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善辯的拉妮
卡塔帕大師笑眯眯地看着伽達大師一會,忽然問道:“伽達大師,你是否也可以以救濟他人爲貴?”
“佛者以救助他人、樂善好施爲貴,自然可以做到。”伽達大師毫不猶豫地答道。
“救助他人,不分男女、老幼、貴賤、種姓?”
“自然。”
“好吧。”卡塔帕大師嘆了一口氣,流露出無限悲傷的神情。
在邊上的桑賈伊朝殿門外揮了揮手。
衆人都在疑惑之間,忽見從殿門外走進四個精壯的金甲軍。四人擡着一副簡易的擔架,擔架上躺着一個臉色發黃、病氣怏怏的老者。老者身上衣不蔽體,渾身散發着一陣惡臭,甚至隱約可見身上斑斑點點爬動的蟲子。
路過時,衆人紛紛捂起嘴鼻。很明顯,這就是路邊隨處可見的一個老乞丐,而且是快要嚥氣的老乞丐。
四個金甲軍直接將老乞丐放在離伽達大師不遠的地方。
“這是我一個親人,麻煩大師救治一下。”卡塔帕大師一臉的輕鬆加愉快。
“如何救治?心治還身治?”
“這還得勞煩大師親自診斷。”
伽達大師高呼一聲“我佛慈悲”,向邊上的小沙彌招了招手,吩咐他去廚房拿一些食物。
小沙彌正準備領命而去,“慢着。”卡塔帕大師一揮手,阻止了小沙彌。
卡塔帕大師彈了彈身上的灰土,似乎漫不經心地說道:“我這位親人,好像並不是餓壞的吧。”
“我看他面黃肌瘦,但生氣仍在,恐是餓極所致,吃一點東西,自會緩和一些。”
“非也非也。”卡塔帕大師頓了頓,一臉戲謔的樣子,瞥了一眼伽達大師,說道,“據我所知,他並不是飢餓,而是因爲病入膏肓,需要接受救治罷了。”
“病人如果還有藥可治,那爲什麼不送醫救治?”伽達大師問道。
“哈哈。”卡塔帕大師大笑,“我當然已送過醫生救治過,不過……”話風一轉,卡塔帕大師盯視着伽達,似乎有意等着什麼。
“不過什麼?”
“不過,醫生說要救他的命,要有一種藥。”
“什麼藥?”
“這種藥,”卡塔帕大師捋了捋銀鬚,慢條斯理地說道,“這種藥天下極其稀有,就算有,也不一定能得到。”
“就算再稀有,也是有的。只要用心去尋,一定能尋得到。”
“就算找到,也不一定能得到。”
“能不能得到,全看一個‘心’字,只要有心有恆有緣有份,必定可以得到。”
“好一個‘心’字。”卡塔帕大師大笑,“伽達大師果然有道高僧,一下點破要害。”
卡塔帕大師忽地斂起笑容,惡狠狠地說道:“他要的正是一顆心,一顆有佛緣的心。”
伽達大師又是一聲“我佛慈悲”。他臉色依然平靜如水,似乎早已預料到卡塔帕大師的計劃。
“醫生說過,只要將有佛緣的心燒成灰,然後他只要喝上一小口,就可徹底治癒。”卡塔帕大師甩了甩寬大的衣袖,似笑非笑地看着伽達大師,說道:“不知大師是否可以幫忙呢?”
