氣決絕臉上卻又滿是悲憫“所以,跟着我,你們可能性命不保。尤其是銀笙玏影,小福子小盛子,你們是久在宮中的,在後宮爭鬥中敗下來的人是怎樣的結局,你們比我更清楚。你們可以現在離開,需要銀子打點的,儘管開口,也不枉這兩年多你們跟我一場。”
段玉姝的話音剛落,銀笙玏影,小福子小盛子就齊齊跪下,玏影哽咽道“貴人說的這是什麼話。這兩年多,貴人是如何對我們的,我們心裡就想明鏡兒似地。除非我們死了,我們是不會離開您的!”
“貴人,小祿子的事情是奴才給您惹得麻煩,您的大恩大德奴才本就無以爲報了,”小福子的聲音也帶了哭腔“若是現在讓奴才走,奴才不若即刻就死了!”
“你們——”段玉姝長嘆了口氣,閉了閉眼,臉上冰冷的面具終於出現一道裂痕,道“都起來吧。”
四人仍是跪在地上,眼神誠懇炙熱的看着段玉姝,也沒有要起來的意思。
“起來吧。”段玉姝道“秋心同歌,把他們扶起來。”見四人仍是不從,嘆道“我再不說讓你們離開的話了。”
見四人滿是欣喜的表情,段玉姝的心裡酸酸的,原來她還不是徹底的失敗。“你們就是我這兩年多最大的收穫了罷。”
“貴人,您的話沒的生分了這兩年多的感情。”見段玉姝不再提了,銀笙笑嘻嘻的道“我們生是貴人的人,死了也是貴人的鬼呢。”
“你呀,”段玉姝終於露出了今日第一抹真心的笑容“這種事怎麼好胡亂開口。”
“誰讓貴人您說這些話沒的冷了我們的心,”玏影道“我們怎麼會離開貴人呢,我們還等着貴人當了貴妃,我們也跟着光彩光彩。”
“就數你嘴甜,”段玉姝無奈的搖搖頭“好了好了,今日就到這裡罷,關於今日的路如何走,我還要再想想。”
雖然已經做出了決定,但做起來也不是容易的。後宮妃嬪衆多,她想要從中分得一杯羹,還要在以後佔有絕對的優勢,這是極其困難的。
從此後的每一步,都要精心籌劃,步步爲營。
沒有什麼方法,沒有一條明確的路可以走,只有摸索着,試探着。可能在這個過程中,她就已經殞命了。
嘗試了,可能會是一敗塗地,但是不去嘗試,就會連成功的機會都沒有。
段玉姝知道,她在今日做了這一生中最重要的決定,沒有什麼能將她打倒。從此後,纔是真正的摒棄自己的感情,忘記和程頤的愛情,正是進入到後宮的爭鬥中。
曾經的天真,恍惚間成爲了最遙遠的記憶。
將這一切都說出後,段玉姝覺得輕鬆了很多。
因爲心中有了信念,有了能夠支撐她的動力,儘管,可能不是她真心所追求的。
段玉姝讓衆人散了,自己坐在廳中端着茶杯,在想着往後的是事情,忽然聽到了小盛子的聲音,“悅才人到——”
說話間馮欣悅已經風風火火的進來了,臉上滿是焦急之色“熹景宮的事我都聽說了,姐姐你怎麼樣了?”
面對着馮欣悅這樣的表現,段玉姝心裡只想冷笑。其實昨日錦妃來繪茗軒興師問罪,已經在後宮中傳開了。但是以馮欣悅的聰明,怎麼會不知道錦妃不會輕易善罷甘休,所以昨日爲了避嫌她沒有過來。
而今日,自己在熹景宮的遭遇,更是人盡皆知。馮欣悅一定是猜到了錦妃不會再追究,她纔過來表示自己的關心。
既避開了錦妃的遷怒又來了自己這裡表示關切,馮欣悅真真打得好算盤。
即使心中再是不滿,段玉姝面上也不會表露半分“勞妹妹掛心,我倒也沒什麼事兒。”
“今日姐姐在熹景宮的遭遇,我聽了難受極了。”馮欣悅倒是戲做的足,竟然哽咽着“只恨自己不能幫上姐姐。”
“有妹妹這句話,姐姐就很欣慰了。”段玉姝心中的怒氣與嘲諷越是旺盛,面上卻越是表現的感動“這些事情怎麼是妹妹能夠插手的?”
馮欣悅紅着眼圈,甚是楚楚可憐,可是段玉姝在心中卻沒有被打動半分。
說話間,馮欣悅拿出一支藥膏,遞給段玉姝“姐姐,這是我從家中拿來的藥膏,消腫止痛是最好不過的了。我別的忙幫不上,也只好做些沒用的了。”
“看妹妹說的,”段玉姝親熱的拉着馮欣悅的手,“妹妹的心意,姐姐已經是感激不盡了。”
二人皆是心知肚明,卻不得不虛與委蛇。
好容易送走了馮欣悅,段玉姝在心裡默默地道,這是以後生活的一部分,以後就會面對更多的人了,面對更多這樣虛僞敷衍的事情。
有些東西,畢竟是一去不復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