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好轉的運氣
黑夜如墨,大雨傾盆。
桑賈伊的呼吸漸漸沉重起來。他靜靜地站立着,一動不動,任憑雨水砸在他的臉上,身上。他身上的黑衣早已浸透,如同剛從水缸裡撈出一般。
他所站的位置,在一棵大榕樹下。這裡都是這樣的大榕樹。榕樹根系發達,即使在乾旱少雨的地方亦是能成活,更別說在這樣水分充足的河邊。大榕樹枝繁葉茂,手臂一樣粗細的樹枝從樹冠上長長垂掛,如同一個個即將行刑的絞刑架。
他的邊上,是奔涌翻滾的薩那河。傾盆的暴雨,將不寬的薩那河充盈如海、洪水翻騰。薩那河不遠的地方,與殞伽河交匯。殞伽河明顯比薩那河要寬上許多。或許只有匯入更大容量的殞伽河,才能讓暴躁的洪水安分下來。
在兩條河的交匯處,有一棟孤零零的小木屋。一縷昏黃搖曳的燈光,從木頭房子小小的窗戶裡透射出來,彷彿是地獄中一盞搖擺不定的幽冥鬼火。
桑賈伊死魚一般的眼睛,緊緊地盯視着前方的小木屋。一眨都不眨。
從早上到現在,連續幾個時辰的長途跋涉,他的精神不是越來越萎靡,而是越來越亢奮。越接近獵物,他越亢奮。
想到了獵物,他不由得想到了比馬。在半年前,他跟比馬一樣,都是蘇利耶之衛的將領。蘇利耶之衛是前國王的心腹之衛。可是比馬那個蠢貨,居然看不清眼前的形勢,還自以爲是,狂妄自大,一心與卡塔帕大師作對。相反,他一頭就扎進了卡塔帕大師的懷裡,從蘇利耶之衛直接跳到了金甲衛,得到了卡塔帕大師的信任。
當然,這信任是加引號的。他十分清楚,如果想要獲得更大的信任,就必須做出一番成績。所以,他主動申請了這次任務。他要做出比比馬更大的作爲。他可以證明他要比比馬更有能力更有水平,同時也可以證明他比比馬更忠誠更可靠。
早上從曲女城出發,他馬不停蹄,飢不進食,一路沿着獵物的氣息追蹤。
他仔細研究過路線,可行的只有三條。但他並沒有把重點放在堵截上面。他要的是捕,而且是追蹤式捕拿。就像獵人捕捉獵物一樣。當他拿出這樣的行動方案時,從陛下流露出的眼神中,他看到榮華富貴的希望。他得到了一個極其珍貴的機會。
經過一天的追蹤,他帶着先頭部隊,終於趕到了殞伽河口。
這是從曲女城出來的一個必經之地,無論北上、南下還是沿殞伽河繼續東進。
能不能發現獵物的蹤跡,就在此時,就在此地。
一道閃電忽地劃開黑漆漆夜空,剎那時,照亮了整個陰沉的天空。
一大片榕樹林露出了黑夜中的本來面目,如同一頭隨時可以吞噬任何生物的怪獸,靜靜佇立,等待獵物的出現。
順着閃電在夜空中延伸,桑賈伊看到不遠處的那棟小木屋似乎在黑暗中飄搖了一下。
一陣震耳欲聾的炸雷聲從天邊上響起,彷彿就在他耳邊炸響一般。
他緩緩舉起右手,長刀緩緩擡升。
他身邊的一羣身着黑衣的金甲衛,神情更加嚴肅,渾身籠罩着一陣肅殺之氣。
最後一個雷聲,拖着長長的尾音,終於淹沒在河水滔滔之中。
他手中的長刀,剎那間劃出一道閃亮的寒光。
金甲衛頓時如同一羣幽靈一般,撲向風雨中飄搖的那棟小木屋。
在小木屋中的段小三,倚立在窗戶前,焦灼地望着外面如注的暴雨。他實在想不明白,這天旱少雨的天竺,居然也會出現這樣的暴雨。
從城中河的瀑布墜落以後,他和室利等人商議了一番,最終還是決定選擇最快最方便的一條路線。雖然室利極力反對,但由於王玄策和蔣師仁都支持了段小三,所以,段小三的方案最終還是順利通過。
室利雖然嘴上沒說什麼,但心裡肯定是恨透了段小三。這一天以來,幾乎都沒有跟段小三說過話。
女人哪,都是針眼大小的心胸。段小三暗自嘆了一口氣。但他現在沒心情去哄室利開心。
四個人,一人無法獨立行走的重傷員,一人是嬌生慣養的公主,一人是手無縛雞之力的白面書生,無論是誰,都不會認爲這樣的組合能逃出生天。
所以,段小三要解決的是,如何提高小組的行進速度,逃離阿羅那順的追捕範圍。既然要沿着河走,他想的是船。
只要找到船,就算是小木筏也行,他們就可以順流而下。既省力又省時間。
可這一路走來,不要說是船,就是一根稍大一點的木頭,他也是沒看到。
如此一來,段小三等人的行進速度大大放緩。
四人沿着河岸艱難前行。可“屋漏偏逢連夜雨”,正當他們筋疲力盡的時候,天空居然下起了大暴雨。
段小三身上雖然有傷,但勝在年輕力壯,還無大礙。
但蔣師仁情況就來得糟糕得多了。他失去了一條腿,又沒有得到及時的救治,傷口已經開始發炎化膿,又經過雨水一澆,漸漸發起了高燒,人也陷入了昏迷之中。
段小三雖然學過簡單的戰場自救,但面臨這樣複雜的病情,顯然超出了他的能力。而其它倆人也不是郎中,也是束手無措,光瞪眼着急沒得辦法。
蔣師仁十分清楚當前衆人面臨的困境,在途中再三央求段小三放棄自己。但段小三怎麼可能答應他的要求?所以,當段小三再次從王玄策手中背起蔣師仁時,不得不緊急改變了行動計劃。
蔣師仁需要救助,而他們需要休整。這是迫在眉睫的事情。他們需要一個遮風擋雨的地方。
他詢問了王玄策,這附近有無村莊。王玄策搖了搖頭。王玄策再怎麼對天竺國熟悉,熟悉的也只是像曲女城、斯德歌爾城這樣的城市佈局,遠郊之外,愛莫能助。
他又向室利投過求助的目光。室利故意別過臉。她還在生他的氣。
他長嘆了一口氣,只得硬着頭皮繼續沿河岸走。
室利突然加快了步伐,走在了隊伍的最前面,折向榕樹林的深處。
段小三愣了一下,想明白室利這是帶路。他不禁心生感激,腳下也加快了步伐跟了上去。
果然,沒過多久,段小三看到位於榕樹林邊緣的一棟小木屋。小木屋閃着昏黃的燈光。
段小三長吁了一口氣。
室利敲開了房門。開門的是一個老頭。頭上裹着灰黑色的頭巾,一張臉如同刀刻過的雕塑一般蒼老。
木屋裡只有一個老頭。段小三有些失望。但失望過後,馬上給他帶了驚喜。他發現小木屋邊上,繫着一條小船。原來,這是一個簡陋得快被人遺忘的小渡口。
只要有船,他們的行進速度就會大大增加。
可惜的是,老頭只是梢公,並不會什麼醫術,也沒有藥品。而且,老梢公只答應運送他們過河,而且要天晴放亮以後。
這難道不是比什麼都沒有更好一些?段小三相信,自己的運氣就要開始好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