說到這裡,衆人才恍然。原來這卡塔帕大師辯論是假,要命纔是真,一時之間,譁聲大起,羣情激憤。
就在現場一片混亂之時,一個女孩從人羣中站了出來,緩緩說道:“卡塔帕大師,生亦死之,死亦生之,生生死死,本是業來報去,輪迴反覆而已。”她的聲音如同黃鶯出谷一般悅耳,在紛雜的混亂中,更顯得山泉澗水般的動聽。
衆人一下安靜下來,回頭望向那個女孩。
只見她身着一襲黃白相間的紗麗,盤發成綹,簡單插了一根金叉,不施粉黛,更顯得端莊威嚴,如同活世觀音。
“你又是何人?”卡塔帕大師驚訝地問道。
“拉妮,一個參詳佛法的普通人。”原來此人竟是拉妮。她的身邊,還站着兩個人。一個帥氣逼人的大唐年青人,一個雖皮膚黝黑但容貌靚麗的年輕女孩。
不用多說,大唐年青人自是李真珍,而年青女孩當然是瓊。
他們從卡波爾的摩謁號下船以後,並沒有在鉢羅耶伽城住下,而是直接來到香提寺的禪經殿,等待第二天的無遮大會。
拉妮雖淪落爲青樓,卻是一個虔誠的佛教徒,空餘時間皆用來研習佛法,是以她對參加無遮大會興趣盎然。拉妮參加無遮大會,李真珍只得厚着臉皮相隨。
此時的拉妮見伽達大師被卡塔帕大師步步相逼,早就想出手相助,奈何李真珍一直相勸,不要輕舉妄動,但見卡塔帕大師設計謀害,再也忍耐不住。
“拉妮?”卡塔帕大師並沒有見過拉妮,但拉妮這個名字並不陌生,只不過一時並沒有想起是誰。在薩那河壇,室利只是假扮了拉妮的身份,其容貌因爲紅絲巾遮掩,並沒有做多大的變化。
拉妮卻沒有理會卡塔帕大師,徑直問道:“剛纔卡塔帕大師所說,病人所需一個有佛緣的心?”
“正是。”卡塔帕大師暫時放下心中疑惑,傲然答道。
“有佛緣之人,皆是有佛緣之心,試問卡塔帕大師又需要什麼樣的佛緣之心?”拉妮微微一笑,說道。
“一心向佛、修爲高者爲先。”
“論一心向佛,衆生皆是。論修爲高者,大師卻不輸於伽達大師。”
“我是婆羅門大祭司,怎會與佛有緣?又怎會一心向佛。”卡塔帕大師冷哼一聲,不屑說道。他聽懂了拉妮話中的意思,立馬抓住一點反駁。
“何爲梵?”拉妮卻不見怪,再次問道。
“萬物皆由梵生,依梵而在,又復歸於梵。”
“何爲我?”
“我即爲梵之體,大於天,大於地,大於空,大於萬物。”
“何爲梵我同一?”
“入梵入天,即我等之大願。若一生苦渡修行,脫離我體,即可爲梵爲天,梵我同一。”卡塔帕大師對於婆羅門之規瞭如胸間,張口便是。
“很好。苦渡修行,脫離我體,梵我同一,這豈不是也是佛之願?”拉妮反問道。
拉妮這一句,問得卡塔帕大師啞口無言。婆羅門教和佛教,通過苦渡修行,達到業報輪迴、梵我合一這一點上,皆持有相同觀點。它們之間最大的不同,便是種姓和平等之見。
如此一來,卡塔帕大師如果承認苦渡修行,脫離我體,梵我同一,相當於就承認了佛之觀點。如果不承認,相當於自己打臉。
“那病人要的是修爲高者的佛緣之心,在場的諸位,哪位比得過伽達大師?”桑賈伊見勢不妙,忙替卡塔帕大師解圍。
“伽達大師自是修爲高者,但不是最高。”拉妮不慌不忙地說道,“而我等看來,卡塔帕大師身皆婆羅門大祭司,一心追求梵我同一,如今又與佛有深緣,這纔是最高修爲者。”
“卡塔帕大師是婆羅門大祭司,出身高貴,豈能又會去相救一個街頭流落的吠舍乞丐?”桑賈伊大喊道。
“可卡塔帕大師剛纔還說這是他的親人?難道他的親人不應該也是婆羅門人嗎?”拉妮笑着反駁道。
拉妮一句話,頓時讓桑賈伊冷汗直流。他完全感受到了卡塔帕大師向他投過來的兇狠的目光,嚇得一哆嗦,不敢再多言。
“好一個伶牙利齒的丫頭。”卡塔帕大師斜着眼睛,盯着拉妮,“我想,現在我知道你是誰了。”卡塔帕大師終於想起了拉妮的身份。